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己任老師分享」
最近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想起“楊小佩”,雖然知道她已經逝世三十多年,可是她的琴聲與最後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仍然常常出現在眼前。郭英聲說他生平拍的第一位女孩就是“楊小佩”,而“楊小佩”在那個年代,是與陳必先齊名才華洋溢的鋼琴家。 雖然她身材瘦小,但鋼琴在她手下卻像個玩具,第一次聽小佩彈琴,立刻被她的琴音迷倒,而更讓我注意的卻是她雙眼中透露出來的憂鬱與哀傷。今天在網路上不經意看到了這篇「遺言」,一眼就認出那位「佩吉·楊」就是楊小佩!她的故事可以為天下父母鑑!「遺言」很長,請耐心的看完。
.....................................
“可憐天下父母心和錯位的愛”
佩吉·楊,42,台灣人,台灣著名鋼琴家
這份遺言是根據我收到的幾盒錄音帶謄寫的,費時不少,是所有遺言中最長的一份,但完成後感到很值得。
寄磁帶的人是遺言中提到的那個被稱為 L 的人。
你好,親愛的先生或女士:
首先我非常感激你給了我這個能讓我說出自己生命中故事的機會。
我不想走,也不能走——這是我此刻最最想說的話。
此刻我對自己的生命已沒有太多的留戀,除了父母和我在音樂界和非音樂界的朋友,當然還有萊昂,我再也無法見到的法國戀人。
可是我的女兒尼娜才只有 9 歲呀!
我不敢想,她從此必須活在一個沒有媽媽的世界裡,這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啊!
我已經是肺癌晚期,本來就又瘦又小的身體經過多次放、化療現在已經脫了形,加上掉光了頭髮,你可以想象我的樣子有多難看。
我那樣注重外貌,愛漂亮,現在卻對自己的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前天小尼娜來過了,她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大哭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我從她的哭聲裡可以聽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有可憐我的成分,有不懂,還有媽媽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不知該對誰發火的憤怒。
我住在加州;今天早上,一個紐約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在《紐約時報》上登了一個徵集臨終遺言的廣告,然後她小心地問我是否有這樣的需要,如有,她可以代勞記錄和郵寄。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這樣做真是夠殘忍啊!因為你活生生地把一個人不願意面對的死神提前拉到了面前。
你知道嗎?不論一個人病得多重,離死亡已有多近,他也不願真的相信自己會走,因為我們只熟悉活著時的一切,能看見的生活,而死亡畢竟是件多麼陌生的事!
但我又必須承認,把最後的話留下來對我又是一種多麼致命的需要!
我現在已經不能寫任何東西了,趁現在還能勉強發聲,就把留下的話在電話裡口述給了我在紐約的朋友 L,請她謄寫,然後代為轉寄給你吧。
我一生在台灣教過很多學生,他們當中很多都來了美國,我得病後他們能來的都來看過我了,他們的確都讓我感動,提醒我,在我不太長的生命裡有過他們的身影和關愛。
不過,所有這些人都屬於一個正式的社會的和朋友關係的層面,由於面子和種種其他原因,我一生中最私密的事,是不可能告訴他們的。
只有紐約的朋友 L 我才可以放心地托付。
我與她雖然只是在加州的那所女校裡偶然相遇,並且她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大陸人,按理我們之間該有很多政治和文化的偏見和隔閡才對,即使不是仇恨,可是她卻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讓我知道,她是一個能夠讓我把生活裡最隱秘的事放心分享的人。
人真是太奇怪了!剛來美國時我只是泛泛地相信上帝,後來生活走入絕境時開始相信西藏密宗。
而遇到這個大陸來的 L,應該是上帝和佛祖的共同安排才對,讓我能將自己一生裡除了作為公眾人物之外發生的最刻骨銘心的經歷有一個寄托之處。
除了她,我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看來,一些貌似偶然的事,其實早已埋伏了日後的必然。
下面的口述,我的朋友 L 無比耐心地用了三個晚上在電話裡陪著我完成了這個最後的心願,完成之後,我的病情加重,她飛來加州看我,並答應陪我走完最後一小段不長的路。
我出生在台灣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親在一家報館做編輯,母親結婚後就做了家庭主婦,五年內他們生了我和弟弟。
我很小時就對音樂有一種反常的癡迷和感覺,似乎那裡才是更值得進去探索的世界,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父親送我去學鋼琴後,我才知道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就是鋼琴。
我不需要任何人督促我練琴,我與琴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與別的孩子不同,我坐上琴凳就不想再下來,直到我父母硬把我抱下來。
我 5 歲時得了全台灣幼兒鋼琴大賽的冠軍,後來在所有幼兒和青少年組的鋼琴大賽中都名列前茅,不是冠軍就是亞軍,每次得獎後,我都看到父母的極度喜悅,似乎他們卑微的社會地位瞬間得到了提升,我看到他們在接待親朋好友來祝賀的時候,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驕傲。
他們總是對小弟說,你要向姐姐學,為我們這個家爭光。
中學還沒畢業,我就考上了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拿到了部分獎學金。
為了完成整個學業,我父母決定全家移居法國,靠打工幫我讀完大學;他們賣掉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似乎不考慮是否再回來了。
看著父親忙著這一切時臉上的決絕表情,我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夜裡我獨自暗想,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可是在父母和弟弟面前,我永遠是一個懂事、聽話和看似樂觀的女兒和姐姐。
後來我的一生都習慣了扮演這個不能改變的角色。
我們到了法國後租了一個便宜的地方住下,父母馬上開始在附近的中餐館和洗衣房找工做。
我每天去上學,進出典雅的貴族式校園環境,坐在精致華美的教室裡聽課、練琴,而我的父母卻在外面做辛苦低微的體力工,強烈的反差讓我心理上感到難以承受的壓力,我只有拼命地學習,忘我地練琴,不敢有半點松懈和歡樂。
我的父親一見到我總會嚴肅地告誡我要努力再努力。
看著由於勞累使他們日漸蒼老的容貌和過早冒出的白髮,我總有想哭的,如果是在台灣,他們並不需要這樣辛苦。
壓力太大時,我開始了抽煙,在法國,十幾歲的女孩子抽煙很尋常,但由於我父母對我的要求很嚴,這事我自然瞞了他們。
我在法國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參加了當年舉辦的國際蕭邦鋼琴大賽,這是世界上鋼琴界最重要的大賽,父親眼睛裡那種只能贏不能輸的令人發抖的無聲期盼,使我緊張得只能靠拼命抽煙來鎮定自己。
不過,我在真正比賽時,一切都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父母的存在;我感到我就是那個飄離自己祖國的波蘭人,他內心的悲苦和悵惘之情讓我產生了極為真實和強烈的共鳴,那些熟悉的旋律好像就是為我量身而寫的。
參賽前的緊張一掃而空,是蕭邦的靈魂拯救了我。
我獲獎後,最讓我難忘的是我父親臉上突然出現的奇怪而扭曲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最後發出的聲音竟然是一種近似哭嚎的聲音,嚇得我全身冒出了冷汗。
過了一會兒爸爸才掉下了眼淚,正常地嗚嗚哭起來。
媽媽則用她那雙已經變得粗糙泛紅的雙手不停地擦眼淚,什麼話也沒說,或是說不出來吧。
只有我在法國剛開始讀中學的弟弟自然地表達了他的感情。
他高興而興奮地和我緊緊擁抱,說:
「姐姐,你太棒了,我愛你!」
在向我祝賀的所有人裡,當然有萊昂。
萊昂與我同校,是學大提琴的,高我兩個年級,大我三歲,他溫文爾雅、帥氣、有禮,尤其是他的微笑極具感染力。
我們是在校園裡的一個共同喜愛的角落認識的,我們不約而同地經常在那裡出現;剛來學校不久,由於壓力太大,我特別喜歡去那個安靜又美麗的角落尋找片刻的平靜,而他去那裡竟然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萊昂的幽默和熱情讓我緊張的心情得到很大的放鬆;萊昂的父親是巴黎郊區種植葡萄的農民,很支持兒子對學習音樂的選擇,因此他很少有學習的壓力,只有對愛好的甘願付出,這讓我非常羨慕。
我們開始交往後,經常一起沿塞納河騎自行車去郊遊,有時也去他家。
有一次我帶小弟一起去他家玩,他的家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大家都很開心,萊昂的父母是很浪漫和熱情的人,他們當著我們的面跳舞和親吻,讓人感到特別放鬆,他們還為我們做了拿手的烤鵝,味道好得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看得出,小弟很喜歡萊昂。
他聽從了我的叮囑,沒有把我和萊昂交往的事情告訴爸媽。
我們都知道,爸媽為了讓我在巴黎讀書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在讀書期間因為交男朋友而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終於,我以優異的成績從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了。
為了報答爸媽的辛苦付出,我自然開始拼命地找工作,可是,一個中國人在法國找工作是很不易的,我忙了半年卻沒有什麼結果,最後我不得不決定回台灣的大學去任教,因為已經收到了好幾所學校的邀請,這樣我至少可以馬上工作掙到錢,待遇也不錯;而爸媽為了弟弟的學業,決定繼續留在法國。
在我離開法國之前的那個生日,萊昂忽然帶著一大把玫瑰來到我家,當著我爸媽的面向我求婚。
我也第一次告訴了爸媽,我和萊昂已經認識了很久,互相很了解了;萊昂當即表示,他會一生愛我,並為此願意和我一起去台灣生活,他說他可以在那邊教法文和大提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他還說他的父母已經同意了他的選擇,因為他父親當初就是為了和他母親相愛而從比利時的城市來到法國鄉村的。
我父母當時感到非常意外,半天沒有說什麼,然後就是尷尬的沉默。
萊昂難過地離去之後,爸媽才對我說,他們是不可能同意我和這個法國小伙子結婚的。
爸爸很嚴肅地對我說,法國人雖然很浪漫,會送花和說甜言蜜語,但這些都太不實際,不是過日子必須有的;他們還說一看萊昂就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我從小一直是父母的孝順女兒,又是老大,從未頂撞過父母一次,所以我能有的唯一表示就是沉默。
爸爸接著又說,我現在是台灣的著名鋼琴家了,這都是他和媽媽為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才成為可能的,所以我的婚姻必須由他們為我考慮和決定。
那天晚上我幾乎崩潰,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死去。
萊昂是我一生裡唯一真正欣賞我,讓我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讓我第一次體驗到愛的甜美滋味的人。
我從小在父母極為嚴格的管教下生活和學習,對生活裡的其他事情知之甚少,而萊昂為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種種美好和愛情的美麗,還有自由和屬於個人的追求,這些都是我過去不可能知道的。
和萊昂在機場告別時,我泣不成聲;雖然他一直不懂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反對自己已經成年的女兒的婚姻選擇,但還是說他可以理解他們是為了我好。
這話不聽還好,一聽我幾乎當場昏倒。
為了我好?我情願不要所有已經得到的學位、獎項,以及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和萊昂在一起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勇氣反對我的父母,從來也沒有過,那是萊昂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
那是中國父母與子女之間在幾千年裡形成的比法律還要嚴厲的無形的約定和永遠也還不清的沉重心債。
回到台灣後我很快就開始了工作,多所一流大學的音樂系聘我去任教、當系主任,待遇也都相當優渥。
此外,我在業餘時間也招收學生,收費自然也不低。
那時,我與另外幾個留洋回來的音樂人被稱為台灣音樂界的三大才子。
來找我教鋼琴的人很多,多是家長陪著自己的孩子來的,這些孩子有的具有一定的音樂天賦,更多的卻是父母的一廂情願和為了自己早年失落的自我實現;而這些孩子是我最不喜歡教的,因為他們學起來總是心不在焉。
那時的我和萊昂分手後,心情原本就不好,所以教起這些對音樂沒有感悟的孩子來,忍不住就會大發無名火,有時,下課的時間還沒到,我心情不好就徑自提前走了;家長們從不敢當著我的面有意見,下次還是會恭敬地把孩子送來。
他們都是慕我的名而來,大概都在說服自己接受藝術家的情緒化表現吧。
後來,我喜怒無常的表現大概傳到了我在巴黎的父母那裡,因為他們的來信裡提到了讓我要嚴格自律,因為我是中國人,不能把法國人的自由散漫之風帶回祖國和工作中去。
回到台灣後,萊昂經常給我打電話安慰我,關心我在台灣的生活,可是他聲音裡的失望我完全可以感覺到。
他也來台灣看過我一次,只一次那一次,我幾乎又想放棄一切與他回法國去,忘記生活裡的一切。
當萊昂了解到我是不可能違背父母的心意時,他眼裡流露出的失望如同一把刀扎碎了我的心。
我恨自己,可是結果還是必須向父母妥協。
回台後我生日那天,萊昂從法國定製了一盒紅玫瑰,用航空快遞發送給我。
其實,他完全可以在台灣訂購,但他從來不那樣做,似乎那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幾年後,我們的聯繫隨時間的流逝減少了,但是每年我過生日,無論我是在台灣的七年當中還是後來去了美國並結了婚,他都會無一例外地在我生日的當天或提前一天用航空快遞給我一盒象徵永恆愛情的紅玫瑰。
我們分手後的 20 多年裡,他竟從未遺忘過一次。
我回到台灣的第二年,大概是怕我和萊昂藕斷絲連吧,我父親迫不及待地托在台灣的熟人為我介紹了一個台灣的知名商人黃先生,說是介紹,我又怎麼可能拒絕呢?
黃先生一開始對我很感興趣,鍥而不捨地追求我,每天在我教書的校門外面等我一起去喝咖啡或去吃飯。
我知道父母一生為了我不容易,希望我能嫁給一個有錢人,後半生就可以生活無憂了。
而且他們也認為,依我在台灣的聲望,完全有資格與有錢有地位的人攀親。
他們前半生為了培養我,吃了太多的苦,窮怕了,因此我不嫁有錢人是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感情於我已經是奢侈的事了。
想到此,想到今後的生活,想到萊昂,我開始拼命抽煙。
和這個黃先生在一起,感情自然談不上,但他至少還不讓人討厭。
和萊昂分手後,我就不再奢望能有與他相同的戀愛經歷了。
既然父母竭力促成,我又沒有什麼拿得出去的理由反對,心如死灰的我也就無所謂了。
為了對得起父母,我在認識黃先生三年後和他結婚了。
萊昂知道後祝福了我。
我用蹩腳的法文寫信給他:
「從今以後,我活著與沒有活著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我也不在乎了。
你趕快找個好姑娘結婚吧,我們今生有緣無分,我身不由己,但我下輩子一定會去找你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離開你!」
婚後不到兩個月,我的先生就第一次打了我。
那次只是因為我說我有課,不能和他一起去他父母家吃飯。
他下手很重,我半天都不敢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之後很低三下四地道了歉,但是不久就有了第二次,似乎是打順了手。
台灣男人打女人就像是打自己的一件物品;總之,婚後的他很快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令人可怕的人。
其實,在我們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我因為忍不住和過去的朋友一起抽了一支煙,站在一邊的他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了。
我再也無法專心教書和上鋼琴課;我變得易怒,無端地恐懼,甚至會為了小事而歇斯底裡。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沒有太多猶豫就去醫院做了墮胎手術,事先沒有告訴我先生。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和他的家人一直想要兒子,因為他是獨子;那一次他把我打得最重,似乎要打死我,我高聲喊叫,並威脅說要報警他才住手。
隨後我離開了那個位於台北的大宅,住到了朋友家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工作,因為身體和精神的原因,我不敢告訴在法國的父母,怕他們傷心。
但還是有人告訴他們了,也許是我先生或他的家人吧。
總之,我父親為此專門回了一趟台灣,我們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談話。
我告訴他我要離婚,他卻說這事讓我想都不要想,為人妻後要先學會忍耐,還說他也打過我母親,但現在他們還不是很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我聽了他的話無比悲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說,如果不讓我離婚的話我很可能會自殺。
爸爸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睜開後終於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我又告訴他,離婚後我很想去美國繼續學習,修個鋼琴碩士,父親當時沒說什麼,是直到臨回法國之前才同意的。
他在台灣那些日子又忙了些什麼我不太清楚。
我的先生開始根本不同意離婚,認為丟了他家的臉,可是由於我的堅持,他最後還是不得已同意了。
我一拿到離婚書就飛去了加州。
到了加州,我聯繫了一所著名的私立女校,該校的音樂系非常好。
由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我便和一個定居加州多年,我在台灣的一個中學同學一起到各地去旅遊。
由於我回台灣後開過多次鋼琴巡回演奏會,加上幾年教授鋼琴課的積蓄,除去寄給父母的錢,我還存下了一些,可以供自己讀完碩士。
我終於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感到特別開心。
從那時拍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心情和氣色都是最好的時期,有一張照片是在納帕谷(NapaVally)的葡萄莊園品葡萄酒時照的,我做了個鬼臉,樣子很是滑稽可笑。
一天,父親從法國打來電話說,他有一個定居舊金山多年的老朋友俞老伯要見我,並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
很快我和俞老伯聯繫好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吃午飯。
和俞老伯同去的還有一個叫威廉的體態微胖的中年男人,俞老伯介紹說,威廉在美國出生,他的父母是他的朋友,也是台灣人,還說威廉是個律師,在舊金山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
我立刻猜到了這次飯局的目的,但是由於那個叫威廉的人普通話說得不好,甚至有點好笑,我對他既沒有什麼好感也沒有太多反感,總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不久,威廉開始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吃飯。
我很猶豫,因為我並不喜歡他,也因為第一次婚姻的陰影還在,因此本能地不想這麼快就再次進入另一個關係。
我多次找借口婉拒了威廉的邀請。
沒想到,我的拒絕似乎刺激了他男性追逐獵物的欲望,他一次次地送花給我,並在我生日那天(大概是從我父親那裡知道的)給我舉辦了一個很大的派對。
那次先是威廉自己打電話給我,緊接著是俞老伯,都讓我一定要去,我實在不好推卻,就和俞老伯一起去了。
來賓都是威廉的同事和朋友,還有不少美國人。
我剛一出現,他們所有人就向我歡呼、吹口哨,大喊生日快樂,似乎我和威廉已經是很熟的關係了。
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威廉當著所有人向我走來,一只手很隨意地放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遞給了我一束黃色的玫瑰,大家再次歡呼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套子,無法出來了。
吃完了巨大的蛋糕,威廉請來的樂隊和歌手開始表演節目,大家開始喝酒,交談,俞老伯剛一提出要先回去時,我立刻也跟著他出來了。
威廉先送俞老伯回家,然後送我回家,那時,我已經在那所女校附近租了一處公寓住下。
威廉一路上問了我開學的時間和要學的課程,然後告訴我說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女校,在加州和全美的名聲都不錯。
臨告別時,他說我缺什麼可以告訴他。
我謝了他,說自己什麼都不缺。
我剛一到家,就看到萊昂從巴黎寄來的紅玫瑰。
“親愛的 Peggy,只要世界上還有玫瑰,你就永遠活在我心裡。”
他在卡片上寫道。
看著屋裡的黃、紅兩色玫瑰,我突然哭得很傷心,卻說不清是為什麼。
開學的前幾天,我去學校報到,卻被告知已經有人為我交了全年的學費並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我知道這一定是威廉幹的。
回家後,為了求證我第一次給他打了電話,果然他承認是他為我辦的所有事,並告訴我說,他還有一個禮物要在開學前送給我。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讓我下樓來,我來到樓下的門口時,威廉輕按喇叭,我抬頭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不遠處,威廉正坐在裡面沖著我笑。
俞老伯幾次來電話詢問我和威廉的情況,不必說了,他背後必定是爸爸的多次催促。
三個月後,爸爸終於忍不住,親自打來了電話。
「小妹,你要懂事,爸爸是經過了解才介紹威廉給你的。
他父母人很好,我們中國人的歸宿只能是和中國人在一起生活,我知道你是不會辜負我和你媽的一片苦心的,因為你從小就懂事,就孝順,知道心疼我們……」
怎麼辦?我茫然了。
威廉的父母是早年從台灣移民來美的,威廉在舊金山出生,雖然在美國長大,受的是美國教育,但他依然傳統,每星期必去看望一次住在舊金山唐人街的父母。
他似乎比我前夫直率,也更懂禮貌,嘴裡“請”“謝謝”說個不停,家暴的可能應該不存在。
但我對他實在沒有什麼感覺,除了感謝。
我想,既然再遇到像萊昂那樣的人今生已是不可能的事,干脆就徹底放棄幻想,再賭一次吧,萬一比上一次好一些呢?如果我不接受威廉,爸媽能輕易同意嗎?為此猶豫煩惱了幾個月之後,我再次向父母屈服了。
誰讓我是老大,誰讓我欠了已經年邁的父母那麼多的情債,誰讓我今生必須做一個孝順聽話的女兒,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服從呢?
婚姻於我就是那麼回事了,只要我有鋼琴可彈,有音樂陪伴就行了。
我心情一旦煩躁或緊張我就一定會去彈琴或抽煙,我喜歡在那種時候彈德彪西的曲子來放鬆自己;那個外國人的內心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每當我的手指與鍵盤把那種美釋放出來以後,我就會感到舒暢無比。
我經常感到看得見的生活只是虛幻的,唯有音樂裡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威廉的婚禮是在舊金山派拉蒙大飯店舉行的,那天來的客人很多,有威廉的家人和他們在美國的幾乎所有的中國親友,還有威廉的美國同事和朋友。
威廉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吻我,沒人知道的是,那一刻,我只是把他幻想成是萊昂。
在每一張來賓的請柬上是這樣寫的:
請於某年某月某日前來參加威廉·陳,律師,和佩吉·楊台灣著名鋼琴家,19xx年__________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得主的婚禮,地點是……
萊昂再次誠摯、大度地祝福了我,同時坦承他非常嫉妒我,不過他說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我不記得聽過任何中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對誰;我的父親沒有過,我的前夫更沒有。
他們都把自己的需要說成是為了我好,主觀地將其變成了我的需要。
婚後,我們住在灣區離我後來讀碩士的那所女校不遠的一處半山上的大宅子裡。
那裡是富人居住的地區,風景很好,空氣清新,樹木蔥郁,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海灣。
威廉每天早上去上班後,我就在家裡練琴。
不久我就發現,威廉雖然出生在美國,可是他和許多台灣男生一樣,生活能力很差,幾乎事事需要我為他準備,比如早上起床後我要給他把漱口水和牙膏準備好,然後給他把當天要穿的衣服和領帶拿出來也準備好,最後他臨出門時,我還要把他的公文包遞到他的手裡。
作為家裡的長女,我從小在家習慣了幫助父母做各種事情,包括照顧小弟的生活,所以一開始也並不太在乎為他做這些事。婚後大約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威廉似乎很高興。
懷孕期間,我基本上是一邊學習,一邊自己照顧自己;威廉在那段時間裡總愛和同事晚上一起出去,回家很晚,回來就睡了。
半年後,我開始感到我們的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又具體說不出什麼來。
我告訴自己忍忍吧,婚姻也許就是這樣無趣,至少威廉沒有家暴行為。
臨產那天,威廉在外出差,是我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女兒出生時他不在我們身邊,我當時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愛的感覺,所以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抱怨和遺憾。
有了尼娜之後,我便暫時休學在家裡照顧她,雖然那時家裡也雇了一個人幫忙。
威廉喜歡逗尼娜玩,他給女兒的笑臉顯然多於給我的。
音樂世界的美和現實生活的平庸之間形成的巨大反差開始讓我感到崩潰。
有一次,我在琴房裡一天都沒有出來,彈琴彈得忘記了一切——我全忘記了我為人女兒,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
從琴房出來時我已經有些恍惚,是尼娜的哭喊聲把我重新帶入了現實。
萊昂知道了尼娜的出生後,給她寄了幾件法國的嬰兒服,這似乎引起了威廉的不悅。
他把包裝盒拿起看了一下,並沒有問寄東西的人是誰,然後放下就走了。
不久我過生日,萊昂又照例從巴黎給我寄來了玫瑰。
我從來都不想拒絕萊昂的生日禮物,因為他是我生命裡唯一能提醒我有著另一種男女感情存在的可能性的人。
我們分手已經 7 年了,他後來和一個學提琴的女孩結婚了。
他說他的妻子能夠理解他給我寄花的事,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她也有,她甚至把她過去的男友請到家裡三個人一起吃過飯。
可是威廉不是法國人,他骨子裡仍舊是個台灣男人,只不過嘴裡說的是英文。
他並沒有能力理解或接受我曾認識萊昂這個事實。
那天快遞員來送花時我在琴房裡,是他開的門。
他把那盒花扔在了我門外的地上,打開後花瓣掉落了許多……
我把花拿進琴房後,迅速點燃了一根煙。
尼娜三歲的時候,我送她去上幼兒園,就在我上的那所女校裡,而我也開始繼續攻讀鋼琴碩士的學習。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威廉一起開車送尼娜去她爺爺奶奶家。
回家的路上,威廉很平靜地告訴我說他愛上了別人,是他律師事務所的秘書,一個中美混血女孩。
他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現在想搬到一起去住,問我是否同意。
我聽後沒說一句話,到家後也沒有,我把自己關進了琴房,立刻又點上了一支煙,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我同意與否難道還有任何意義嗎?他那樣平靜地說給我聽,其實只是通知我罷了。
幾天後,他開車把他的被褥和常用衣物都拿走了,之後就很少回家了。
尼娜不停地問我爸爸去了哪裡?我先是說他出差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就說你自己問他吧。
威廉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沒過多久他就打電話來找尼娜說話了。
尼娜告訴我,爸爸說他以後不回這個家住了,他住在另外一個家裡,還說周末可以讓媽媽送我過去住一天。
我聽了幾乎昏倒——讓我親自把女兒送到他和那個混血女孩住的地方去,天下還有比這樣的侮辱更令人窒息的嗎?
可是,我竟然這樣做了,因為我沒有選擇!
孩子要見她爸爸,我不能不讓她見,她還小,不能沒有父愛。
第一次開車送尼娜去他們住的地方時,一路上我一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就幾乎要發瘋。
我的手幾乎無法握緊方向盤,可是我又必須克制自己,因為車上還有孩子。
在一個高檔公寓的樓下,威廉和那個混血女孩看見了走下車子的尼娜就一起迎了上去。
尼娜剛一看見她爸爸就呼喊著跑過去,威廉則立刻把她抱了起來。
我沒有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住地抖,威廉抱著尼娜走過來,說請我第二天下午 3 點過後來接女兒。
我沒有看他,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說什麼。
直到尼娜看到我的車子發動起來要走了,才忽然大聲地喊了一句「媽咪,我也愛你!」
我的眼淚立刻奔湧而出,一路上幾次遮住了視線。
那個混血女孩比我年輕和高大,更比我豐滿和性感。
我在這樣的屈辱中生活了兩年,沒有告訴俞老伯,更不敢告訴遠在法國的父母,雖然不是我的錯。
這次婚姻是一次更慘的失敗,比第一次更糟。
為什麼我在外面是個被人羨慕的對象,風光無限的著名鋼琴家,小巧玲瓏的身體被一頭滑順飄逸的披肩長髮包裹著,卻在兩次婚姻裡都被拋入無法啟齒的恥辱境地?
我開始沒有節制地瘋狂抽煙,有時一天兩三盒。
我也盡情地酗酒,反正沒有人看見。
然後我開始借瘋狂地彈琴發洩我無法壓抑的憤怒和屈辱,自責和無助。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內心無比恐懼過,歇斯底裡過,失態地吼叫過,瘋狂地奔跑、狂跳過,也激烈地摔過不該摔
的東西。
那天我坐在琴房裡忽然醒悟到,我其實一直都戴著雙重面具在生活,很累很累,從小到大,從內到外,從單身到結婚。
只有和萊昂在一起的短暫時間內我才做了回自己。
那真是個陌生的自己,但卻是個美麗和幸福,自由和快樂的自己。
那個自己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開學不久,我報了一門美國文學課,是該校英文系的招牌課,教課的女教授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頗有名氣。
那天我趕去上課,車開進校門後沿著長長的林蔭道翻過一個個減速板緩慢地行駛著,然後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背著書包獨自在旁邊的小路上走。
我第一次上課時見過她,一看就知道是大陸來的。
那次上的是大課,人多,就沒和她打招呼。
這個學校的中國學生很少,從大陸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將車開到她身邊,搖下車窗,請她上車一起去上課,她略顯猶豫後就同意了。
我們互相簡單地介紹了自己,我得知 L 是從北京來留學的,在英語系的寫作專業讀碩士。
我問她為什麼來美國讀寫作,而不是其他專業。
她一愣,然後說只是因為喜歡,沒有別的原因,我忽然從她那裡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種接近真實的東西。
在幾乎所有人面前,我一直要求自己表現出一個活潑、開朗、友好,值得別人羨慕的知名鋼琴家的形象;我只穿剪裁合身的衣服,牛仔褲或燈芯絨褲,上身總穿小西服,再配一頭滑順的披肩長髮,使我看上去精致、活潑又可愛。
其實呢,我的身體很瘦小,遺傳自我父親,我知道威廉不喜歡我這樣沒有脂肪不性感的身體,還好,我的外表的確很吸引人,加上我開著紅色跑車和自身的知名度,我總能從別人看我的眼光裡讀到羨慕甚至是嫉妒。
可是在 L 的眼睛裡卻沒有這一切,她的眼睛純淨安祥,似乎只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
如今什麼樣的人專門學寫作呢?就是不為畢業後工作出路考慮,只為了內心的追求非學不可的人。
我當然知道,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因為寫作和音樂都是對內心世界的追求,都是追求真實的感覺。
我了解那是什麼,它不會欺騙你,就像音樂一樣可靠。
我開始給 L 打電話,問她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助的,她剛來美國不久,人生地不熟,沒有車,租住在一個廣東人家裡。
她總是說她很好,什麼也不需要。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開車去上美國文學課,那時的我必須用課業來平衡我業已失控的情緒化生活。
前一天發生的令人羞憤的經歷,仍在不斷挑戰著我忍耐的極限。
前一天是星期天,我照例從威廉那裡接回了尼娜,回家的路上,那小姑娘竟然對我說,她想要和她爸爸及那個混血女孩住在一起。
我的手開始握不住方向盤了,因為是下坡路,我只好強忍著把車停在了路邊,我壓下心中的大怒問她為什麼。
這個已經 5 歲的胖女孩直言不諱地說,因為爸爸比媽媽高興,能陪她去不同的地方玩,那個她叫做傑西卡的阿姨也不像媽媽,因為她不抽煙,也不愛發脾氣。
說完了,她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眼睛。
我什麼也沒說,麻木地楞了好半天才把車開回家。
我給尼娜做完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沮喪的樣子。
我不能相信我唯一的女兒竟然也開始嫌棄我了!
我完全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拋棄了我,可我卻不能對任何人說!
我把車開進校園後,立刻看見 L 正沿著布滿尤克利樹皮的小道上向教室方向走著,看見她安靜的身影,我忽然產生了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
她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學生,不是台灣人,不是名人,不是任何我必須顧及面子等因素而必須在其面前表現某種特定形象和展現特定表情的人;雖然她只是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大陸來的陌生人,卻是一個最可以信賴的人。
我請她上車時,就感到自己必須做一件事了。
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灣區最好的心理醫生也對我無能為力,因為這些美國人怎麼可能懂得中國文化裡的那些東西,尤其是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那些東西可以讓人去死,但看上去卻有著風平浪靜般的無辜。
西方人最不理解中國人的地方就是“忍”了,雖然他們可以很專業地不去問我為什麼要忍,但是他們臉上一個一閃即過的眉頭微蹙,已經正確無誤地洩露了他們的好奇心。
對一個西方人袒露自己的隱私和內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直不喜歡那些貌似能專業地幫助你的人,盡管有人告訴我在美國找心理醫生必須像買東西一樣“shoparound”,我卻沒有碰到過一個讓我感到滿意和對頭的人。
我把車停在通往英語系的小徑轉彎處,不再往前走了,L 有些吃驚,因為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不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窗外,L 畢竟是性情中人,她什麼也沒問,就陪著我一起靜靜地坐著。
無聲勝有聲的理解在關閉了車窗的車子裡如同慢板的音樂在回蕩。
忽然,始料不及地,我突然就痛哭起來,就像山洪終於沖毀了堤壩;我哭得那樣失態,那樣盡興,那樣不顧體面,那樣舒暢,絕對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一次。
L 沒有勸我一句,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坐在那裡。
她遞紙巾給我時,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臂,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我終於哭累了,掏出一支煙,舉了一下向 L 做了個歉意的表示,搖下車窗後就大口地抽起來。
接下來我開始平靜地,毫無顧忌地對她講起了我真實生活裡的一切:
我的累,我每天人前的千般風光,背後的萬般無奈和偽裝,我的無法訴說的屈辱和感到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的忍耐。
我告訴 L 我不想離婚,不僅因為女兒太小,也因為我對威廉還有著僅存的一點希望,我不敢對這個沒有男人的家的未來做任何想象,雖然挽回的可能似乎已沒有了;但是,我為挽救這個家做了任何事情嗎?沒有。
我的身份和習慣只能讓我除了逃避就是忍耐。
我甚至托人花錢找到了一位剛剛來到洛杉磯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大師,請他為我看命理和婚姻歸宿,那位大師說,我和威廉的緣分還沒有完全消盡,所以我才會痛苦不堪。
我也告訴了 L 我在家裡如何瘋狂地酗酒,之後再更瘋狂地彈琴,尤其是在彈德彪西的曲子時,總會產生各種幻覺,鋼琴的正前方會經常出現恐怖的有著中國面孔的鬼怪,猙獰可怕,然後我就會更拼命地彈,似乎在與這些魔怪決一死戰;L 一直都沒說什麼,只是不時地點一下頭。
那天我們都沒有上成美國文學課,我請她陪我一起去幼兒園接尼娜,然後去我家吃晚飯,她同意了。
尼娜似乎很喜歡 L,但是問我為什麼這個阿姨不太愛講話。
晚飯後我送 L 回家,返家的路上,我突然感到經過今天突發的感情宣洩,我輕鬆了許多,而 L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別吃驚的反應,她是一個安靜的人,但是我知道寫作的人內心都是不安靜的;她的平靜讓我對自己的突然失態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和歉意,就像一個孩子對母親大鬧一場之後,累了,然後就理所當然地睡著了一樣。
我一生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5 月份到了,我和 L 都是那年夏天畢業的。
L 邀請了她班上的同學和幾個朋友參加了我在音樂系小教堂舉行的畢業演奏會,我演奏了最喜愛的德彪西的作品。
演奏會很成功,那一次,我彈琴時可怕的魔鬼幻象沒有出現。
L 畢業後去了紐約另一所學校繼續讀研究所。
她走後,我又去拜訪了那位西藏的密宗大師,這一次他說我和威廉的緣分已盡。
我們終於離了婚,尼娜歸我撫養,那時我的父母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們之前曾讓俞老伯勸過我,但是因為威廉明顯是過錯方,他們也只得接受了現實。
從爸爸在電話中的聲音裡我聽得出,我第二次婚姻的失敗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年夏天我帶尼娜回了一趟台灣,然後去了法國,爸爸媽媽和小弟第一次見到了尼娜。
那次我吃驚地看到爸媽更加蒼老了。
回到加州後,我申請了去斯坦福大學讀鋼琴演奏的博士學位。
我再次想要開始全新的生活,我賣掉了威廉留給我和尼娜的房子,然後搬進一所公寓去住。
我把賣房子的錢都寄給了在法國的父母,讓他們改善生活,並幫助小弟上一所好的學校。
每天我去幼兒園接尼娜時,經常碰到一個叫雷恩的中年美國白人,他是去接和尼娜同一個班的兒子馬克,有時到的時間早了一點,我們就會聊上幾句。
慢慢地,我發現他似乎開始對我感興趣,總是談起他自己的事情。
他居然是個精神分析醫師,正在和自己的畫家妻子分居。
後來,他逐漸對我就像有了依戀之情,總給我打電話,把自己的一切都講給我聽。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想到也許他和我一樣,生活裡需要一個可以真正交談的人,我想起了 L 那時對於我的重要,就讓自己耐心地充當一個傾聽者。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一起帶著各自的孩子出去玩過幾次之後,雷恩開始向我求愛了。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雖然與前兩個丈夫都不同,但似乎也沒有足夠而明確的愛的成分,和我對萊昂的感情仍舊是很不同的。
可是,就在他剛對我說過他準備和他的妻子離婚後就和我結婚沒多久,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開車去找他已經離開加州的妻子!他在電話裡毫無歉意地對我說,他對他的妻子還有留戀。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平靜得就好像在告訴我,他剛在超市買了幾個做晚飯要用的青椒。
我終於明白,自己再次掉進了一個陷阱,我無法不責問自己,是否今生就不該再和任何異性有任何關係了呢?為什麼所有父母滿意的人都不愛我,而我似乎也不再有能力去愛任何人了——除了萊昂,那個我心裡永遠的痛和回憶?我暗自發誓,今後再也不去碰與感情有關的任何人和事,只需專心讀書,好好培養尼娜就行了。
大約和 L 分別一年後的一個晚上,我毫無緣由地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管當時是幾點了就撥通了她的電話。
紐約那邊正是凌晨,L 被我吵醒後,不但沒有怨言,反而很高興,我們一聊就聊到了太陽升起,至少有三四個鍾頭。
我告訴她我的所有近況,包括我正在斯坦福讀博士以及和那個精神分析師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我也沒有忘記告訴她,萊昂依然每年在我生日那天給我寄來新鮮的紅玫瑰。
我是在讀博士第二年的時候開始時常感到胸悶的,早晨起來還經常會咳嗽幾聲,但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我知道自己近些年來抽煙很凶,所以盡量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可是不久以後我就第一次咳血了。
在醫院,那個高個子的猶太醫生拿著 X 光片告訴我說,我需要面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被確診得了肺癌,並且已經是晚期。
聽了醫生的這些話,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然感到一種意外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那只是個早晚都會來,命裡已注定的結果,躲是躲不過去的。
從醫院回到家,離要接在附近上小學的尼娜還早。
我不顧一切地又抽了兩支煙,以便冷靜下來做比較理性的對身後事的安排。
不抽那兩支煙,我肯定會握不住筆的,我在一張紙上列出了下面這些需要做的事情:
1.此生需要感謝的人名單
2.以自己的名義捐一筆獎學金給法國高等音樂學院
3.捐一架鋼琴給自己獲得碩士學位的女校
4.對尼娜今後的生活和未來的安排
5.對父母和小弟的安排
幾天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放化療。
我的爸媽知道後,立刻就從法國趕來了,雖然我前年才去法國看過他們和小弟,可是再見到他們第一眼時,我幾乎完全認不出了。
我的爸媽在知道我得了癌症之後的短短幾天之內一下就變老了!
他們辛苦了一生培養出來的女兒在 42 歲時就要走了,他們注定要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悲劇了!
我在爸爸枯黃的皮膚裡和額上那些深深的皺紋裡,在讓人不敢正視的深陷的淒哀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父親對生活最深的失望。
我知道,我的兩次婚姻已經讓他的自尊飽受折磨,而現在我竟要用生死離別來對他們做最後的摧殘!
上天,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是我的本意呢?我為什麼無論做什麼最後還是會傷害我的父母——為我付出了一切一切的父母呢?
深夜,我一個人躺在寂靜的病房裡,雖然身體被放化療蹂躪得幾乎不屬於我了,心裡卻澄淨極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此刻和世界上所有得了絕症的人一樣,剩下的日子就是面對並不會起什麼作用的例行治療,繼續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毫無招架之力,然後就是應對一撥又一撥前來探望自己的人們,勉強地和他們說幾句話,感謝他們,然後那一天就終於來了。
人到了這種時刻,對死亡的恐懼其實已經消失,既然不能改變它的必然到來,為什麼不像能迎接春夏秋冬一樣,坦然跟它走呢?
誰說從幾十年生活的重壓下解脫出來就一定是件壞事呢?
我在台灣教過的學生很多都在美國深造,他們大都已經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縮小了很多,人瘦得脫了形。
他們看見我的第一眼,大都是露出極度意外的神情,接著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悲傷和憐憫。
在和我握手時,我可以感到他們的手無一不在微微顫慄,因為我那雙曾經讓我一生獲獎無數的靈巧的手,現在已經枯萎成了一個老太太的手,只剩下一層皮和嶙峋的骨。
當清楚地知道和所有這些人的見面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時,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好像一切都是在夢裡發生的,生活和活著本身就是一個不可確定的事實,為什麼人來了又會消失?我感到看見的一切面孔似乎那樣地不真實。
再仔細想想,一生裡真正真實的東西除了音樂和萊昂之外,還有什麼呢?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一點也不假。
萊昂知道了我的情況後堅決要來看我,可是我也堅決地拒絕了他。
因為經過放療、化療後,我面容枯槁,頭髮脫光,雖然戴了帽子,但愛面子的我堅決不想讓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人對我的最後記憶是那樣一種可怕的形象。
最後萊昂同意了,但是悲傷至極。
上個月我在醫院裡過 42 歲生日時,他從法國寄來了最後一次玫瑰,也是最大最多的一次。
玫瑰花擺滿了我的房間,我知道一定馨香怡人,可是我已經聞不到了,多次放療、化療已經摧毀我身體太多的功能。
我請人給萊昂寫了最後一封信,裡面只有一句話,
“萊昂,好好活,等著我,下輩子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所有想說的話到此應該說完了。
我 42 歲的人生隨時就要落幕了——太短了,不是嗎?
此刻我非常懷念我那些和我一起走過音樂之路,分享過音樂之美的人們,那些老師、學生、同學、朋友。
我知道,當年我在台灣教琴過程中遇到情緒不佳時,肯定給我的學生們造成過不小的困擾,我在此向你們鞠躬,跪求大家的原諒,並謙卑地說一聲對不起!衷心希望你們生活幸福,音樂永遠與你們同在。
對了,再說幾句吧。
如果我的一生令人唏噓,希望你們的人生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我從小逆來順受的性格與我的音樂才華似乎頗不相稱,也許有人知道了我的人生故事會難以相信。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人身上貌似不可能的矛盾之處不但是真實存在,並且發生在很多人身上。
我的鋼琴雖然彈得很好,但是我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曲折和磨難。
不過卡夫卡不也是這樣嗎?我在那個女校的英語系選修課上讀了他的小說,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在自己創造出來的最不真實的世界裡得到靈魂的解脫;而我則是在音樂裡,在手指和琴鍵創造出的另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裡才能自由呼吸。
上帝讓我留在世上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星期、幾天或者更短,所以此刻我對任何事已無所顧忌。
我臨走前最想說的是: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和萊昂在一起,即使付出的代價是會傷害我的父母,但那應該只是一時的。
想一想我後來為了孝順他們而沒有那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吧,難道不是更深地傷害了他們一輩子?我的不幸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我的父母不會懂。
我不敢想像他們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女兒這樣最無情的打擊,今後又會如何在悲哀中度過餘生。
可是,孝道如果與人性相違背難道還應成為美德嗎?
天下的父母,請你們把我的人生故事留作參照和思考吧。
※ L 告訴我,她給我寄出那盒錄音磁帶時,佩吉·楊已經去世了。
她說她這個朋友的悲劇人生其實也是很多在中國家庭裡長大的一代人的無奈。
※通過我與 L 的後續聯繫,我知道了尼娜後來被佩吉·楊的父母接到了法國去生活,也已經開始學習音樂。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想,那個小姑娘的外婆和外公會不會把自己對女兒未竟的人生移植到尼娜身上呢?
小姑娘會不會成為她母親的影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可憐那些為孝心忘記了自己最基本的需要,背負了一生懊悔的孩子們。
但願佩吉·楊的靈魂是自由的,愛自己的親人,但是不必為此付出愛所不能承受的負擔——那負擔最終壓垮了她作為一個優秀音樂家單薄的身體和靈魂。
※附註:蕭邦音樂大賽冠軍得主,查不到台灣音樂家楊珮及其人。
安息吧
※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同時也有4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80萬的網紅果籽,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銀器匠人改裝獨有Rolex GMT 錶帶雕花刻字全手作 人們習慣向外望,欣賞海外職人的同時,往往忘卻香港也有本土職人。造銀器超過十年的Lun,每天除了住所就是守在工作室。把銀粒熔掉、打成銀片、雕刻焊接,令他最自豪的工藝,就是造出帶古舊質感的銀器,雖然是簇新的成品,卻仿彿經歷過時間洗禮。 他手上的...
六 十 歲 女人 生日禮物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新故連載!!!!!!】
支持既朋友,Like左先睇啦!!!!睇完再Comment and Share!!!
第一回--我被人類俘虜了
嘟嘟嘟嘟嘟嘟…………
在火星附近的一艘球形飛船,警報聲不停響起,屏幕上不停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數據,吵醒了在船倉內的黑色小身影。
【喵,這聲音……是找到星球了嗎!立即打開照明設備。】
【知道】
燈花照明下,小黑影揉了揉眼睛,舔了舔久違了的毛。
【我睡了多久了?】
【三小時零五分鐘】
【呵~~這樣久了嗎,睡得我的毛都亂成雜草了。】
小黑影在燈光下瞳孔收細,適應過後便戴起了床邊的眼鏡,一邊走,一邊的伸展著身體,那是一頭短腳小橘貓,當他步近控制台,從窗口中看到眼前的光景時,眼睛像是發光了一樣。
【這……這個藍色發亮的星球,太太太美了喵,本喵真想一把手輕輕撥弄,讓它滾來滾去!喵,這顆星球有記錄過嗎?】小橘貓興奮的發出了低吼。
【資料比對中,是沒有發現過的星體,恭喜主人成功再找到一顆新星。】船倉中的智能語音回答道。
【呵呵,喵,本喵可是最偉大的冒險家,湯姆二十八世!這是當然的,好了,要幹活了,立即比對星球的環境,重力、氣壓、溫度、空氣、有毒物質……植物……呼,有結果了喵?】
【資料分析完成,這星球與母星幾乎完全一致,濕度比母星高出十二個百分點,連加濕處理都不用。】
湯姆抓了抓耳朵,沉聲道【換句話說,這星球比母星更適合居住!?這這這……這次要揚名立萬了,要是匯報母星,這星球的所有權就是我的,以後將它發展成渡假星球,建設幾個主題樂園,父親母親一定會以我為驕傲!】
【可是從生命比對中,我們發現了極多物種,其中包括貓族,數量還極多,已經超過母星的數量,還有這星球應該是由人類控制,已經發展出二級文明。】
正在興奮舔手的湯姆驚了一驚:【什麼,二級人類文明,有貓存在……看來,這星球不簡單,這次應該能拿到更高的榮譽了,在外星發現同族可是大事,人類算得上什麼,這幾千幾萬年不就是為我們貓族服務的,本喵喵一聲,他們都要聽我的!既然一切環境也適宜生存,那我們就降落吧!】湯姆轉念一想,自己可是喵族中的大冒險家,這次必定能成為冒險故事中的主角。
他曾祖父是個冒險家,湯姆一世也是,他們曾經是喵星上最傑出的冒險家族,祖輩發現的新星球,撰寫的冒險故事傳遍貓星,而自己在三歲開始便冒險,一年光景雖然有不少冒險,但還是第一次發現如此特別的行星。
【主人要選擇哪裡作為降落點?】
【喵……就選這裡吧,這裡最光亮,應該是文明最高的地方,那閃閃發亮的光讓本喵血液沸騰了!開啟隱藏模式,不要讓任何生物發現!】
【好的,喵】
------------------
飛鵝山上,一對情侶正在吃著便當觀看夜色。
「親愛的,夜景看好嗎?生日就是這樣簡單我便滿足了,不用跟別人迫著吃飯,靜靜的跟你二人世界就好了。」男人喝了一口可樂,感受著汽泡在胃中翻滾著。
女生抹了抹嘴說:「你的生日,你開心就好了,可是,你帶我來飛鵝山,恐怕目的並不單純呢,咦,你看,這是不是流星?」
男人看了看女生指著的方向,只看到一點小光點墜下,愈看愈是不妥,小光點時明時暗,而且墜落的速度很慢,重點是,那光點向著自己這邊飛來:「難道這是UFO!!??」正當男人想拿出手機拍攝時,光點已經消失在附近的地方。
「老婆老婆,出大事了,我們極有可能發現UFO!快過去快過去!要是有了發現我們就發財了!」男人興奮的說。
女生白了他一眼:「都三十多歲你還信UFO,真是無聊,說不定只是無人機,你給我把東西都收拾好才過去啊!整天都沒有手尾!」
兩人將便當的垃圾收拾好到車中,然後便朝剛才那方向慢慢的摸了過去。
--------------------
【再次比對完成,星球的環境危險極低,但還是建議把防護衣穿上才步出船艙。】
【那當然,我可是謹慎的大冒險家湯姆,這種低級錯誤我不會犯的,對了,隱藏模式沒有我的命令不要中斷,也把我的防護衣開啟隱藏模式吧。】小橘貓熟練的穿上防護衣,再三檢查後便打開倉門。
【主人,在我的資料中,你還不是大冒險家,只是初級冒險者。】
【囉嗦,這顆星球的發現便足以讓我得到大冒險家的稱號了,你再吵信不信我有錢了將你這智能管家換掉!】
【主人升級器材我當然很高興,可是我這破舊智能可能會在航行中出錯,到時主人不要介意。】
【你你你……我跟你說笑,你認真什麼,你從曾祖父那一代便服務我們湯姆家,我最多把你的聲音系統升級,換掉你這冷冰冰的說話方式而已,好了,艙門能打開了嗎?】
【壓力調整完成,艙門即將打開,請在黃線後等候艙門完全打開。】
【果然是曾祖父的管家,和他的囉嗦有得比的】
打開倉門的一刻,景象讓湯姆為之激動,都是綠油油的植物,單單是其中一種新植物品種也可以讓他登上喵星植物雜誌,隨後他發現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植物……
【這……這不是讓貓失去一切活動能力,並且有極強成癮性,在八千年前便被明文禁止使用和買賣的……貓仙草嗎?】小橘貓自出娘胎便只從書本上看過這植物,書中記載當年有超過一成的同族因為這貓仙草而神暈癲倒,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卻會讓成貓於十分鐘內變成跟弱智沒兩樣的廢物,然後再回復清醒,有些貓一天吸幾十次,流著口水,翻滾在地上失去控制。
在喵星上,這種貓仙草還會在黑市售賣,很多上流社會的人也會高價求仙草,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第一次看到貓仙草的湯姆,雖然懷有警惕之心,但不知為何,在本能上,他竟然全身顫抖,腳步不自覺的向仙草走去,這種在身體深深處的慾望,讓他無法自拔。
湯姆不知道這防護衣的空氣淨化功能並沒有將貓仙草納入為有害物質,味道早就從空氣中傳入保護衣。
他的鼻孔嗅著嗅著,向這既神祕又危險的植物走去,愈是走近,氣味便愈濃,眼神開始變得模糊,身體癢得很,穿著保護衣的他完全抓不到癢處,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他已把保護衣脫光了。
兩手撥弄著仙草,然後翻滾在地上,當他一咬仙草,湯姆最後的意識是:糟了,這味太……他……喵……的……爽……喵喵……喵喵……
--------------------------
小夫妻在山上閒逛著,一邊說笑一邊走。
「怎麼樣?說好的UFO呢?哎呀,不知道會不會有蛇,這種草叢弄得我腿都癢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去!」女生走了一陣子後便放棄了。
男人到真的也沒想過會找到什麼,只是一直待著太無聊,倒不如出來逛逛,眼看女生已經沒有耐心,他也識相的應允回去。
突然間,男人聽到奇怪的聲音:「親愛的,妳聽到嗎?好像有什麼在叫似的,你說會不會有人在……這飛鵝山果然……不如去八卦一下。」
「白痴,我才沒有興趣打擾別人啊!我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選了你。」女生扶著額道。
「妳好像沒有送生日禮物給我吧,那我的生日願望便是希望妳陪我過去看一下,最多看一下就走。」男人竊笑道。
「色鬼……你這人真是無聊透極了,好,你生日你說的是,我聽你,但你要是被發現便要立刻走啊,我可不想看別人的好戲。」女生無奈的答應了。
兩人在附近搜著,終於找到一個方向叫聲愈來愈大,而他們終於聽清楚這不是人類的呻吟,而是貓叫。
「是貓呢,聽牠的叫聲看來是很餓了,是不是流浪貓在山上迷路了,那太可憐了。」女生開心的道。
男人也聽得出是貓,如果生日拯救一頭貓也很不錯:「太可憐?為什麼你像是高興似的。」
「什麼高興,我只是開心我們可以拯救一頭貓而已。」女生反駁道,她一直都很想養貓,可是卻沒遇上時機,如果因緣際合的遇上一頭貓,那真是一件開心的事。
兩人撥過草叢,終於看到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頭戴眼鏡的短腳小橘貓正在泥土上打滾,一邊抓著貓薄荷,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發出像是呻吟的貓叫聲。
貓咪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出現,只是繼續的打滾著。
「你說,這會不會是一頭可憐正在等待救援的小貓呢……」男人的心顫動地說。
「可是,牠戴著眼鏡……應該是有主人的吧……看牠的毛色也不像是流浪貓……」女人心動的說道。
「你說,我們不如摸牠一下好不好?」「不行,要是牠抓你咬你怎麼辦?」「可是……可是我的手……不受控制呢……」「那……我們摸一下好了,要是牠不高興便不要再摸了……」「什麼時候變成我們呢……好吧,我先試一下……」
橘貓被摸後,發出了動人的叫聲,牠舒服極了,小情侶也沉醉在那順滑的毛、柔軟的身體、溫暖的體溫之中。
女人思考了一下:「你不如喊一下有沒有人回應,可能牠的主人在附近找牠呢……」
男人大喊了幾句:「這裡荒山野嶺有什麼人,即使有也會拿著電筒照明吧,看來牠是走失了,你看……要不要先把牠帶回家?」
女人重新審視眼前的男人,像是他從沒說過如此明智的建議一樣,她撫摸著貓咪的身體,然後問:「小貓小貓,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家啊?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幫你啊……如果……你沒有反對的話,我們就帶你回去,等你主人找你時,我們便將你交還給他好不好?」
貓咪仍然陶醉在貓薄荷的世界中,感覺到有人摸牠,牠便翻過身來讓對方摸到舒服的地方。
「看來……牠同意了……那……」
情侶對望了一下,他們作出了一個從來都沒有如此合拍,一句話也不說便達成一致決定並且行動的行為。
兩人一左一右,最後男人成功抓住了貓,女生把袋子打開,放進再拉上拉鏈,然後用九秒九的速度跑回車上,再直接駕車離開,生怕貓咪會反悔似的。
女生在副駕駛上雙手緊握:「神啊,原諒我們,我們知道擄走一頭如此可愛的貓,是罪,但牠生得如此可愛,更是罪大惡極啊!看牠的短手短腳,還有那雙大眼睛,為什麼還戴著眼鏡啊!天啊……我呼吸不了……真是讓人窒息的可愛……神啊!」
男人開始回復冷靜:「哎呀,什麼擄走,我們是救了牠,另外,牠同意了,牠在山上沒有人在附近,要是我們不救牠,牠便要流落荒野,這才是罪啊!你在網上看看貓咪群組有沒有人尋貓,如果看到牠的尋貓啟示便將牠歸回主人便好了,怎麼是罪呢……但話雖如此,說實話我也有點心虛是了。」
「如果……他真的是流浪貓就好了……我真的很想養一頭貓,不要讓我得到了,又要失去牠好不好……」女生緊張的道,幽幽的看著袋子,生怕裡面的貓走失似的。
男人嘆道:「親愛的,即使牠不是流浪貓也好,我們最終可以養牠也好,到最後我們也要和牠分離啊,帶牠回家,不單單是只有快樂,同時也附帶失落啊,要是你心理沒有準備好,那倒不如把牠安置到別家好了。」
女生哭喊的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養,你這壞人,爛人,我們還沒有養,你便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幹嗎?你這人真討厭。」隨即便緊緊的抱著袋子,感受著袋中的溫度。
「好了好了,你要養便養,我不說了,現在最重要是早點回家,餵牠吃點東西,替牠清潔一下。」男人一邊駕車一邊道。
「謝利,明天我們帶牠到寵物醫院吧,給牠好好做過檢查,要打針便打針,要吃藥便吃藥,看牠睡得那麼沉,不知道會不會生病了。」
「珍妮,好吧,你說什麼就什麼,今天我們是做了好事,也許是上天給我的生日禮物呢!」謝利捉住珍妮的手道。
回到家中,袋子都安靜得很,小橘貓睡得很沉,完全沒有掙扎,嚇得謝利和珍妮以為貓死了,只是聽到牠安穩的呼吸,才放下心頭大石。
兩人分頭行事,謝利到超市買點貓咪的生活用品,而珍妮便照顧著貓。
珍妮仔細的查看橘貓的身體,有點微胖,毛色很好,最重要的是牠是個男孩,傳聞養貓要養雄貓,養狗要養雌犬,會比較好養,用純水濕紙把橘貓抹乾淨後,毛的色澤便更好看了,珍妮真的快要樂壞了,這完全就是她一直喜歡的類型,幸福來得太突然,她開始害怕會失去牠了。
速去速回的謝利到家後,珍妮叫他不要太大聲,然後謝利攝手攝腳的走到沙發,橘貓就安安靜靜的捲著身體睡得正香,兩人蹲在地上靜靜的看著牠。
「你覺得叫他什麼名字好啊?」謝利古怪的看著珍妮道。
「你這眼神很不對,在打什麼壞主意!
不如……叫他小短腿吧,對了,他是個男生,你看看他的兩顆蛋蛋多可愛,我剛才偷偷的篤了一下,牠輕輕震了震!」珍妮用指尖摸了摸橘貓的毛髮,一臉幸福的說。
「你這變態,我沒想過你連貓都不放過,好,讓我也篤一下吧,還蠻大的呢,哈哈,看來我要下地獄了,我竟然有種想彈牠蛋蛋的想法……」謝利忍住笑說。
珍妮轉個頭對住謝利道:「你要是敢彈牠,我便替牠報仇,你彈多少,我替牠十倍奉還,你就試試,試試啊!」一臉陰沉嚇得謝利把手縮回。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想叫他小短腿吧,那就叫他小短腿好了,明天一早我們便把牠帶到醫院,好好照顧小短腿,可是我跟你先說了,要是有天牠真正主人要找他,我們不能憑一己私利的佔有牠啊,牠肯定會想回家的。」謝利伸了個懶腰:「我先去洗澡,等一下看牠會不會醒來,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會睡的貓,牠真的是流浪貓嗎?」
-------------------
湯姆做了個美夢,牠夢見自己站在喵星歷史大劇院,被授與最高的大冒險家榮譽,台下父母和爺爺也以牠為驕傲,他一身禮服是佩加喵最高級的訂製品,一出門口便有一大群母貓圍著牠,拿著牠的書要簽名。
【你們也太熱情了吧,喵,一個一個來,我大冒險家湯姆會給你們每一個也簽名的,喂,不要迫好不好,咦,誰在篤我的蛋蛋,這可不是一個淑女的行為啊喵,我都說了不要篤……喂……】
好夢轉醒,湯姆張開眼睛,這是柔和的黃光,牠心想,我不是剛剛下船嗎,對了,那貓仙草,自己迷上了,但這不對啊,剛才明明是在郊外,咦,本喵的眼鏡呢?
牠用短短的手摸向四周,也找不到自己的眼鏡,牠只個大近視,因為牠經常看書看到很夜,所以眼睛不太好,要戴眼鏡也是牠的痛處之一,因為貓的眼本來就特別好,貓族中要戴眼鏡都是被視為病患。
「謝利,牠醒了,看,牠在找什麼似的,看他的小手白白的。」
「牠醒了嗎!來了來了,噢……讓我摸摸牠的小手!」
湯姆突然被什麼抓住了手似的,嚇得牠大喵一聲,立即弓住了身,牠終於看到眼前有兩個人影,以牠的認知,那是人類,可是牠沒有眼鏡也看不清楚,只好跳了起來,找了個陰暗的地方藏了起來。
「牠躲進衣櫃了,你剛才肯定嚇怕牠,都怪你!」
「喂,我只是摸了牠的手啊,明明回來時牠也很享受的!」
湯姆在衣櫃中被衣物包圍,開始適應和平靜下來,牠思考著,自己剛才應該是貓仙草吸入過多,概嘆這東西真的要禁止,連偉大的冒險家也受不住誘惑,令自己身陷險境,看情況,牠是被這星球上的人類捉住了,還好是人類,要是被犬族或狼族抓住的話便問題大了,可是人類,沒有問題。
牠優雅地走出衣櫃,然後站起來向著兩名人類施出貓族的神技:【迷惑之瞳!】「喵喵喵喵」
所有人類,甚至其他有智種族也會被牠們的目光吸引,從而聽從自己的命令:【向本喵下跪吧人類!】「喵~~喵喵喵~~喵~~」
「嘩!!牠的眼睛……原來史力加是真的……牠這雙眼睛,我不行了,快快快,快拿相機!」
正當湯姆等待對方下跪之時,一聲咔嚓打斷了牠的施展。
「拍到了拍到了!快,我到牠的身邊你再給我拍一張!」
【你這班人類搞什麼鬼,看來你們真的不知好歹,看本喵的迷惑之瞳,三倍功力!】
「又來了又來了,你也快過來,我們自拍一張!」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這是什麼聲音,他們為什麼還不向本喵下跪!難道我的深近視影響了迷惑之瞳的力量……不行了,我長期施展眼睛都快乾了,好累啊,你們這兩個人類,本喵不跟你們計較,讓我先休息一下,之後再跟你們算帳!】說罷便火速奔回剛才的衣櫃角落。
「不行了,拍得我也累了……我的天啊……你說小短腿牠是不是名種的模特貓呢,還以為牠受驚了躲起來,沒想到牠特別的跑出來,優雅的站著擺了個姿勢,眼睛張得大大的讓我們拍照!」珍妮興奮的看著剛才拍的照片,真是太可愛了,準備放上網發帖了。
謝利笑笑道:「小短腿牠真是一頭友善又有禮貌又可愛的貓,我願意生生世世當牠的貓奴了。」
衣櫃中的湯姆開始不安,實在牠只是個新手冒險家,牠自小便聽曾祖父說的冒險故事,宇宙中有很多未知的危險,牠母親一直勸說牠好好的在喵星找份工作,生兒育女,不要再冒險了,但牠卻被冒險所吸引,牠的體內是流淌著冒險家的血液。
可是……湯姆的條件卻比其他冒險家差,因為牠父親是喵星中的將軍,以善戰為名,是一頭強大的豹貓,但母親卻是短手短腳的橘貓,最後牠遺傳了母親的品種,這短手短腳讓牠在學校的體育課也落得最後一名,所以牠的父母也不希望湯姆冒險,不是不肯,是兒子的條件不行啊。
此後湯姆醉心學習,牠體力不行,便用學習和知識取勝,但不知不覺間,牠成為了最年輕的貓博士,可是,也患上了深近視,離冒險家的距離再遠了一點。
在牠三歲生日的一天,牠下定決心,偷偷的開走了曾祖父的冒險飛船,展開了牠冒險故事的第一頁。
沒想到,故事的第二頁,牠……好像被人類俘虜了……
----------------------------------
【主人失聯超過三小時,啟動緊急求救程序】
數分鐘後,距離地球三百六十億光年的外的一艘大型飛船中,一頭豹貓正在翻閱文件,突然被一陣鈴聲打斷了牠的閱讀,牠嘆了一口氣道:【終於知錯了嗎,肯聯絡我們了】
牠整理好衣服後便打開了聯繫的大屏幕,正想狠狠的教訓一下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時,畫面上卻沒有影像,只有冷冰冰的聲音:
【湯姆二十七世閣下,少主牠失聯了】
【什麼!!】兇狠的神情被擔心取代,他弓起了身問道:【皮特,發生什麼事,你們在哪裡,少主如何失聯的!】
智能皮特把所知的一切道來後,湯姆二十七世怒氣沖沖的跳了起來,打開了飛船的廣播系統:【這是緊急命令,喵和號全體聽命,準備好空間摺疊,所有人進入戰事狀態,得知消息在三百六十億光年外的一顆星球,有大量同族被奴役,而且我的兒子湯姆二十八世極可能也被原住民人類俘虜了!
三十分鐘後立刻開始進入摺疊空間,我要牠喵的進攻這星球,還有,準備老子的喵喵二維炮!!我要將他們都變成平面再揉成垃圾!!!】
------------------------
作者的話:
最近的氛圍太壓抑了,有好的心情才能走更遠的路,所以這次會是一個輕鬆一點的故事,希望大家會喜歡!
全故事只有15回,將會在接下來每兩天更新一回,大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發放,星期五及星期六休息!大約連載兩星期。
已經購買《老婆最後的十二個難題》的朋友,明天將會陸續收到我的通知,會加你們進入「蔣薇故事優先群」,可優先看到下一回內容。
如果還未看《老婆最後的十二個難題》的朋友,可以由第一回開始開,連載已完成,全書正文免費!
第一回傳送門:
http://bit.ly/37UXIw5
Ps. 貓貓很可愛吧!
Ps2. 寫故想要的就是你們的支持,Like Comment and Share吧!
Ps3. 所有留言的朋友也會有更新通知!!留言啊!!!!!!!
六 十 歲 女人 生日禮物 在 莎比亞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深夜綠文】提早回家真的很可怕⋯⋯(13)
(第一集:http://bit.ly/363jrRm)
(第二集:http://bit.ly/2Nqb0ci)
(第三集:http://bit.ly/3odwLcc)
(第四集:http://bit.ly/2YhqHoi)
(第五集:http://bit.ly/3agZurM)
(第六集:http://bit.ly/39tw2j5)
(第七集:http://bit.ly/3aftGDv)
(第八集:http://bit.ly/3oBhhyI)
(第九集:http://bit.ly/3tjceXh)
(第十集:http://bit.ly/2MKzAEH)
(第十一集:http://bit.ly/36Dm9NA)
(第十二集:http://bit.ly/3pS8IkD)
浚平也從回憶中回復過來,看著我問:「妳要回去?還是跟我走?」
我看一看那棟住了多年的大廈,回答浚平:「走,但我要執拾一些帶走的東西。」
浚平本來想陪我回去,但他女兒致電他,嚷他要回去,所以只能先走。
回到屋內,又剩下自己一個,我找出了一個行李箱,本來是為了下次家庭旅行而新買的,還買了一個同款的迷你版給兒子。
我打開了行李箱,想不到第一次用,就是執拾東西離開。
這裡有太多屬於我的東西,每一樣都重要得想帶走。
我拿不定主意要選甚麼,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看著這裡每一個角落,想起了兒子出生前,老公一直呵護著我,我們第一次做爸媽很緊張,很怕做得不好,但我們承諾過,要一起努力學習做個好爸媽,會用心照顧兒子,有甚麼事都要一起面對。
在產房時,當這位小生命誕生,一聽到他的哭聲,老公跟我同時都笑著哭起來。抱他回家後,一起戰戰兢兢地照顧他。
為甚麼他會忘記了這些畫面?為甚麼他要跟那個女人說其實不想要小孩?為甚麼他可以為了那個女人,放棄陪著兒子成長的承諾?難道這些年的感情都沒半點真實?
我又再拿出了米高給我的外置硬碟,硬碟裡還有一些影片我之前不敢看。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沉澀痛苦,但我控制不住,一心只想要看過究竟。
影片的檔案有很多,起初是一些偷拍他們在街上牽著手走的畫面,然後是一些屋內的偷拍,老公跟那個女人的日常生活,再接下來是在房內⋯⋯她慢慢脫下了性感睡衣、老公在床上等著她走過來,兩個人赤裸裸地纏綿。
每一段都是差不多,但數量有非常之多,我想起上次跟老公吵架,問他到底跟那個女人做過多少次,老公根本答不出來,因為是很多很多很多次。
我看得慣怒,直至我看到了一套名為《殉情》的影片,打開後,是由剛剛的片段剪接成一段長影片,感覺就像電影一樣⋯⋯
我想起了夢想是做導演的米高,想起了他詭異地說過:「無論用甚麼辦法,我都要把小萱留在身邊。」
我看得入神,被突然從廳外傳出的碰撞聲,嚇了一跳。
老公坐在梳化上,他拿著一些毛巾按住額頭,走近才見到他的頭正在流血。
他看到我,不想理會地說:「妳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然後他看到了我打開的行李箱:「要走就走吧,不用管我,我不想跟妳吵架。」
我見到他流血愈來愈嚴重,即使我有多憎恨他,都建議了一句:「不如你去醫院吧,我幫你召救護車。」
他口硬地答:「不用。」
但我也不理他同不同意,致電了救護車,不久後救護員就上來,替他檢查,帶了他上救護車。
救護員問我:「妳會陪他去醫院嗎?」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說了一句:「我會陪他。」
去到了醫院,醫生替老公處理好傷口後,建議他留院觀察一晚,但他起初堅決要走,最後經醫生游說後答應了,我去了幫他辦入院手續。
「用不用這麼趕住見那個女人?」我心想。
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我一邊覺得活該,但又有一點好奇,他到底發生甚麼事?
但他對所有人都說:「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外傳會交待)
當我離開前,老公叫住了我:「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妳答應了,我就以後都不會煩妳,妳喜歡跟誰一起我都不再理了。」
我:「甚麼?」
他:「兒子的生日,我們三個人可否如常地過一天,像以前一樣?」
面對這樣的要求,我考慮的當然不是他,而是兒子。
兒子每年都很期待自己的生日,老公跟我會帶他玩一整天。最近我們常常不在兒子的身邊,若然再跟他說爸爸陪不到你過生日,他一定會很失望。
兩個大人的事,是不是不應該影響他呢?
「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兒子,所以這個或許是我跟他的最後一個生日。」
「我考慮一下。」我跟老公說。
「謝謝,對不起。」躺在病床上的他,臉色蒼白,感覺是他第一次真誠地跟我道歉,我心酸了一下,如果一切沒有發生,多好呢。
在我轉身離開前,老公說:「我剛剛等小萱睡著了後才能夠回來,但現在要留院,我怕不夠時間完成兒子的生日禮物,如果妳回去,有時間可以幫我忙嗎?我把禮物放在書櫃裡,我再教妳做。」
心真的很酸,點點頭就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個訊息,以為是浚平,但原來是米高。
他:「看完硬碟的內容嗎?精不精彩?我的《殉情》是否拍得很好?」
我:「你打算怎樣⋯⋯要上傳公開他們的事嗎?」
他:「妳知道怎樣才能真正地留住一個人?就是讓她帶著遺憾一直活下去。」
米高這個人太奇怪了,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聯絡,於是把他封鎖了。
翌日,因為想念兒子,也就去了我媽家帶他上學,一見面他就嚷著要我抱。
在他的世界,他還是有媽媽有爸爸,來婆婆家裡暫住只是想吃糖果。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或許要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成長。
看著他天真的走進學校裡,人生還未有告別這回事,總以為放學後回家,就會見到爸爸媽媽。
我不忍心令他在生日感到失望,心軟地傳了訊息給老公:「請你好好計劃兒子的生日,那會是我們的最後一天。」
我不是留戀他,一切都只因兒子的感受。
老公:「好的,禮物麻煩妳準備了。」
我:「嗯。」
我們的語氣變了,即使大家冷靜下來,他的錯還是無法挽回。
老公準備的禮物,我當然知道甚麼,由兒子滿月那年開始,老公都會把他在一年間的照片沖曬出來,貼滿在一張大卡板上,旁邊畫上了我們一家人。
由一歲、兩歲、三歲、四歲⋯⋯老公說會準備到他十八歲。
當我再回到家,打算開始動手準備禮物,就收到浚平的來電:「我女兒嚷著要見妳,哈哈,她不停問我妳在哪裡,妳有空一起吃午飯嗎?吃完後,我們可以再逛一下。」
「我來不了,兒子明天生日了,我要準備一下。」我婉拒了浚平。
「那沒辦法了,代我跟妳的兒子說生日快樂吧。」浚平邊答,邊在安慰哭著的女兒。
浚平的世界,存在著一位離世的妻子,重視的是他的女兒,即使我跟他在一起,我及我的兒子在他心裡,又能佔多重要的位置呢?
我一邊剪貼著老公跟我及兒子的合照,老公在每張相片裡都笑得很真誠,擁著我的照片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到底在這一年我們的幸福生活,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我以後還剩下多少幸福?
完成了禮物,拍下了傳給老公:「做好了,你放心。」
老公:「哇,比我做的更精美,早知道以前就叫妳一起做吧。」
我:「兒子收到應該會很開心。」
老公:「謝謝妳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守諾言,慶祝完他的生日就會離開,不會再為妳們帶來傷害。」
為甚麼你守的諾言,不是愛我一輩子呢?
製作好相簿,然後,該輪到了我負責的部份,親手為兒子做生日蛋糕。
明天我一定要讓他笑著過生日。
即使是我們仨的最後一次。
(待續)
(網上連載最後三集)
達成5000讚好,明晚再出下一篇,11:00pm 約定你。
達成6000讚好,會再加字數!(今天又有加!)
追完故事,留言一句:追,讓我知道你的支持~~
哎⋯⋯最後三集了,我都有種失落感。
如果可以,在最後階段,除了讚好,可以替我按個分享嗎?5000讚好裡,若然有三分一人願意幫我,或許我就會有更多讀者,可以一直堅持寫作,讓故事走得更遠,原來小說還吸引到人追看。
大家的力量很大,朋友傳朋友,同事傳同事,媽媽傳媽媽,女友傳男友,一起追這個故事,真的令我很感動。
《深夜綠文》首批實體書最後100本了,短期內不會有電子版(傾談不成),也不會加印。
如果你喜歡這個故事,想走完這趟虐心的婚姻,看到所有角色的結局及外傳,去我網站買本支持吧:https://sapeiar.boutir.com/
Q:書中的內容跟網上的一樣嗎?
A:網上不會連載到最後,只會到一半,幾個角色的最終結局、老公及第三者的外傳,都只收錄在書。
所以,書會超過50%的全新及更豐富內容。
最後兩篇了,達標明晚11:00再見好嗎?
替我按下分享,明天約定你。
六 十 歲 女人 生日禮物 在 果籽 Youtube 的最讚貼文
|銀器匠人改裝獨有Rolex GMT 錶帶雕花刻字全手作
人們習慣向外望,欣賞海外職人的同時,往往忘卻香港也有本土職人。造銀器超過十年的Lun,每天除了住所就是守在工作室。把銀粒熔掉、打成銀片、雕刻焊接,令他最自豪的工藝,就是造出帶古舊質感的銀器,雖然是簇新的成品,卻仿彿經歷過時間洗禮。
他手上的一隻GMT,是某年生日給自己的禮物。後來,又在某年生日,親手將錶帶加工,刻上名字,造上雕花,如此一來,這錶便成為獨一無二,世上只有他一人擁有。「我在造銀器,也在做自己的紀錄。人死了便甚麼都沒有,但現在即使我死去,我造的東西仍存在世上,這件事很有型。」
https://hk.appledaily.com/finance/20191122/7A47ZNTYT3GZQR2LRGT3RYMVTY/
影片:
【我是南丫島人】23歲仔獲cafe免費借位擺一人咖啡檔 $6,000租住350呎村屋:愛這裏互助關係 (果籽 Apple Daily) (https://youtu.be/XSugNPyaXFQ)
【香港蠔 足本版】流浮山白蠔收成要等三年半 天然生曬肥美金蠔日產僅50斤 即撈即食中環名人坊蜜餞金蠔 西貢六福酥炸生蠔 (果籽 Apple Daily) (https://youtu.be/Fw653R1aQ6s)
【這夜給惡人基一封信】大佬茅躉華日夜思念 回憶從8歲開始:兄弟有今生沒來世 (壹週刊 Next) (https://youtu.be/t06qjQbRIpY)
【太子餃子店】新移民唔怕蝕底自薦包餃子 粗重功夫一腳踢 老闆刮目相看邀開店:呢個女人唔係女人(飲食男女 Apple Daily) https://youtu.be/7CUTg7LXQ4M)
【娛樂人物】情願市民留家唔好出街聚餐 鄧一君兩麵舖執笠蝕200萬 (蘋果日報 Apple Daily) (https://youtu.be/e3agbTOdfoY)
果籽 :http://as.appledaily.com
籽想旅行:http://travelseed.hk
健康蘋台: http://applehealth.com.hk
動物蘋台: http://applepetform.com
#銀器 #匠人 #改裝 #Rolex #GMT
#果籽 #StayHome #WithMe #跟我一樣 #宅在家
六 十 歲 女人 生日禮物 在 錄低香港 DocHK Youtube 的最讚貼文
思浩大談美國最老人瑞116歲生日,近三百名子孫流水式祝賀!市長破例立福特母親日!(大家真瘋Show 2020)
美國最老女人瑞福特(Hester Ford)早前迎來116歲生日,家人提前兩天分批而至為她慶祝。英媒周日報道,這名最老女人瑞膝下兒孫滿堂,多達12名子女、48名孫兒和200名曾孫子女,慶生盛況令人讚嘆。
福特出生在南卡羅萊納州,在北卡羅萊納州夏洛特市長居59年,被認為是美國最長壽的女人瑞。上周六(15日)是福特的生日,不過礙於新冠肺炎疫情下無法舉行大型盛典,福特的家人決定為她舉行「流水式」生日派對,一眾親友鄰舍輪流駕車駛到福特家,響按或遙遠揮手向她道賀,並在屋前留下禮物。
相關影片:
1. 思浩大談美國加洲火龍捲再現,美麗背後瞬間變飛灰!百年一遇原來要四大條件!(大家真瘋Show 2020)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xvm2Qm3N8M)
2. 思浩大談美國水族館十五年首次,決定撈出許願池硬幣,四百四十公斤夠哂日常費用!(大家真瘋Show 2020)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AA67ErV0vo)
3. 思浩大談美國母女差三十年,外貌如同姐妹花!連另一半都差啲入錯!(大家真瘋Show 2020)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ezK1Ty313w)
#大家真瘋Show #2020 #美國 #StayHome #WithMe #跟我一樣 #宅在家
六 十 歲 女人 生日禮物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俗語謂:凡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
以下來說的故事,情節戲劇得用來編一個電影劇本也嫌它荒謬,當中多少孰真孰假,旁人無法深究,但事實是,這刻我們看到的她,的確從一片狼藉之中重新站起,努力學習着擔當一位稱職的單親媽媽,希望在這個已不完整的家庭中,盡力還給女兒一個快樂的童年。
Yvonne家境不俗,從小到大也不愁衣食,讀書不成,家人讓她到法國讀美容化妝,回港後不是打些風流工,便是搞些小生意,一時美甲,一時寵物店,直至搞美容生意時認識到前夫,兩人很快便結婚,生小朋友,婚後一家三口搬到九龍城區,家有花園,六隻愛犬,典型中產,甚至更上一層樓,婚後丈夫全權接手她的美容生意,把她養在家中,連兼職也不准她碰,他晚飯回來時,要吃到三餸一湯,他大宴親朋時,她川菜、西餐、印度菜、甚連乳豬也能即場烤一隻,留在家中花園七年,練得一手好廚藝,但花園以外的事,她毫無概念。
直至去年,她說丈夫遞上一份公司文件,告知她公司財務狀況有問題,讓她簽署,說簽過名後能方便借貸,她滿腦問號卻不虞有詐,豈知筆一落,便成了債務擔保人,錢銀是小,但接下來等待她的,竟是七年婚姻走到盡頭:「他從來都很顧家,很盡責,但那時剛好是180度轉變,我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公司同事告知,原來丈夫與公司經理搭上,對方是個帶着兩個女兒的單親媽媽,亦是她的好友: 「當初認識她時,覺得她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女兒很可憐,我幫她租屋,給她工作,助她生活,豈料到頭來,連丈夫也幫她找了。」初知消息,她不相信,找了私家偵探,卻只跟了三小時,便拍到丈夫自行用門匙開啟另一個家的門,那道門與她家只有一條馬路之隔,原來每晚他在家吃過晚飯後,說的回內地趕工作,就是到了另一頭家。她與丈夫爭執,要他交出公司,他便真的撒手不管,接手過後方知公司負債累累,他曾跟銀行借的,跟朋友借的,跟外家借的,所有人湧過來的時候,她欠下1,800萬。最後,她要以資產抵債方式頂讓股份給丈夫的債主,再不夠的,便繼續慢慢償還。
被養在花園內多年換來的,就是三十多歲毫無工作經驗,一個女人帶着女兒重新生活,根本不知能從何活起,朋友提議:「你做蛋糕好吃,不如試試賣蛋糕吧。」湊巧又有朋友願意借出蛋糕工場,做着做着,便成了現在的蛋糕專頁。
做蛋糕本是她的業餘嗜好,從前只做給家人吃,麵粉、牛油、牛奶、忌廉,都得用上最好的,現在賣給別人吃也是一樣,訂單再多,她亦堅持不用預拌粉:「女兒很喜歡吃蛋糕,做給她吃,我當然要用上最好的材料,並要盡量避開防腐劑,現在,我也不要為了因為蛋糕是賣出去的,便不理會品質。」預拌粉是常見的蛋糕製作原料,包括麵粉、糖、鹽、奶粉等,按照一定比例提前混合好,節省蛋糕製作的時間,坊間不少連鎖蛋糕店都會用上預拌粉,因能加快起貨速度,而且又能保存較長時間,更方便儲存,但亦因此,預拌粉一般都含有各種食物添加劑,蛋糕質感也會受到影響。
要放棄預拌粉,便要付出更多時間,但手只得一對,難免力不從心,最近便出現了不少收了錢卻臨時交不出貨的情況,惹來不少投訴:「辜負了大家的信任,我難辭其咎,惟有吸取經驗,我亦希望之前不滿意的客人可以聯絡我,我願意退款或者免費再做一個,不奢望大家繼續幫襯,只希望能盡回責任。」每天看着客人傳送過來的照片埋頭苦幹,做到電話要停下來,也未到自己可以停下來的時候:「電話都無電頂唔順,我還不能睡。」
蛋糕專頁開了不夠一個月,回響極大,但最令她感到快樂的,並不是來自排山倒海的訂單,而是專頁上為她打氣的留言:「我很記得,第一個寄訊息給我的人,她跟我說,我想幫你女兒交學費。人心,我分不清,她的親生爸爸會這樣對她,但一個陌生人,竟然說要幫我們交學費。」素未謀面的,願意雪中送炭;同床共枕的,卻在背後插刀。那一筆錢,她沒有接受,但那份心意,卻久久暖在心頭:「原來這個世界的人也不是那麼恐怖,只是那時我比較不幸,湊巧碰着那些不好的人罷了。」
一片鼓勵聲之中,當然也有不少批評聲音。與丈夫的婚姻問題,是她的感情失誤;被好友背叛,是她錯估人心,過分信人;背上過千萬債務,是她從不問世事,愚蠢惹來,你可以說她可憐可恨,咎由自取,甚至於整件事情的真確性,也因太過荒謬而引起不少人懷疑,對於這一切,Yvonne也只能一笑置之,面對舊事舊人,她都能暢所欲言,惟獨提起女兒,就是萬般虧欠。從前女兒生日,她能為她連開三個生日會,禮物多到三天也拆不完,今年生日,卻只剩一個生日蛋糕,莫說生日會,連出去玩的機會也沒有,但女兒卻懂得笑着跟她說:「媽媽不要緊,我可以自己在家看電視。」
「好記得有一次,我抱着女兒,不如我們跳下去吧,但她嚷着『媽媽不要,媽媽不好』,我也就回過神了,現在回想,幸好那次我沒有,因為捱過了,原來也不是那麼難捱。」
幸得家人幫助,Yvonne不至於被上門追債,她亦再三強調,自己並不淒慘,有屋住、有飯開、女兒能繼續上學、也能繼續學畫畫:「我知道自己不慘,若要相比,很多人也比我慘。」但婚姻沒了是真的,被至親的那些背叛也是真的,她最後就只剩女兒,和兩隻從小養大的狗。現在與女兒同住,屋租幸好還有家人暫時代付,但生活費與女兒的學費,總要自行想辦法:「我當然知道她可以轉校,但若果我連學校、老師、同學都要奪去她,我不忍心。」旁人對她都有微言,今時不同往日,有個錢便應該好好用,住,可以住得差一點,讀,也可讀得便宜一點,但對她來說,盡量維持女兒的生活不變,就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因為,錢還能有機會拚個命去賺,但家庭的缺口,已成定局,她已別無他法。
看別人的事,談別人之苦,總是能輕鬆自若,我們時常只懂偏向選擇看那些可憐人的可恨之處,卻未必能感受到他們的可憐之處。
採訪:張靜雯
攝影:陳子洋、謝致中
剪輯:麥煒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