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廣場外的最後兩個小時]
死因庭的投射螢幕上,展示了一張硬照,拍攝時間是晚上,看得出是一個高空工地的室外空間。慘白的閃光燈下,照片裡拍攝到一個臨時搭建的金屬平台,銀色的組裝零件有些生銹,可重用巨型螺絲與滿佈圓孔的長板上,有人留下了一隻勞工手套,一幅橫額的背面卻印有一朵朵玫瑰花。
平台上,遺留下一件黃色連身雨衣,上面寫着關於抗爭的大字沒法看到,因為已經縐起成為一團,原來穿着它的主人,35歲的青年梁凌杰,爬出平台之前,把它脫下遺留在地上,然後墮下離世。
照片裡,平台上還看到一些梁遺留下來的物品。一個大型寶藍色運動背包和一個環保袋,警察在裡面找到一本精緻的繪畫本子,裡面首兩頁寫了與反修例有關的不滿與訴求。袋裡還有一個海鮮味合味道杯麵,兩瓶樽裝飲品,其中一瓶深褐色像烏龍茶。
法官問來作證的警方談判專家:「如果我們知道,死者白天才在便利店買了杯麵和兩瓶飲品,你會如何評估(他自殺的可能性)?」
這個新的資訊,明顯令有20年處理類似場景的林警司有點愕然。作證兩小時,他侃侃而談,用字精準,聲調柔和,語氣不徐不疾。他罕有地遲疑片刻,吐出幾個字:「哦,咁就更加……(出人意表)」
他作證了兩小時,說法是,梁凌杰對他勸說的反應正面,而在他墮樓前約25分鐘前,林Sir曾問梁是否口渴,提議不如給他一支水解渴,梁當時點頭,於是他從較低位置,拋擲了一支水到梁所身處的較高平台。梁當時踎低身拾起那支水,更有打開瓶子解渴。
林Sir表示,這是正面的訊號,因為一般想於短時間內自殺的人士,較少會考慮到自己的生理需要,例如解渴或充饑。而他曾處理一些工業行動人士,買了食物再於高處危站,對方可能會預備僵持十數個小時。
而林在死因庭才第一次知道,梁凌杰願意接受他擲上來的那枝水的時候,其實他的背包裡還有兩瓶未喝完的飲料。「佢收我支水而飲,即係我地既關係有好好的進展,尤其佢無需要我的水解渴。」
但為甚麼不到半小時之後,梁爬出欄杆外墮樓身亡。林警司坦言,整晚的事情急轉直下「超出我的預料」,是二十年來處理類似場面第一次。「我評估整個談判的進展良好,他突然的舉動也令我好突然。」
***
在反修例運動中,三位較受外界關注的去世人士,梁凌杰、陳彥霖、周梓樂,先後進行死因研訊,然而在死因庭上,梁凌杰是唯一一位,於去世前與外界有面對面對話紀錄的人士。在梁凌杰離開世界之前的兩小時,警方談判專家林景昇嘗試與他溝通,兩人的互動過程,今午在法庭首次披露。
林景昇在反修例運動中,並不是「素人警員」。運動中期,馬鞍山警署被示威者包圍,他從警署內「嗌咪」,其說話語氣柔和、聲線磁聲,受到注目,片段被放上網。有報紙以「警界顏聯武」形容他,後來警方亦安排他接受傳媒專訪,是運動中警方鮮有的「軟性面孔」。然而今日死因庭才披露,「警界顏聯武」亦是最後與梁凌杰溝通的人物。
林警司已屆中年,闊肩,說話時額上生出了兩條皺紋,戴着長方型眼鏡,剪了平頭裝,頸後有一小片贅肉,他今天戴了藍白點領呔來作供。
周梓樂的死因庭,擺放了一個立體的停車場模型,那是周墮下及警方進行驅散行動的地方;但梁凌杰雖然也是墮下去世,他的死因庭上,只以簡單圖表展示太古廣場的地理狀況,適當時候,作供的警察會劃出自己身處地點和移動路線,再由專人把畫了標誌的圖表傳遞給陪審團看。
2019年6月15日傍晚,作為待命的「警察談判專家」林景昇,被通知要和同事趕到金鐘太古廣場,處理一宗「危站」事件。他於近七時趕到現場,向其他同事理解過,知道危站男士的一些訴求,是與他「希望行政長官與警方,向示威者道歉」有關。但整個行動中,他表示看不清楚危站者身上雨衣上寫的字。
林Sir到場後,於7時15分開始從較遠的地方,嘗試與這位身份不明,穿黃雨衣的男子溝通。林曾問「我可以點稱呼你?」「有冇人想見?」對方都沒有特別反應,故當晚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他亦沒提及「家人」。
最初,梁把雨衣的帽子蓋着頭部,有戴口罩,手上拿着𠝹刀,但沒有揮舞亦看不清楚有沒有伸出刀鋒,另一隻手拿着電話。
林Sir多次形容,他評估當時梁的情況如下:「表現平和,情緒比較平靜」。林嘗試問他不同問題,例如「我們可以怎樣幫助你?」
「你想見邊個?」「我知道你有些訴求,你可以跟我說。」對於大部份問題,梁沒有用語言回答。「以我的經歷來說,不即時畀反應是正常的。我會重覆說話,看那一句打動到他,亦會給時間讓他消化我的話,不會一直說。」
但林Sir卻說,梁偶爾對他的說話有點頭或搖頭:「這些都是正面的反應,代表他有聆聽我的話。」林記得,他曾問梁「想不想見記者」,而他指當時梁即時搖頭:「我知道佢唔想見記者,感覺佢不想畀記者影佢相。」
另外兩個林Sir認為正面的反應是在8時38分的時候,亦即溝通了近一個半小時,當他問梁「你想由消防員或是我協助你下來?」林Sir指,梁當時罕有地以語言回應了他三個字:「我自己。」林指,由於整個晚上梁甚少說話,對這三個字印象很深。林續問梁,需要多久時間再考慮一下?林形容,梁舉起兩手手掌,十隻手指撐開。
林Sir解釋,當晚在談判期間,每當他勸說了一會兒,會稍歇十分鐘讓梁靜一靜消化一下他的話,故他們之間有個互相理解,就是以十分鐘為一個單位。林理解,梁當時舉起兩手手掌竪起十指的意思是,關於如何下來安全的地方一事上,梁表示要多考慮十分鐘。
林Sir記憶中,這個時候,梁已把𠝹刀收起。十分鐘後,就是他把樽裝水扔給梁的時候。那是8時50分,「無論是他說了那句『我自己(下來)』,還是舉雙手表示多要十分鐘,還是喝了我給他的水,這些我認為都是正面互信的溝通。(我理解是)他願意下來,只是不想人幫,或不想給傳媒拍到他要人救佢的照片。」
然而林Sir表示,他當時正慢慢移近梁,因為擔心對方體力不支,即使自行下來,也或需要他或消防員的協助。林形容,在梁不反對的情況下,他慢慢移近了可通往梁身處的二樓平台的樓梯。
然而,就在他未上樓梯之際,他看到梁爬出了平台,用雙手交叉抱着平台外的金屬柱子。幾近同一時間,三至四消防員亦到來,嘗試捉着梁的手臂,梁墮樓身亡。那時9時15分。林Sir指,由他爬出去到掉下去,「電光火石,只是幾分鐘的時間。」
「究竟係(因為)佢爬出去,所以消防員上前捉住佢;定係消防員走近,所以佢爬出去?我沒法子判斷。」林景昇在死因庭上說。但他補充,當消防員嘗試捉着梁的手時,梁曾大聲喊出:「走開。」
至於最後一刻,林Sir如此形容:「到最後一刻,消防員想捉實佢隻手,佢係(自己)想鬆手跌落去,還是不夠力氣才鬆手,我估不到。」法庭內靜默了三秒。
死因研訊主任葉志康追問,有沒有記起甚麼特別的事,有可能促使梁爬出平台外?林Sir說,記得爬出平台之前,梁曾拿着手機,看着手機畫面一段頗長時間,長達半分鐘。究竟是他只是看資訊,還是跟別人在通電話,林表示不知道,但他清楚記得,梁當晚長期戴着免提裝置,偶爾嘴部亦有郁動,但從遠處聽不到他有否說話。
葉大狀繼續問林Sir,有沒有評估梁跳下去的風險。「我們一定做評估,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預期,進展速度很快,在我廿年談判的經驗裡,是第一次發生。」梁死因研訊專員續問,「我譖氣一點再問多次,點解有呢個轉變?」
林Sir答:「這個忽然的轉變,我不想太過猜度,但可能和手機裡有啲人煽動佢,或佢睇到啲煽動的東西,或許佢看了甚麼令佢改變主意,也只是我的猜測。」
法庭裡,投射了另一張證物照片,在金屬平台地板上,看到一部反轉了擺放的手機,手機外殼呈黑色,圓邊,但外殼殘舊刮得滿了白色花紋,這是梁墮下去的遺物之一。據了解,裡面的紀錄會在死因庭稍後的研訊公開。
另外,當晚立法會議員鄺俊宇曾嘗試向警方提出跟梁對話不果。葉大狀亦有問林景昇,一般情況會不會邀請非警隊成員加入談判。林表示,要考慮複雜的因素,例如對方與當時人關係,目的與能力,除了是專業人士如語言翻譯外,若提供協助的人士與當時人不認識,「在我廿年談判經驗未曾試過容讓完全不認識也不是專業人士的參與。」但林亦不忘說:「我地多謝市民的幫忙。」
據了解,最初沒有被邀請出席死因研訊的鄺俊宇,已經納入證人名單,將會短期內上庭作供。
***
反修例運動中,梁凌杰是第一位與運動相關而離世的人士。在運動中後期離世的陳彥霖和周梓樂,其死因研訊反而在較早時間已經審結。有旁聽過三場死因庭的記者表示,對比三場研訊,梁凌杰的氣氛有明顯不同。
周梓樂的父母,差不多每天到場,周爸爸更忍着哽咽的淚水,在鏡頭面前呼籲市民若有任何線索,請他們出庭作供,為兒子的真相提供多一點資料,眾人為之動容;陳彥霖的家人亦有到場,亦有朋友、社工作供,法庭研訊裡大家都親切地以「彥霖」稱呼她。
然而梁凌杰的父母及胞妹,卻已離港。今天他的死因研訊,旁聽席有二十個記者,數個公眾人士。而法庭裡的稱呼,亦與彥霖和梓樂的有明顯差異。
死因庭上,沒有人用「凌杰」形容他,大家都以「穿黃色雨衣的男子」來形容這一位在反修例運動最初,穿着抗爭口號雨衣而墮樓逝世的人士。他那黃色雨衣的背影,如同一個永遠的定格,在這一場尋找真相的研訊裡,成為了他名字的代號。
(圖為2019年8月公眾為梁凌杰舉行悼念活動)
他們只是去到了一個我們未曾去過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就在我們心裡 在 陳煩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情敵勸退師》第二集
機場向來是個悲喜交集的地方,旅行的人懷揣著興奮心情,送別的人卻掩不住淚眼愁眉。Zoe和陳文進此刻卻各懷心事,在航空公司櫃位前辦理登機。
空姐向他們遞上機票,展露標準卻不帶感情的笑臉道:「這是先生小姐到東京的商務客位機票,祝兩位旅途愉快。」
「怎麼要買商務艙?花一倍價錢又不是比經濟艙飛得快,你就是愛亂花錢!」Zoe一聽就發起牢騷。
陳文進厭煩地說:「現在又不是十年前,這些錢我花得起!況且我想讓你坐得舒服點又得罪你了嗎?」
木村透過Zoe佩戴著的微型通話儀器監察著兩人的動靜,他對身旁的Charlotte苦笑道:「果然呀,只靠Client片面之詞,是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的。」
「一旦感情出了問題,人人都認為是對方的責任,這些例子你還見得少嗎?」
木村不置可否,只透過通話機對Zoe說:「由現在開始,他要怎樣花錢是他的事,你盡量不要干涉,知道嗎?」
Zoe一時忘了不必回應木村,竟說漏了嘴:「Sorry……我知道了……」
人們總是輕易就能對陌生人道歉,但對親近的人,卻少了體諒,多了無謂的自尊。
只是沒料到錯有錯著,陳文進以為Zoe向他道歉,怒氣也減了大半:「知道就好。我要先去租Wi-Fi蛋,你在這裡等我吧。」
木村馬上指揮道:「Zoe!阻止他,記得我如何教你嗎?」
「不要去。」Zoe拉著陳文進的手肘。
陳文進不耐煩地說:「又怎麼回事?」
「因為東京是我們畢業旅行的回憶,我希望我們可以像當時那樣,沒有電話騷擾,沒有其他人存在,只有我和你。」
陳文進開始察覺Zoe有點異樣,可是腦袋不靈光的他還未搞清楚狀況,Zoe已經把木村為她度身訂造的台詞唸出:「說好了這次是最後一次旅行,以後我也不會管你了……」
陳文進聽罷心軟起來,他點頭答應,把電話隨意收進褲袋。
進入禁區前,Zoe到女廁把身上藏著的通話儀器歸還給Charlotte,她六神無主地說:「沒有了這些東西,我要怎樣跟你們聯絡?沒有你們不行啊──」
Charlotte冷冷地打斷她:「不用擔心,我和木村會隨你們到東京,剛剛買的機票已經劃位在你們附近的位置。」
「即是商務客位?該不會要我付的吧?」
「合約訂明了,所有在勸退過程中衍生的費用都一律由你支付。」
Zoe面有難色:「那……你們是不成功不收費的,對不對?」
「對,但你問問自己,你是希望省下這些錢,還是想他回到你身邊。」Charlotte不帶感情起伏地說。
Zoe想也沒想就回答:「只要他回來就好!」
Charlotte從手袋中亮出陳文進的手機對她說:「我剛才趁他不為意時拿走了他的手機,這樣就能暫時切斷他跟那個女人的聯絡了,接下來,就得看你的表現。」
另一邊廂,新入職的歐陽穎獲派另一項任務,她奉命來到一幢位於太子的新落成私人住宅,那是陳文進金屋藏嬌的地方。
一輛寶石藍色的瑪莎拉蒂跑車停在她面前,車上走下來一個氣度爽朗,身型高挑的年輕男生。他身後還停了一架大貨車,幾個彪形大漢陸續下車。
「Hi!木村應該跟你介紹過了吧?我叫樂少,之前去了一趟東京,所以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見面。」樂少自顧自地說:「來吧,我們上去了。」
歐陽穎摸不著頭腦:「上去?你不是打算直接闖進思思家裡揍她吧?」
「當然不是了,你以為這些大隻佬是黑道嗎?」樂少說:「你有見過黑社會有卡片的嗎?」
歐陽穎接過樂少遞來的卡片,上面印著六個大字--樂氏搬運公司。
***
香港距離東京2882公里,但Zoe和陳文進之間的距離,卻難以量化計算。
四小時零十分鐘的飛行時間,陳文進都只顧看電影,鮮少和Zoe交談。下了飛機之後,兩人逕直來到下榻的酒店,木村和Charlotte也租住了和他們相鄰的房間,以便觀察和獻計。
陳文進一放下行李就嚷道:「我餓了,出去找點吃的。」
Zoe馬上抓緊機會道:「我就知道剛才的飛機餐不合你胃口,不如我們去找程老闆?」
東京的地下鐵在繁忙時間可謂人滿為患,他們才走進車廂,後面的人就已經接著湧上來了,當然,人群中包括用身子在推波助瀾的Charlotte和木村。
矮小的Zoe被推擠得步履不穩,陳文進一把摟住她的肩頭,任由人潮洶湧,Zoe只安心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兩人都忘了有多久不曾這樣好好擁抱了。說到鐵路擠迫的程度,香港比東京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人們似乎只有遠離了日復日的麻木生活,才會停下腳步,重新溫習過去的美好。
「記不記得那年我們曾經逛過一間賣筷子的專門店?」Zoe在陳文進的懷裡小聲問道。
「記得,那老闆不懂說英語,我們又不懂說日文,但他還是不停地給我們介紹,正宗雞同鴨講!」
「我還記得每一雙筷子都有類似出世紙的東西,說明用了甚麼物料、製造的工序、職人的簡介,專業到不得了。」Zoe說:「可惜呀,一雙人手燒製的筷子對學生時代的我們來說,真的太貴了。」
陳文進認同:「打攪了那麼久也沒有買下來,走出店時多沒面子!那時候我就想,總有一天,我要走進任何店也不用再看價錢!」
Zoe抬頭對他說:「不如我們現在就去買一雙留念?」
兩人按照記憶的軌跡,去到當年筷子店的所在地,沒想到已經滄海桑田。
陳文進煩躁地說:「真是的!以前因為窮所以買不起,現在就算口袋有錢,也沒機會花了!」
原本木村要求她和陳文進來買筷子時,Zoe心裡還是有點捨不得花這筆錢,可是她此刻怔怔地看著已經變成遊客熱點的舊址,熙熙攘攘的人潮,也不知道有誰會記得,這裡曾經有一家專心致志地賣一種貨品的老店。
Zoe喃喃地道:「是不是所有東西都有完結的一天?」
陳文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主動拉著Zoe的手說:「走,我們去吃你喜歡的!」
***
搬運工人故意勞師動眾地把傢俬電器搬到思思斜對面的單位,終於引得賦閒在家的思思打開門縫來張望。
歐陽穎一見思思探出頭來就對她說:「我今天剛搬來你對面的單位,可能有點嘈吵,不好意思。」
思思客套地搖手表示:「沒關係──」
樂少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思思的說話,他急急走到一旁接聽,思思饒有興味地打量他。
「我有事要先走了,你需要甚麼就儘管告訴我,要買甚麼就用我的卡。」樂少從名牌錢包取出一張附屬卡,交到歐陽穎手上,又吻了她的額,然後才和思思道別離去。
思思問:「咦,你們不是一起住的嗎?」
「一言難盡,有機會再告訴你。」歐陽穎說:「你也是一個人住嗎?我對這區不是很熟悉,介不介意改天有時間一起逛逛?」
思思興致勃勃地說:「改天還不如今天吧,反正我閒得發慌!」
***
陳文進和Zoe拐了不知多少條巷弄後,終於找到當年那間匿藏在橫街的拉麵店。費那麼大的勁要找回的,不止是記憶中的味道,真正令他們念念不忘的,是程老闆和老闆娘Yumi。
程老闆是香港人,在日本留學時到店裡打工賺生活費,喜歡上拉麵店老闆的女兒Yumi。本來拉麵店老闆十分反對他們交往,因為老闆認定這年輕人只是個過客,待他畢業後必定會離開日本,留下女兒守住一段過去式的霧水情緣。
可是年輕的程老闆用行動證明了他的真心,本來只是來應徵兼職的他,堅持每天下課後也騎著自行車趕來打工,一星期七天,每晚工作至麵店打烊後,還留下來幫忙清潔,直至把每一個角落都擦亮,直到最後一張椅子也倒放在桌上,他才拉下鐵閘,騎著他那輛殘舊的自行車離開。
然而真正打動拉麵店老闆的,還是另一回事。
店裡的拉麵就只有味噌叉燒一款,因為老闆認為,要真正做好一件事,應當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鑽研,貪多務得,只不過是無所用心。對技藝如此,對感情亦如是。
程老闆整個大學生涯都在這家拉麵店裡打雜,畢業後才終於得到進廚房的資格,可是別說叉燒了,老闆既不讓他碰湯頭也不讓他下麵,就只吩咐他負責拉麵裡那顆充當配料的溏心蛋。
但是不論程老闆嘗試了多少遍,老闆不是嫌他煮得太熟就是太嫩。整整半年,程老闆煮的溏心蛋不下數千,但沒有一次被端上客人的檯面。連Yumi也抱怨老爸是故意刁難,但程老闆不吭一聲,依然每天埋首在廚房裡面。
直至八月的一個夏夜,老闆又嚐了一口程老闆煮的溏心蛋後,他放下筷子,默默地在店裡的黑板菜單上寫上幾個剛勁的大字,中文的意思是:
是日推薦:溏心蛋
翌年秋天,程老闆和Yumi結婚,而陳文進和Zoe在店裡聽程老闆說這段往事時,程老闆繼承了拉麵店,Yumi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いらっしゃい(歡迎光臨!)」程老闆聽見門上的風鈴聲便招呼道:「咦,是你們啊?」
Zoe有點喜出望外:「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們。」
程老闆笑說:「當然記得了,我這家店這麼偏僻,裝潢也舊,基本上是沒有遊客會來的。」
陳文進油腔滑調地說:「那是他們走寶了!」
程老闆靦腆笑笑,縱然歲月在他眼角鑿了痕跡,但他還是當年那個專注磨練一種技藝的謙謙君子。
「對了,Yumi呢?」Zoe在店內張望。
程老闆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她不在了……第三個孩子出生後,她的身體一直復原不起來,是去年冬天的事……」
Zoe想不到木村替她安排的,是一個又一個關於失去的行程。她很想說點甚麼來安慰程老闆,可是在一個鰥夫面前,也許讓他自言自語地訴說往事,更勝過任何安慰的話語。
「我還未曾給她過上好日子呢……明明說好待孩子都長大了,我要帶她到香港,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連向來口沒遮攔的陳文進也搭不上話,只能靜靜地讓程老闆回憶舊事。
「對不起,我太失禮了,你們是來吃麵的,我這就去煮。」程老闆抹掉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手勢純熟地為他們煮好兩碗熱氣騰騰的叉燒拉麵。
「能夠看見你們一起回來真好,Yumi在的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兩人只管低頭吃那切成兩半的溏心蛋,味道還是一樣,可是在廚房裡的身影,只剩下一個人了。
原來能夠共苦的人,卻未必有幸同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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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昨天出版業、電商與獨立書店 1111 之亂後,還是要來認真推書,昨日不參戰除了為了冠廷的生日以外,做為一個每月固定將收入貢獻在書籍和電影票上、最在意效率和方便性的大量購書者而言,好像沒資格說些什麼,畢竟時間也是多數人的成本,79 折或 66 折倒成了其次,能在短的時間最快入手,能花最少的心力一次收齊所有想買的書,才是習慣選擇在哪裡消費最關鍵的因素。
而這個月的新書,也是不少讓人一見傾心的,先來看正中間,日前介紹過設計質感與故事內容具佳的本月選書,法國作家皮耶勒梅特磅礡華麗的史詩級小說《天上再見》續集《#燃燒的玫瑰》。作者企圖以三部曲的篇幅,探究廿世紀前半的法國,如何在歷經兩次世界大戰後,喪失了往昔的輝煌與美德。背景設定在一戰結束後到二戰開戰前夕,希特勒崛起歐陸,法國人民陣線潰散瓦解為止。情節依舊圍繞在巴黎銀行巨擘佩瑞庫爾家族,描寫銀行家之女周旋在貪婪腐敗的官商巨賈間。書名引用作家路易阿拉貢的詩作〈丁香與玫瑰〉,哀嘆法蘭西竟在希特勒侵門踏戶後,醉生夢死,連續兩度投降敗退。對比瑪德蓮接連遭到背叛的愛情,作者筆下的銀行家之女毫不軟弱,寫出了大仲馬都未曾寫過如此精采的反派女性復仇者,大快人心。身為巴黎銀行家佩瑞庫爾家族唯一的繼承人,瑪德蓮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高高在上的她竟會一貧如洗,淪落街頭,她以家族之名為誓,下定決心要拿回失去的一切,所有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終將會化為烈焰反撲到底。
十一月同樣想列為選書的還有兩本,一是伊恩麥奎爾的海洋驚悚文學《#北海鯨夢》,不但重現極地冰寒中的殘暴腥血,以及英國十九世紀捕鯨業的沒落敗壞,全書劇情緊湊兇猛令人屏息,聲響氣味濃烈,文字語言既野蠻又詩意句句刺骨。敘述十九世紀中葉,鯨魚因濫殺銳減,用於燃料的鯨脂、作為馬甲澎裙撐架的鯨鬚,被煤氣和石油大量取代,導致英國捕鯨業日漸衰敗。船長伯朗利卻執迷不悟,堅信傳統捕鯨法,認定向北航行必能找到鯨魚聚集地,夢想滿載而歸大賺一筆,因而籌組三桅帆船「志願者」號,領各自懷著不同目的四十多人出海。就在「志願者」號駛入北極海域,進行獵殺、剝皮、取脂,大豐收時,發生了一起駭人姦殺案。其中一名船員醫官森姆納檢驗屍體追查真相,嫌犯謊言祭出,大小陰謀暗潮洶湧,與血脂、海水和冰的腥臭交雜瀰漫空氣之中,整艘船猶如被監禁在一場災難裡,有誰能活過這個寒冬,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二是期待已久的麥田「幡」書系之九,也是十九世紀末日本最暢銷國民小說:尾崎紅葉《#金色夜叉》。問世以來 120 年,25 度改編電影、8 度改編電視劇,小說情節高潮迭起,描繪日本社會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功利主義掛帥、嫌貧愛富社會的眾生相,以江戶文學為本,借鑑西方小說技法,寫實反映金權主義社會,不但為一本融合文學與娛樂的雅俗共賞之作,也管窺當時日本女性所受的種種社會規範其困境,更是當代必讀的性別反思文本。故事敘述貫一與阿宮是自小互許終身的青梅竹馬,愛情終究敵不過鑽石的誘惑,富商唯繼對美麗的阿宮展開熱烈追求,隨著阿宮的動搖,貫一的世界也一點一點崩塌,於月光朦朧的熱海沙灘上,貫一對阿宮悲憤告白後,消失在黑暗之中。兩人再次重逢時,一個過著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卻從未感到快樂,另一個對人生絕望,做起過去唾棄的高利貸生意,陷入追逐金錢的深淵。
再者,相當感興趣的小說還有,2018 年獲獎無數的 Sigrid Nunez《#摯友》,寫一名教導寫作的文學老師毫無預警獲知:好友過世了,他是長年陪伴她的摯友與導師,即便對方數十年歷經紛擾複雜的婚姻及親密關係,兩人親近且深刻的友誼仍持續不斷。因此追思會後對方三號妻子的來電請託 ── 照顧摯友遺留下的大丹狗阿波羅,目測體重超過 80 公斤。在哀悼與自我修復的艱難處境中,她的悲傷因阿波羅而變得更加濃稠,她發現阿波羅不能明白主人突如其來的離去,並因之深深受創,嘗試以牠特有的緘默,木然承受這些變化。想像與理解這頭巨犬的傷痛,讓她寧願違反禁養寵物規則,冒著被逐出租屋處的風險,也要繼續與阿波羅相伴,陷溺於失落傷痛的他們,竟然漸漸成為彼此的救贖。另一本 Maggie Gee 的《#在曼哈頓遇見吳爾芙》帶著些許奇幻色彩,現代作家安潔拉蘭姆只是想調閱維吉妮亞.吳爾芙的手稿,卻不經意將維吉妮亞從陰間喚回,當渾身泥污的女作家赫然出現在紐約公共圖書館的書架間,立刻遭到驅逐,安潔拉趕上去營救。安潔拉陪著維吉妮亞在酒店買醉、到美術館尋訪舊友的畫作、哄騙珍本書交易商買下稀有的簽名初版書。維吉妮亞發現大型連鎖書店歇業,印刷世界被螢幕取代,頗受震撼,但走訪雅致的獨立書店後,她的失落感得到補償。她跟安潔拉飛往伊斯坦堡,重溫年輕時的舊夢、吸引新戀人,最後在一場國際研討會成為注目焦點,研討會的主題正是:維吉妮亞吳爾芙。
因應今年威尼斯金獅獎得主《游牧人生》即將在金馬放映,唯一一本非近期新書的《#游牧人生:是四海為家,還是無家可歸?全球金融海嘯後的新生活形態,「以車為家」的銀髮打工客,美國地下經濟最年長的新免洗勞工》也在這批書單中,敘述的是一個發人省思的故事,跟美國經濟體的腹黑面有關,它暗示不安定的未來可能正在前方等候多數的人,但同時也歌頌這群大膽放棄世俗的根,不曾放棄希望的美國人罕見的適應力和創造力。此書記錄一群原本應從勞動市場上退役,卻不堪金融海嘯衝擊的中老年美國人,選擇減掉最大筆的支出:房租與房貸,住進車裡,形成人數正不斷增加的「露營車打工族」。作者開著她的二手休旅車「海倫」,一路追隨受訪者,包括一生努力工作、獨自拉拔孩子長大的單親媽媽:琳達梅依,由此輻射出一個橫跨全美的游牧社群 ── 他們原本是教授、軟體工程師、大學行政人員、退役軍官,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身陷一個又一個低薪、高工時與高風險,卻標榜自己是露營兼賺錢、勞動顧筋骨的季節性工作中。
也謝謝突破出版社從香港寄來的《#幻愛》電影小說,今年無論故事、鏡頭與呈現方式都非常喜歡的華語片值得更深入理解。還有兩本一套,日前舉辦過贈書活動的《#溫德斯談電影:情感創作 & 影像邏輯》與《溫德斯談電影:觀看的行為》,為台灣首度譯自德文的溫德斯電影寫作全集,依時間集結,分成三部曲《情感創作》、《影像邏輯》及《觀看的行為》,從影評人到導演,一窺他如何思考影像,見證創作歷程,並集結其歷年來刊登於報章雜誌上的電影書寫、演講稿和訪談紀錄。
同樣描繪女性的故事,丹麥作家 Leonora Christina Skov 暢銷自傳小說《#有一種母愛不存在》,身為無法成為母親想要的那個女兒,自幼得不到母愛,時常將母親惹哭,母女關係漸漸成為死結,搬至哥本哈根後依然無法為母女關係增添美感,反而在母親被診斷出乳腺癌時,兩人化膿多時的關係潰爛見骨 ── 因為母親直指她的出櫃,就是致使自己罹癌的主要原因。直到母親過世後,她才驚覺自己仍渴望母愛與認同,遂以文字梳理兩人錯綜複雜的關係,探究母女之間的相愛相殺;在寫盡這一切壓迫、嫉妒、束縛和否定之後,她終於確定,有一種母愛並不存在。川村元氣的新書《#百花》封面很美,敘述一日暮色將至,遍尋不著母親的葛西泉不禁著急起來,好不容易終於在微弱路燈下發現了百合子,泉不知道母親究竟發生什麼事,只察覺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買東西忘了付錢、一直重複購買相同的物品、食物放到發霉、流理台堆滿了垃圾,直到百合子被確診為「阿茲海默症」。某個深夜,泉突然接到百合子的電話,聽著另一頭興奮又激動的聲音,泉覺得母親似乎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就像他試圖塵封,一直當作不曾存在的「那一年」一樣,生命如花,將在不知不覺中枯萎褪色,然而愛,卻在漫長的記憶裡,恆常綻放。
以及相當喜歡此本前幾天分享過的圖文書《#房東阿嬤與我》,是 39 歲單身搞笑藝人矢部太郎與 87 歲優雅房東阿嬤的生活日常,兩段人生因此產生了跨世代的交集,九年前矢部太郎遭逢低潮時期,他租下東京一處老宅的二樓,因此展開了一段不可思議的際遇,說不可思議其實也不過兩個獨居之人閒暇時一起用膳、喝喝培茶、逛逛伊勢丹百貨,彼此看顧,彼此問候,分享兩個世代、兩種年齡層望向過去與未來的迥異視野,卻在無意間改變兩人的人生,也於繪製成簡單生動的漫畫後感動了無數日本讀者。還有伊坂幸太郎的《#鯨頭鸛之王》,一部一部讀了心情舒暢的作品,寫實又單純的娛樂作品,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因一場夢而產生了特殊的羈絆,夢中有一隻鳥,總是一臉不爽地發號施令,每當出任務打敗怪獸,醒來後現實的難關也會迎刃而解,然而此次現實世界有人遭到襲擊,新型流感大肆蔓延,身邊的家人朋友沒能倖免,面對這場全國性的災難,三人能否再次平安度過?
不能忽視的還有重量級傳記《#卡提耶布列松:二十世紀的眼睛》,他和他的徠卡相機,影響了二十世紀看見世界的方式。對人類而言,二十世紀是個動盪的年代,與二十世紀各種人類悲喜劇一同發生的,是一個影像閱讀的時代誕生了。由於攝影技術進步,底片相機變得輕巧而方便攜帶,於是從二十世紀初期起,攝影師開始帶著相機遊走四方,走入歷史現場,將重大時刻的照片印刷在報紙和雜誌上廣為傳播。這是歷史上第一次,人們透過現場影像認識世界,被影像牽動喜怒哀樂。而為這影像時代奠基的關鍵人物之一,即是被譽為「現代新聞攝影之父」的卡提耶布列松。本書呈現布列松精彩傳奇的人生。他與歐洲現代藝術圈、知識圈互動非常密切,我們透過他的攝影作品與回憶,看到人。他也經常走出小圈子,前往世界各地,目睹並親歷二十世紀重大的歷史時刻,。讀完本書,會看到這是一個獨特的創造性靈魂,在變動不羈的世界之中,不斷鍛鍊著專注力與人文之眼,他所留下的影像,總是呈現著人性,永遠影響了我們看見世界的方式。
最後是兩本華文作品,賀景濱《#我們幹過的蠢事》講述在將臨的世界,你可以見到任何人,但他可能已經死了。上酒吧看足球賽,球員們帶頭盔用演算法踢球。餐廳吃德國豬腳,豬會向你介紹自己的一生。不需要愛情,因為有完美情人App。不需要寫作,因為有故事大綱演算法。去到任何異地,你的喜好都在資訊網的掌控下。你甚至不知道你遇到的,是人還是人造人,或外星人,在那個世界,沒有大型戰爭,只有日常生活不斷冒出的陰謀,黑社會也是數位黑幫;進入數位資訊時代,我們該如何重新定義「人」的主體性?人工智慧崛起後,我們又要怎麼看待心智?本書展現小說家對人類與宇宙的終極關懷,是臺灣在政治、科幻與後人類小說的頂尖之作。
前時尚雜誌主編、馬華作家范俊奇第一本個人作品《#鏤空與浮雕》,在風流人物「鏤空」的流離歲月裡,「浮雕」出人世的眉眼與鋼索,書寫三十位藝文界名人,包括張國榮、張曼玉、梁朝偉、梅艷芳、張震、金城武、李安、王家衛、梵谷、芙烈達卡蘿、亞歷山大麥昆、山本耀司、安迪沃荷等人,將他們斑斕過的人生、經歷過的大悲大喜與小情小愛,重新剪開、放大、修補與圓滿,范俊奇透過文字借一塊他人人生的風景,和另一個自己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