謝謝網友 A Re Ker 拍攝分享他今天從抽屜裡翻出的中華民國81年(1992年)7月21日星期二《聯合報》第17版報紙,上面刊載著一篇由記者董智森所寫,關於當時為了便於捷運工程的進行而即將遭拆除的臺北市中華商場的回顧報導,如今讀來,滿是懷舊之感。
全文如下:
《昔日台北繁榮的指標,今日台北建設的盲腸》
中華商場
樓起樓塌31年
民國四十九年老總統一句話,中華商場動工了。今年十月分為了大台北的明天,中華商場就要剷平了。
【記者董智森╱台北報導】
台北市政府將在十月分拆除已興建三十一年的中華商場,對老台北人來說,中華商場的改建象徵一個舊日繁華時代的結束,而繁華如夢,如今僅留給人們一絲喟嘆,心中也不免有「物換星移幾度秋,檻外長江空自流」的無奈。
「在三十八年時,我們追隨政府來台,當時心底打算,也不過是暫時窩一下,政府說馬上要反攻大陸,我們也不敢有什麼長遠的打算。」幾個商場的老人提起那個時代不勝唏噓。
老人說,當時窩得也十分狼狽,大家都隨隨便便用個竹棚搭將起,就在裡面吃喝拉撒,怎麼說,「總覺得只是過渡時期的非常時期,反攻號角一響,還不是要打回去」,只是這個非常時期也未免太長了,為了生活所迫,許多人乃不得不捲起袖子,把家中所看過的一些不純熟的手藝拿出來謀生餬口,生活總是要過的。
那時候,不少人在家中根本是大少爺,一輩子也沒幹過粗活;也有人則是身穿「二尺五」的丘八,除了打仗殺人,並沒有其他的本事,而家當常只是一件毛氈,在長長寒夜中,打哆嗦到天亮,妻兒子女,全家都在風聲裡,九秋衣裳未剪裁。
老總統關注
鹹魚翻身
這個非常時期,竟然綿延了十年,民國四十九年,老總統路過中華路,發現此地居然有一堆「老芋仔」過的是這種生活,乃指示必須把中華路的流民好好安頓,並且他責令負責治安的警備總部必須做好整頓的工作。
老總統的指示,使各單位不得不全力安置黎民,先是台北市政府委託「警民協會」幫忙做人口的調查和治安的維持;接著由台灣省主席周至柔、警備總司令黃杰及台北市長黃啟瑞組成一個整頓委員會,由黃啟瑞擔任主任委員。
民國四十九年的八月十六日,中華商場終於動工了,依規畫是建成八棟長方形的三樓房,當時全台三層高的房子不多,中華商場的水泥白壁,羨煞了不少中低收入戶,但所謂的中低收入者,只是大貧和小貧的差別而已。
在五十年四月十日,中華商場終於在萬方矚目下完工了,八棟嵩峨的大樓共有一千六百六十四間,並有當時全省少有的公共廁所;據居民表示,工程費中他們出了四千八百卅三萬五千八百四十五元,這也是現在居民和市府為產權鬧得不可開交的主因,而這筆錢,在當時是非常龐大的,民國四十九年,是台灣省全省的總預算的百分之一點三。
中華商場的繁榮從此開始了,當時各種新式物品及舶來品,莫不擺在這從北門綿延到小南門的門面上。從南部到台北的親戚,也莫不以帶他到中華商場一遊,來表示不虛此行。而三兩好友,興致好時,「走!哥們上中華商場喝兩杯。」喝完後,再去逛逛西門町看還有什麼新鮮事兒,或者再看一場電影消磨消磨,是當時最有面子的邀約,和最神氣的事。
中華商場的特色很多,連接的八棟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命名,一邊靠西門町,一邊則靠國軍文藝中心,連接的橋是一條多數台北人走過卻叫不出名字的綠色天橋,那是「後備軍人橋」,不久後即將拆除。
繁華總指標
如日中天
大體而言,忠棟到平棟的商店中,是台北甚至全台最大的徽章、錦旗、獎盃及紀念牌的集散中心,其中軍刀、指揮刀及佩劍的品質十分有名;不過忠棟和孝棟,目前則以電器、電腦軟體、電子零件為有名,近年則充斥著電動玩具,排滿走廊,到處可見到青少年在此流連
。
而忠棟仍有傳統的蒸籠店,在琳瑯滿目的現代化物品上,顯得饒富古意,近年來則也有各類木器及籐器的販賣。
而這兩棟的二樓,也有不少專賣玉器、琺瑯、台灣民俗古玩的店面,這些店往年是執業界牛耳,目前生意仍十分活絡,並且延綿至仁、愛等棟。但仁、愛棟的小吃和郵票,也是聲名在外的,尤其錢幣和集郵之友社也是收藏家的最愛。
高裝檢採購
軍品集散地
信、義、和三棟則是中華商場中,最膾炙人口的,因為這就是中華商場小吃最多的地方。這裡有各省的南北小吃,北方的麵食烤鴨、南方的湯蟹荷包、四川的紅油抄手、台灣的蚵仔煎、麵線焿,應有盡有,甚至有當時全省都少見的純清真館、牛肉餡餅和涮羊肉火鍋,配上跑堂的吆喝叫聲,透出了不少熱鬧與親切;不過近年來明顯的敲顧客竹槓,使吃客不太願意再上門。
中華商場在最繁榮時,曾有五十八家的飲食店,現在則只剩十六家,當時在信棟的「北平小館」,門面從卅三號到五十九號,足足占了八個大店面,目前則已暫停營業了。
仁、愛、信三棟,另有成衣、衣料的批發零售,曾是台北最大集散市場,在牛仔褲最盛行時,各棟都擠滿了人潮,而每逢各學校開學時,各種大學服、軍訓服的訂製,更是不少二十到四十餘歲人的經驗,一位店主回憶說;「那時候各校的卡其布顏色還不太一樣,我們可以在所謂的黃卡其中分出十幾種不同的顏色來,質料則有三十幾種。」
在和、平棟中,最有特色的則是軍用材料,全台的部隊都知道,部隊中只要缺少什麼東西,到中華商場準沒錯,除了武器彈藥外,軍車材料更是應有盡有,每年部隊的高裝檢,部隊幾乎都會派出大批人手來採購,至今猶然;而和、平兩棟還有不少老人茶室,不過現在已關門殆盡。
紅顏已老
尋求第二春
卅一年了,中華商場就像是一個容顏已老的美人,在歷盡了滄桑後,仍留下幾絲往日的風韻,不過在市民指為「盲腸」後,今日的商場留給人家的印象,似乎是只在市府與民眾的產權紛爭。市府目前與四百四十二戶簽約,並對其餘的一千餘戶提起訴訟,市府財政局長廖正井說,為了政府施政的公平,採法律訴訟是不得已的,日前行政院長郝柏村曾問他此問題,他也是這樣回答,「郝院長也認為公權力最重要,十分支持。」
未來的中華商場將是在剷平後,重新規畫為林蔭大道,自車站到愛國西路的小南門整條路是像巴黎香榭大道,市府都市計畫處處長蔡定芳表示,這個特區並北延至鄭州路,加上西門特區,「規畫得十分有品味」。
夏日的炎陽下,捷運的施工已使中華路這位遲暮美人顯得有幾許狼狽,豔陽下,工程的鮮黃器材、十幾公尺高混凝機和車輛,竟令人覺得格外刺眼、炫目。
中華民國舊錢幣 在 柯建銘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郵票、東奧、父親】
《遙遠的興趣 ,記憶的沉箱》
今天是父親節,東奧也將在今晚8:00舉行閉幕典禮,賽事在全球疫情肆虐中,史無前例沒有觀眾下舉行,希望是空前也是絕後。
這段時間國人一方面擔心疫情、疫苗,一方面聚焦我國選手的表現,這種共同緊張又興奮複雜的心情,相信是永遠的國民感情。
「感謝」我國所有選手優越的表現,拿到奧運史上最好的成績、獎牌,讓國人無比歡欣驕傲,我們都知道每位選手背後都有勵志感人的故事,值得肯定學習。體育賽事也成就了全民運動,未來也期待他們更佳的表現。
所幸疫情也同時降到最低,確診數、死亡數今天都降到個位數,10萬劑莫德納疫苗下午也抵達,未來挑戰還需國人團結走下去。
父親節的此時,加上奧運的閉幕,對我來說卻勾起一個《遙遠的興趣》,打開《記憶的沉箱及父親的淚水》。
《故事是這樣的》
自小體弱多病,小學三年級時肺結核確診,在那個時期簡直如得癌症般的噩耗,印象中很長一段期間,父親帶我到處看醫生,有次父子兩人在樓梯口對看,在父親的眼珠中我看到他的淚水,自忖可能來日無多,所幸到六年級時痊癒,但這一段病史也影響我一生深遠,從小看透很多事情,養成不會計較的個性,悲天憫人,樂於助人,喜歡文史,也立志學醫,從政算是一個偶然。
因體弱多病,父母在兄弟中自然會轉而較溺愛、放任、毫無保留的偷偷支持我要做的事情,故小學時就養成多種嗜好,喜歡收集舊物、破碗、破瓷片、陶件、盤子、碟子、紙鈔、錢幣、龍銀、袁大頭、尪仔標...各種民藝品、破銅爛鐵。
其中收集最完整的就是郵票,是標準「集郵迷」。算來也近一甲子的往事,分類為大陸國民政府、日據時期、光復後台灣、日本、歐美等共大小十多冊。
今開箱找出1964年東京奧運的日本郵票,印製精美的彩色郵票,印象深刻,那一年我是初中一年級(新竹一中),加上之前1960年亞洲鐵人楊傳廣於羅馬奧運十項全能奪得銀牌,是我國奧運史上第一次奪牌,轟動全國,1964年再戰東京奧運,當年吳阿明掌旗,紀政亦入列,國旗飄揚,牌舉「Taiwan中華民國」進場,全國矚目卻飲恨第五名沒能奪牌。
今日東奧閉幕典禮,57年後同為東奧,成績不可同日而語,史上最佳,國人之榮。
追撫今昔,東京奧運、郵票故事、感父親溺愛、念眼中淚水,今年父親節特別糾結,父親你好嗎?有和媽媽在一起嗎?
中華民國舊錢幣 在 葉慶元律師(葉狀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泰北孤軍
最近,黨產會百般刁難 中華救助總會 與 國防部 合作在泰北為國軍興建 #忠烈祠 的計畫。
黨產會的委員公開在媒體說,如果同意這個計畫,會幫助救總洗白,對黨產會認定救總為附隨組織的訴訟不利。
我對黨產會的政治算計不齒,也不想再和他們打口水仗,只想分享這個泰北孤軍的故事,請大家想想,政府該不該為始終效忠中華民國的泰北孤軍建這個忠烈祠?
*******************
父親離開41年回家時,母親在村口等了他一天
王豪(止戈出品2018-08-10)
從曼谷飛往昆明的航班上,父親王畏天不停地向我念叨大媽做的破酥包,有多麼多麼的好吃,甚至口水都快流下來。我轉而問了他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我母親和大媽,你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你覺得誰更好一些?”
“你的母親只是守婦道,和你的大媽相比,一無是處!”父親的回答就像他的性格一樣,簡單粗暴。那是1991年春節,父親帶著我和弟弟阿旭從泰國美斯樂回老家雲南鳳慶探親。
41年前的春節,身為國軍中校的父親,撇下他的原配妻子,也就是我的大媽,還有兩歲的兒子,隻身逃往緬甸,在那裡認識了我的母親。之後,他們前往泰國北部定居,相守一生。
父親的回答,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1949年12月9日,盧漢起義。在我所學的歷史中,稱之為叛變。
3個月後,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昆明。解放軍進城那天,已經脫掉軍裝的父親雙手抱在胸前,站在人群中靜觀這個城市新的主人。
父親畢業于黃埔軍校17期步兵科,後服役於滇軍,至1949年已是中校副團長。
若干年後,當父親向我講述這段過往時,我問他:“你覺得你們厲害,還是解放軍厲害?”
“他們穿得很破,但是步伐非常整齊。”父親沒有正面回答。
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挺進昆明城的解放軍,讓父親感到不安。他調轉身,連夜趕回鳳慶老家,跪在地上對我的奶奶說:“娘,我要去緬甸找三哥,避避風頭,等形勢緩和就回家。”那時,三伯在緬甸跑馬幫生意。
在泰北的華人中,至今還保留著一個傳統,兒子出行或歸家時,都要向母親跪著告別或請安。奶奶沒有作聲,起身去給父親收拾行李。父親的妻子,則把家裡的破酥包,全都裝進了父親的背包裡。
妻子是大他一歲的表姐,青梅竹馬。他們的孩子王磊,僅有兩歲。
那年,父親只有29歲。
父親四兄弟,大伯是舊政府的鄉長,二伯畢業于上海大夏大學,在省立昆華中學任教,三伯跑馬幫生意,常年在緬甸。
1949年,對於富甲一方的王家來說,是命運的分水嶺。
父親一路向西,再向南,翻山越嶺,在湍急的江水中拼命游向緬甸。到緬甸後不久,父親輾轉找到三伯,跑馬幫的三叔,早已不敢回老家。軍校出身的父親並不是做生意的料,時值李彌在緬北招募國軍殘軍,試圖反攻,父親當即前往,任上校副司令。
父親逃離家鄉不久,土改運動在全國迅速展開,曾在舊政府任過鄉長的大伯,是重點運動對象,他也在一天深夜,跪別母親,出走緬甸,遺下大伯母和4個幼子。
1953年,我的二伯也來到了緬甸。在此前,他被關押了3年。關押期間,他的兩個女兒夭折。被釋放後,依然處於被監視狀態。在一位同族人的勸說下,有一天趁著外出趕集,慌張逃走,未及告別家人。到此,王家四兄弟,全部在異國相聚。
王家的下一代,亦未能逃脫流亡的宿命。
大伯的大兒子,作為王家的長子,後來也逃到了緬甸,加入李彌的反共救國軍。在之前,他和奶奶、大伯母等三代人一起,被同台批鬥。他們的身上,有太多的壞人標籤,地主家屬、逃亡家屬、境外國軍家屬等等。
當兒孫們為了活命一個個地逃亡異國之後,只剩一幫婦孺,守著王家偌大的老宅,獨自承受整個家族之於歷史的苦難。奶奶只能整日以淚洗面,他的兒孫們,為了活命接連逃往異域,至她死,都沒有回家。
我叫王豪,1961年出生于泰國北部的一個小山村美斯樂。
在此前,我的父親一直在緬甸,試圖和敗退于此的國軍部隊一起反共救國。這一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在緬甸政府的請求下,入緬追剿國軍部隊。後者不得不跨越湄公河,移師泰北。
父親的其他3個兄弟,也隨軍來到泰國。大伯和三伯繼續做生意,二伯後來成為美斯樂興華中學小學部的校長。
父親撤退泰國時,我還在娘的肚子裡。我的母親叫黃淑卿,1958年由雲南施甸前往緬甸,加入父親所在的第五軍政訓處。母親不僅模樣清秀,還寫得一手好字。
那時,父親已經離開雲南8年了,他知道,回家已遙遙無期,37歲的他渴望重組一個家庭。父親托人去做母親的工作,希望娶她做老婆。母親不為所動,態度非常冷淡。母親的態度,讓身為師長的父親不解,他瞭解後才得知,母親曾經有過家庭。父親並不介意,經過不懈努力,母親終於對父親有了好感,嫁給了父親。
一個英俊瀟灑的高級軍官,一個讀過書的大家閨秀,他們的結合,讓無數人羡慕。
父親的四個兄弟,先後在異國再娶,這是一個無奈且充滿愧疚的選擇。留在雲南的四個妯娌,一輩子都沒有改嫁。即使在後來,他們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新的家庭,他們依然在默默堅守和等待。
意想不到的是,1970年的一天,我的母親突然精神失常!這是一個讓整個美斯樂的人,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20多年後,當我回到雲南,知道了母親的身世,我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樣。
父親的這一段婚姻,過得並不幸福。
父親常年駐紮軍營,母親只能自己帶著四個孩子生活。她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每到天黑,她就要把門牢牢鎖好,檢查數遍才放心。然後點上蠟燭,輔導幾個孩子功課。
母親對我們非常溺愛,每當脾氣火暴的父親訓斥我們時,她便挺身而出,但每次,總是吵不過強勢的父親。絲毫不懂溫柔的父親,從來不會安慰母親。
1970年,在緬北駐防三年的父親回了家,我們一家六口終於團聚了。
有一天,全家外出做客時,母親坐在角落裡一語不發,對所有人的問候都不搭理。就在人們埋頭吃飯時,只聽“叭”的一聲,手中的筷子被她折成兩截,整桌賓客愕然。
她開始一個人喃喃自語,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一會哭,一會笑。
從那以後,母親的行為愈發異常。
1970年,對於駐紮泰北的孤軍來說,正處於生死邊緣。
在此前,他們多次被泰國政府圍剿,之後又為了搶生意和毒梟坤沙打仗。這一年,泰國政府邀請他們做雇傭軍,替政府收復被反政府武裝佔領的地盤,成功後就可成立政府承認的“泰北民眾自衛隊”,獲得長期居留權。
為了更多人的生,只能讓有的人去送死。
身居副軍長的父親,幾乎天天開會研究打仗事宜,照顧母親的事交給了傳令兵。
而母親不願呆在家裡,她經常有些疑神疑鬼地對我們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要我們了。父親深夜開會到很晚,她就帶著最小的弟弟,守在門外,一坐就是幾個鐘頭。開完會的父親看到這個場景,氣得扭頭就走。
有人建議把母親送往精神病院,父親卻沒有同意。他擔心精神病院會讓母親感到害怕。1972年夏天,父親帶全家到清邁度假,他希望換個環境能讓母親的病好轉,但足足呆了一個月,沒有任何效果。
我曾問父親,他會不會像母親說的那樣,拋棄我們母子。
“不會的!”父親的回答,堅毅中,透露著一絲感傷。1950年,他曾拋棄了自己的妻兒。
母親嫁給父親的那一年,雲南廣播電臺開設“對境外國民黨軍殘部廣播”,經常會出現父親的名字,呼籲父親回歸祖國的懷抱,全家老小等候他們回家。
每次聽到這樣的廣播,傳令兵就會默默地退去。父親先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裡流淚,之後就是摔東西。對於流落異域的老兵,幾乎每一個人都有過面向北方默默流淚的經歷。同樣,在他們的家鄉,他們的母親或妻子,也是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流淚。
等到1961年我出生時,父親四兄弟終於和雲南的家人取得了聯繫。大媽不識字,回信是由哥哥王磊寫來的,每一封信的末尾都會問:爸爸,您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能感受到父親的歉疚和無奈,他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能力,寄錢和物品回去。
那時候,中國饑荒遍野。父親寄回去的有炒麵、布匹、炒鍋、紅糖、衣服等等,對於家鄉的親人來說,雪中送炭。
1962年,家鄉來信,奶奶去世了。父親四兄弟相約在泰北的高山上,向北長跪,痛哭流涕。
到了“文革”,雙方的聯繫中斷。直到1978年後,通信再次恢復,也比較頻繁了。只是信的內容,再也不提回家的事情。漫長的“文革”,讓大家有了生疏且絕望。
在此前,父親曾有兩次撤台機會,但他沒有走。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四兄弟一致認為,雖然泰國也是異鄉,但離家要近得多。
他們一生,都沒有放棄回家的想法。而現實,卻讓他們成了一群寄居異國的孤兒。
因為父輩們的犧牲和努力,讓我們第二代有了新的出路。中學畢業後,我前往臺灣念書,後到日本工讀。直到1990年回到美斯樂,沒想到父親劈頭就說:“你還回來做什麼,看看這個家,一點溫暖都沒有!”
我有些訝異地看著父親,曾經身為副軍長的父親,腰背依然挺直,但頭髮已經花白。那時,泰北的孤軍已經放下武器,解甲歸田。傳令兵早已四散而去,父親的眼裡,滿是落寞。
我看到瘋了的母親,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正是盛夏,身上卻層層疊疊穿了五六件衣服,頭髮很髒,身上滿是異味。沒有人能碰她,即便是自己的丈夫。
看到我回來,母親終於有了一絲笑容,但很快,她又對著空中喃喃自語。這個場景讓我非常難受,我決定留下來,守著年邁的父母,不再漂泊。
就在我回到美斯樂的這一年,家鄉的一封來信,讓父親有些激動。信是家裡的一位長輩,受父親的兒子王磊之托寫來的:
王磊和他娘,希望你們能回家看看,王磊擔心你不相信他,就托我來告訴你,黨和政府非常開明,政策也很明確,你們回來不會有事的,我用人頭擔保。
歷史的恩怨漸漸遠去,親人們的相聚,終於可期。
第二年春節,父親帶著我,從曼谷乘坐飛機,開始前往已經離別整整41年的家鄉。
因為通訊條件所限,抵達昆明後,父親才向鳳慶的家人發去電報:
吾已抵昆,攜子豪、旭同返
在決定回家之前,母親清醒的時候,父親曾徵求她的意見,想不想回中國看看自己的父母和姐妹,那時,外公和外婆還都在世。母親猛地站起來,冷冷地答道:“不回!”然後扭頭走開。
這讓我十分不解。
這個謎底,直到我再一次回到雲南探親時,才一點一點剝開。
從昆明出發,坐著汽車在山裡顛簸了一整天,終於抵達鳳慶老家。
時年70歲的父親西裝革履,手拄文明杖,我和弟弟阿旭穿著牛仔褲,一身時髦打扮。那時的鳳慶,到處都是低矮的破房子。
回家的父親,如是異鄉人。
就在村口,遠遠的,望見一個穿舊式藍布衫的老太太站在一棵大樹下。走到跟前時,父親突然站住,他抬起右手指著老太太,用濃重的鄉音問:“你施玉蘭嘎?”
“哦,回來了嘎。”老太太答非所問地說,然後指著我和弟弟說:“哪個是阿豪?哪個是阿旭?”
那竟然是大媽。
在回家的路上,我曾無數次地想,父親和大媽見面時,一定會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想到,在離別41年之後再見時,他們夫妻之間,竟是如此地克制。41年的苦難、分離,以及思念,似乎並不存在。
後來才知道,大媽為了等我們回家,就這樣在村口的大樹下,站了整整一天。父親走到大媽身邊,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說:“你辛苦了,你辛苦了!”這對曾經竹馬青梅的表姐弟,就這樣說著話,往家走去。
父親的舉動,就像一位長官在嘉獎勝利歸來的士兵。
一起前來迎接我們回家的,還有父親的兒子王磊。那個曾在信中無數次呼喚爸爸回家的孩子,已是43歲的中年人。而真正與爸爸相見時,他卻難以開口,一直淡淡的,沒有多少話可講。
“小時候一直期盼著爸爸回來,別人都有爸爸,我為什麼沒有。後來長大了,我和媽媽已經不抱希望了。現在突然回來了,就像是做夢一樣,很奇妙的感覺。”王磊很平靜地說。
兩歲時父親就離開了他,但他多年後竟然記得一個畫面:他耍賴皮哭,父親打了他屁股兩下。父親教訓他的畫面,是他對父親唯一的記憶,如同珍寶一樣,深藏於心,一輩子都捨不得忘。
大媽在接到電報時,就開始準備了。他們刷白了房子,從鄉政府借來新的被褥。父親被安排和大媽同住一屋。
我、弟弟阿旭以及哥哥王磊,住在兩位老人的樓上。夜深人靜時,月光從房頂的窗戶照進來,不隔音的木板下傳來父親和大媽忽高忽低的談話聲。
我們同父異母的三兄弟沒敢說一句話,側耳細聽,只聽得父親翻來覆去說了好多遍,“你辛苦了,對不起你們了。”
大媽則說:“你也不容易。”
每當談話陷入沉默時,父親就搶著說:“過去的事你就不用再說了,你們受的苦我都知道。”
強勢的父親,沒有給大媽任何傾訴的機會。
我也終於明白,當我問母親和大媽誰更好時,父親為什麼會說母親“一無是處”。大媽對他的包容和體貼,以及作為一名傳統婦女的隱忍,是沒有人可以相比的。
父親的歸來,讓大媽高興不已,她忙前忙後張羅飯菜,待全家人落座,她卻不肯入座,我去請了好幾遍,她才悄悄告訴我:“我從嫁給你父親那天起,從來沒和他同桌吃過飯,這是老規矩。”
在準備的飯菜中,有一盤浸著油漬的破酥包,異常醒目。
回家的父親,還偶遇了當年隨他征戰的勤務兵,勤務兵頭髮花白,穿著一雙破舊的解放鞋,他正步走到父親跟前,敬了一個禮:“長官,您回來了!”
多年後,父親提到這個場景,依然是唏噓不已。
留在雲南的勤務兵,也曾遭受了歷史的折磨,但畢竟,他可以留在家鄉,與親人廝守。
父親回家的另一件事情,就是修建王氏宗祠。作為鳳慶最大的地主,王家的五代祖墳曾在文革時被毀。當地統戰部門為了向曾為副軍長的父親示好,專門撥了一塊地用於修建宗祠。
在奶奶的墳前,父親長跪不起。兒子出行或歸家時,都要向母親跪著告別或請安,這是在泰北華人中,至今還保留著的一個古老傳統。當年離家時,他告訴母親,他只是出去避避風頭。這一去,就陰陽兩隔。
在40年前,父輩們流離於緬北的叢林中,居無定所之時,留在家鄉的婦孺們,也在驚恐度日。
王家的祖宅曾是一個有著數十間房屋的青瓦四合院,依山傍水,每扇門窗都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四合院前的操場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
1950年後,十多名家丁全部被遣散,只剩一個啞巴忠實地守在奶奶身邊。再後來,所有人被趕出老宅,王家巨大的木門被貼上封條,財產全被沒收,家人住進一間陰暗潮濕的茅草屋,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半年後,茅草屋倒塌了,他們只能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借住。
“母親被批鬥時,我只能站在旁邊,邊看邊哭,等批鬥的人走後,才趕快扶起母親,去找點草藥來給母親敷在傷口上。”王磊說。
因為父親的身份,小學畢業後,王磊就不能繼續念書了,開始和母親在生產隊幹農活。
曾為地主婆的奶奶,1962年去世時,連一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心底善良的她,把很早前就給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用來給那個忠誠的啞巴家丁下葬了。
她的靈前,沒有一個可以披孝的兒子。
流落泰北的王家四兄弟,其中大伯和二伯,在1990年前政策明朗之前,已經去世了,埋骨異域。
我的三伯在看到父親平安返回泰北後,相信了共產黨沒有說謊,也在一年多後回家探親,遺憾的是,見到了我父親的三伯母卻沒能等到丈夫回家,在一年前去世。
等了一生,就如此錯過。
王家四兄弟,只有我的父親,見到了自己的原配妻子。他們相見兩年後,大媽也去世了。
1993年年底,我成家了,母親的瘋病愈發嚴重,為了探究母親的過去,我帶著新婚妻子前往雲南施甸,去看望外公外婆。
我和妻子去看望外公外婆。
從外婆的口中,我知道了母親的秘密,那是一段連父親都不知道的經歷:出身大戶人家的母親,年輕時曾嫁給當地一青年教師,50年代因丈夫成分不好,夫妻被關進監獄,幾個月後母親以“陪殺”的身份目睹丈夫在眼前被槍斃,5歲女兒也在監獄受了驚嚇,夭折。
母親被釋放後,外婆集齊家裡所有的錢幣,捆在母親身上,送她跨過怒江,逃往緬甸。
我終於明白,母親的一生,為什麼會活得那般驚恐,那麼不安!她對我們的溺愛,對父親的猜疑,都是害怕再失去。可惜,行伍出身的父親,一生也沒能明白母親內心的創傷,他甚至連母親的生日都不知道。終於,母親再也無法承受歷史的沉屙,在恐懼和不安中,徹底迷失了,成了父親口中“一無是處”的妻子。
1994年,我們邀請二伯母前往泰國團聚,那年,二伯已經去世整整20年了。令人遺憾的是,二伯母臨走都沒有去二伯的墓地。她到死,都沒有原諒自己的丈夫。
他們是王家四兄弟中,唯一自由戀愛的。關於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兒子,會在另篇泰北系列故事中講述。
2005年,我的父親和母親先後離世,這對陰差陽錯走到一起的夫妻,一輩子過得都很分裂。他們的內心,各自都有著歷史的創傷,卻相互沒能理解和寬慰。
十年後的2015年,我的哥哥王磊來到泰北美斯樂,我帶他去了父親的墓地。他跪在父親的墓前,就如同他那年見到父親時一樣,依然是淡淡的,沒有多少話可講。
就像做夢一樣。
中華民國舊錢幣 在 金品幣鈔交流館(古錢、龍銀、紙鈔、錢幣)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感謝大家對金品幣鈔與小弟的支持,歡迎大家介紹龍銀、錢幣、紙鈔類買賣. ... 高雄郵局與高雄市郵藝學會聯合辦理「中華民國110年全國郵展」,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前來參觀 ... ... <看更多>
中華民國舊錢幣 在 獨家》哪種硬幣值錢?70多年前五角、兩角藏家最愛@newsebc 的推薦與評價
在 錢幣 收藏界裡,台灣的哪種硬幣最值錢?據東森新聞調查,目前以 民國 38年出版的五角硬幣最值錢,一枚叫價台幣1500左右,不過收藏家說,台灣早期另一種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