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叔的話]
驚聞廖啟智因病離世,我亦想起2013年曾因港視失落免費電視牌照相約他作了一次訪問,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副刊,再收錄於《文字欲》一書裡。訪問引起無線電視管理層關注,表示會檢討藝人福利。而這次訪問後,亦幸運地獲得智叔及其太太敏兒的回饋。
智叔言簡意賅地表示「訪問寫得很好」;而敏兒亦同意,文章把智叔的真性情表現了出來。雖然文章之中,智叔是個深沉內歛的人,但他每句說話,都是聆聽了我的問題,再深思之後才說出來的,用字謹慎,樸實無華。隨着自己年歲漸長,才愈來愈懂得欣賞智叔的厚實和智慧,特此把文章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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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翻不了波濤——專訪廖啟智 (2013年10月20日)
廖啟智記得TVB 對他的恩情,一九七九年藝員訓練班畢業後,不久就獲派電視劇《上海灘》重點角色,九十年代《歡樂滿東華》不乏他的亡命表演,最經典要數「穿高跟鞋踩鋼線」和「用喉嚨頂纓槍推郁小貨車」。九十年代中工作量更創紀錄,有一陣子,平均天天在公仔箱曝光半小時,連年「爆騷」讓他有條件養妻活兒。太太陳敏兒是訓練班青梅竹馬同學。智叔有今日,不能不歸功於TVB。
性格上,智叔為人低調,甚少在娛樂版投訴抱怨,更多是默默耕耘。大眾記得,早些年幼子文諾因血癌病逝,兩夫婦靠宗教力量互相扶持,好爸爸形象深入民心。在觀眾心裏,智叔就像他拍的外傭廣告一早已和我們「融入家中」 。
然而,今次訪問,第一次接觸真人,才發現智叔內斂深沉,有點dark。不笑的時候,他那淺灰色眼珠望着你,嘴巴半張,像個洞悉世情的智者,又像個哀傷悲劇人物。導演爾冬陞 說過,智叔眼神「凶狠非常」,筆者見證,裏面像個深海,時而波平如鏡,時而翻起暗湧。
筆者問一個問題,他思考良久,最長一次想了一分鐘,他不是迴避你,而是不願信口開河,在一分鐘裏,他瞇着眼,頭傾側,吃力從深處挖出最精準用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答案,缺少了「無綫」「政府」等主體語,但批評依然扔地有聲。有時他會說寓言故事,聽得人模稜兩可,但只要連同那豐富的形體演譯和千變萬化的眼神,你會明白他說什麼。
在這個脈絡裏,你知道,當他要批評自己前僱主,嘉許一個新玩家,智叔的話,句句肺腑。離開無綫多年,去年替王維基 拍了一套劇,在新工作模式下,讓他重拾了久違的拍劇樂趣。今天,看到這個讓藝人有基本尊嚴,肯提升製作水平的老闆不獲發牌 ,智叔極度失望:「這次不發牌,是我演藝生涯的一件大事。我幾十年沒有享受過工作,現在有機會享受,忽然沒有了,還不大件事?」他更形容,現在發兩個牌,沒大幅改變電視生態:「一潭死水要加入活水才有生機,現在是在潭死水裏,加了兩滴水,泛起了兩個漣漪」。
發牌被阻,有人激憤得今天要上街 。智叔不肯透露他會否參加,但哀莫大於心死:「一字咁淺(嘅發牌道理)都要上街,我寧可唔要(個牌)。」更實際的做法,智叔說,大家「唔好睇」某大台才是力量所在。
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一種集體絕望。王維基說香港公義已死 ,智叔說得更深入:「香港沒有公義?從來都沒有,只是以前它(當權者)會給你一個希望,𧨾你說有希望的,傻啦,有(希望)的,現在是連希望也要幻滅你……」說到這裏,智叔在筆者眼前耍了兩下魔法,尤如一個欺哄人的小丑,然後忽然變臉,放空眼神,以poker face木訥地說:「現實就係,無!」在昏黃的初秋夜,一陣無情風颳起,把樹葉紙張吹得亂作一團,筆者打了個冷震,眼前恍惚看到扼殺香港創意工業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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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壟斷」出現客觀現象
廖啟智出名謙虛。筆者致電邀約訪問,請他這位TVB老臣子又拍過王維基劇集的資深藝人,評一評發牌事件。智叔最初說:「我看法未必夠全面」,記者情急解釋,他才安慰:「我只是說自己經歷未必代表全面,但也願意跟你談。」到了約會時間,現於浸會大學教演戲的他下課後趕來,遲到五分鐘不忘道歉。記者上前跟他握手,他有點生硬,你可以感到一種害羞和慢熱,但骨子裏有一種誠懇。
入行三十多年,智叔是個「TVB傳奇」,自小在基層家庭長大,因親戚在大東電報局 工作,家裏得以用便宜價安裝「麗的映聲」 ,在粵語長片 裏看到童星馮寶寶,啟蒙他要做演員。中學畢業後,兩次投考無綫藝員訓練班才入圍。智叔常說,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高大靚仔」,但多年來在電視及電影機會不絕,兩次獲得金像獎 最佳男配角。
智叔說,自己愛穩定,而無綫「樹大好遮蔭」,收入又不錯,一直沒動機外闖:「熟了制度,工作模式掌握到,人的自省能力會減低,(大台)沒競爭,偶然隔籬(亞視)咬一啖,我哋就醒一醒神,當隔籬台無嘢咬,我哋就繼續,叫對得住份人工。」智叔承認,演員也不敢進取:「要求太多,跟整個氣氛不夾。」
智叔認為,不理無綫認不認,「壟斷」已經出現:「像賽跑一樣,跑道上只得我一個跑,「沒人跟到我,我為何發力?」所以,無論它是否承認壟斷,客觀現象是出現了。」
智叔在TVB服務二十五年,至二○○五年離開。他強調,和舊公司關係不錯,亦感激對方給予的工作機會。然而,外界一直報道他離巢主要為家庭(其幼子二○○三年患病),但今日智叔透露,當初離開,和舊公司管理手法也有關。
智叔形容,最初TVB 成立,藝人大都是簽同一種合約:固定薪金,每月包十個「show」(一個show是半小時節目,即每月曝光五小時)。至九十年代中,合約種類變多,知名度低藝人出現不合理待遇:如只簽一個show 卻被合約綁死一年,亦有藝人因出show 不足,在下一期合約被追討:「有人覺得這些條款匪夷所思,或不合乎合約精神,但亦有人說:你可以不簽,但藝人有選擇嗎?」
智叔發現,公司氣氛有所改變:「以前覺得公司好溫暖,大家一齊打拼,而家(公司)建立了,開始同你計數,「不要跟我講感情」,甚至同事傾約,管理層說話和態度已經「公事公辦」,甚至出現「尖銳挑釁性字眼」,這個變化,令我向心力不強。」智叔形容,同事在負面情緒下工作,促使他於二○○五年離開。
部頭拍劇綁死兩年
離巢兩年,一位相熟監製邀請他回TVB拍劇,以「部頭」 形式接了一套劇,簽約前卻發現條文無理:一套只拍兩個月的劇,竟要綁死兩年,期間不可於其他免費電視台工作。智叔說,對方解釋「這是制度」「這是規定」,並不是針對他。智叔憤憤不平,「唔係嘛?我拍兩個月咋,拍完不就是拍完了嗎?」但也無奈接受,因為更悲哀是,爭取了自由身也沒用,事關另一個免費台亞視近乎沒製作,但智叔依然有氣:「我感受是不好的」。
智叔表面有點酷,卻掩蓋不住一個演員的高度敏感,訪問裏多次提及「感受」。他分析,無綫沒實質競爭,故此沒動機維持員工士氣,但叫他惋惜是,一個以人為本的創意工業,竟悄悄流失了「人味」,說到這裏,他聲線柔軟,但字字清晰:「最初入TVB一切都是新的,可以說不成熟,但很人性。當它成熟到一個階段,變成脫離了人味,它變成不需要顧及感受,但人往往需要一種感受。」
電視台沒「人性」可以去到幾盡?大台為了提升生產力,白天外景,晚間廠景,同一班演員早上六時開工,凌晨三時收工,每天只剩數小時回家冲涼睡眠,但人不是機器:「觀眾可以看到,畫面裏的演員好唔夠瞓,狀態跟劇情應有的不一樣」。藝人拍劇期間想有社交,想有正常生活,是一種「奢望」。
去年夏天,廖啟智參與王維基新公司的《警界線》製作,飾演一個亦正亦邪的卧底。電視界老臣子如他,像劉姥姥入了大觀園,首先是技術上的創新:全實景拍攝,兩部攝影機同步運作:「這些條件是「革命性」的,過往幾十年香港電視製作,沒人會想過用這些方法,是一種「奢望」。」
更可貴是,資深演員如廖啟智,數十年來首次覺得,「原來工作可以如此享受」。他形容,以前拍劇是在「精神體力極度壓縮」,現在是「有空間給演員入戲」:以前二十集拍兩個月,現在拍半年;以前每日工作十九小時,現在縮減至十二小時,當然,老闆給演員的支票大張了,花在製作的開支上升了:「除了頭幾年入行,慢慢已沒有享受過拍劇,這一次才有番。」怪不得,有人形容無綫叫「舊世界」,王維基開拓了「新世界」。
聽到這裏,筆者感到一陣悲涼,香港演員多年委曲求全,過着比「碼頭工人」更剝削的生活,還有人拿着「自由市場」作藉口,指藝人「自願」被剝削;亦有藝人把這種舊秩序「內化」,揚言感謝大台霸權,才能練就一口流利普通話回應其他電視台訪問。
筆者大學主修心理學,記得一個經典實驗,科學家把狗放在大箱裏,箱子一邊通電,只要狗躍過中間欄柵跳到另一邊,就可以免卻被電刺痛,研究發現,狗會不斷跳躍,即使氣來氣喘,心理依然健康。但若欄柵另一邊也是通電的,意味牠如何努力跳躍,一樣會被懲罰。最恐怖是,有一天,欄柵另一邊不再通電,狗也放棄再跳,只會伏在地上任電流刺痛。簡單說,這隻狗「認命了」。科學家說,人亦一樣,長時間發現努力白費,會產生一種後天養成的自我放棄心態(learned helplessness) ,現在政府的做法,如同關掉了創意工業工作者等待多年後的最後一扇逃生門,把業內最後一線生機也要滅絕。
人味流失希望幻滅
智叔像個智者,一矢中的點出今次事件最令人擔心的事實: 「希望的幻滅」。他承接了王維基所說,香港沒有了公義,卻更透徹地分析,公義或許從來也許沒有,但至少當權者會願意假裝,欺哄我們「有的有的,這世界有希望的」,但今次決定,如同把香港人僅有的希望也要消滅: 「現實就是,無」。
請智叔分析,事件對香港整體社會的啟示。他像老僧入定,苦苦思索,良久才語帶相關地指,這次發牌決策,也反一種「無人味」的管治思維: 「這次結果是,它不需要理會你的感受。」筆者追問,「它」是當權者?智叔沒否認,只慎重地重複:「它不會理會你感受囉。」
慎言的智叔,沒有落力稱許王維基,只是陳述客觀事實:在王維基治下,創作團隊過着較有尊嚴的生活,製作水平提升,藝人有空間可鑽研演技,觀眾多一個選擇。這不過是一個健康的自由市場裏應有的生態,六天之前,政府無情扼殺。智叔回憶,周二晚聽到港視失落牌照,愕然非常:「我腦海裏諗,唔係嘛!」
對於政府不發牌的理據,連兩屆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廖啟智也看不明白蘇錦樑局長 的戲碼。智叔幽默地道:「我真係理解不了,什麼叫一籃子(因素)?個籃幾大,裝什麼也不知道,我怎樣理解?我只是知道,(牌照)沒有。」
最大力量: 關電視
智叔說,不想猜度背後原因,說愈想愈令人難過。自稱懦弱的他說,感到扭轉事態機會渺茫,今天會否上街,他形容自己「思考中」,更有點絕望地說:「一字咁淺嘅嘢,(政府)都做唔到,如果下下要上街才可得到,我寧願不要,你可以說我消極,但消極也是一種抗爭。」他反而認為,關電視是一種可行方法:「既然,大家看到這個現象,就用選擇權去選擇,我覺得最大的力量是「唔睇」……觀眾要醒覺,有些習性我們不一定要堅持。」
兩個新牌電盈和有線 ,不會主攻電視劇,坊間認為,未能改變一台獨大,智叔以寓言故事,形容電視行多年如「死水」,今次選擇性發牌,死水也翻不了波濤:「水唔郁係死水,有嘢郁才是活水,你看死水裏沒可能有太大生機,活水才能養生,生命才可以延續。現在(發兩個牌)只能說是在一潭死水裏,加咗兩滴水,產生了兩個漣漪。」
一場革命需要勇氣
訪問在戶外,由黃昏一直進行到入夜,一陣陣秋風吹來,加上智叔的悲觀看法,令人絕望。我哀問智叔,香港人如何還有希望?智叔忽然小人物上身,推說自己沒責任令香港人有希望。大家靜了片刻,他又於心不忍心,引述港視同事收到噩耗後,發給他的短訊,內容是:「這是一場革命,革命不一定成功;一定成功的革命,便不需要勇氣。」智叔解讀,若大家把這件事看成革命,就知道革命會失敗,會流血,有犧牲,雖然過程難受,但至少「勇於去革命的人,才可貴。」
不少演員擔心得罪「舊有秩序」。智叔笑言,近年已轉向以電影為主,亦已過了「無嘢做唔得」的階段,故不太擔心。這次和王維基以「部頭」形式合作,不獲發牌他最傷心的是作品沒法重見天日。問他是否被大台列入黑名單,智叔笑着問:「我怎知道?但在公開場合,它(無綫)不會訪問你。」
對於香港電視觀眾,智叔有什麼說話要說?這個擅長演譯深沉角色的實力派,還是勸勉大家要內觀,要自省,戒掉對一間電視台的情感依賴:「其實人是需要有感情依附,一路慢慢成長,我們要學會不帶感情,或至少設個界限,做觀眾也是。觀眾好想有感情寄託,奈何有時所託非人,我哋都要有所取捨。」訪問完畢,我們客氣地道別,他一轉身,沿着昏黃的街燈漸行漸遠。我想起《無間道2》 ,智叔飾演的黑道人物,殺人之後,旁邊有人在埋屍,他在荒野裏用口琴吹起一首《Auld Lang Sy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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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每一次訪問,都擴闊我的眼界.以前我以為,演藝人物在幕前口齒伶俐,幕後他們也應該口甜舌滑.訪問完智叔,令我大跌眼鏡.
我保留了當日訪問的錄音聲帶,教新聞採訪課時會播放節錄給同學聽.智叔在錄音中說話零碎、斷裂、主語欠奉,有時我問一個問題,接着是一片死寂,dead air數十秒,他才老鼠拉龜地回應.談話內容有時抽象,聽得人不明所以.學生聽到智叔的反應,忍不住苦笑,有時皺眉.
我會問同學:「廖啟智不想接受我訪問嗎?不是.」我的觀察是這樣的.從第一通我打給他的電話開始,他的每一個反應都顯示他願意做訪問,但他的開放程度有限,有意識去保護自己的私隱.例如他只把辦公室電話留給我,跟我碰面後握了一次手,握手的力度有一點僵硬(我在課堂上經常跟學生玩握手遊戲,請學生判斷不同力度握手表達了主人翁的甚麼性格).
遇到如此受訪者,採訪風格也要作出配合.由於智叔說話風格簡約,不少意思是由身體語言、語氣傳達,我大膽在文章裡做了一些詮譯和解讀.文章刊出後,有人認為我的書寫太過主觀.完稿後,雖然文章受歡迎,但我的心情仍然忐忑.直至幾天之後遇到一件事,才放下心頭大石.
話說港視不獲發牌後,員工連日在金鐘政府總部公民廣場留守,晚晚舉行集會,不少藝人出席,獨欠廖啟智.直至一個晚上,我在金鐘現場,赫然發現台上發言的正是廖啟智,我忍不住走近台邊.本來站在台上的叔智,在人群中看到我,緩緩地走到我面前,更彎下腰伸出右手,示意邀請我握手.我立即伸手回應,在數以百計的群眾面前,我們握了第二次的手.他一如以往簡約地說了幾個字:「篇文寫得好好」.那一刻,我的滿足感難以言喻.
之後,在台下遇到廖啟智太太陳敏兒.敏兒和她丈夫的性格相反,熱情親切,她捉着我的手,溫柔地說:「文章寫得好呀.」我忍不住說:「最初也擔心,把智叔寫得那麼悲觀會不好.」她答得有權威:「怎會呢?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呀!」我放下心頭大石,跟她說,現在我在大學教學生做記者.她如同媽媽般叮囑我:「現在很多傳媒寫的東西都是假的,你記住,要教導學生,只寫真的東西.」我會好好記住,謝謝你,敏兒.
(照片:明報星期日生活副刊,明報攝影記者陳淑安)
劉姥姥進大觀園人物關係 在 李姓中壢選民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政見不是參考用的,必須經過論述來說服選民;不過,政客吃定支持者記憶力不好,往往輕諾寡信。民進黨為了「自由鳳梨」大內宣,明知有經濟規模、衛生檢疫、及消費習慣等課題,在產地每公斤不到20元,政府宣布海空運最高可以到105元,姑且不論是否違反WTO不能補貼產品的規定,反正農民、出口商吃不到,也看不出有何外交效益,何不乾脆送給台商、或是台僑?>
沿襲黨外時代的「雞兔同籠」之爭,也就是體制外群眾vs.體制內議會路線,民進黨內一向有社運vs.選舉的爭辯。特別是在野時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既然不像國民黨有黨產,只好訴諸社會弱勢的關懷,包括勞工、原住民、婦女,而教改及環保更是可以向中產階級動之以情的工具。也因此,社運參與是民進黨政治人物必經的良心過水資歷。
在陳水扁總統任內,社運領導分子紛紛進入政府,由於民進黨劉姥姥進大觀園,強調必須做個負責任的執政黨、當家不鬧事,總覺得背生芒刺。他在大選前跟原住民族簽了「原住民族和台灣政府新的夥伴關係」,當選後又肯認,連任後再宣示未來台灣新憲法會有原住民族專章,至少看來誠意十足。幸好,朝小野大,阿扁還可以怪罪反對黨掣肘。
蔡英文一來沒有理念、二來沒有興趣,搞不清楚社運團體、弱勢族群、職業公會、甚至利益團體的差別,反正,不分區立委的名單必須擺平派系平衡;有為者亦若是,背後必須有靠山才能排在前面,傳統的社運界敬而遠之。再度問鼎九五如願,選民為了讓她順利履行競選承諾,特別賦予全面執政優勢,已經沒有食言而肥的藉口,鼻子卻依然變長。
以原住民族政見為例,蔡英文原允諾遷移蘭嶼核廢料,上台後除了道歉,偷天換日改為組團調查看是誰當年做的決策;為了防止在野黨重演九合一選舉的公投告捷,民進黨政府強制與大選脫鉤,台派自甘側翼而噤聲。當然,她之所以能矇騙得過去,要怪社運領導者心中有所求而背叛理想,而這一波的所謂新興社運分子,更是耐操好用、使命必達。
由論述、話術、到騙術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10307000510-26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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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之書》自序:飲酒作樂的思辨之旅
多年前閱讀哈佛大學Michael Sandel教授所著的《正義:一場思辨之旅》,我的思想猶如被醍醐灌頂,憬然發現過去許多憑直覺所作的判斷,如果能再進一步的思考,常常是站在選擇分水嶺上。判斷可能出錯的原因很多,純粹根據經驗或是感情用事都有,但大多時候是過於依循慣性以及服從權威,以致失去思辨能力。自此讓我瞭解,當面對人生中各種問題時,想藉由直覺判斷來尋求解答,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工作就簡單多了。我是一名資深工程師,主要從事公共工程的規劃設計,各種不同的法規、規範給了我們遵循的準則,不需要太多思考。不過規劃設計只是工作的一環,在進入實質設計前,我還得執行行銷業務,通常是藉由編撰厚厚一大本全彩精印的「服務建議書」,以及短短10∼20分鐘的簡報,去努力爭取標案。為了達到每年的業績要求,我們必須設法將硬梆梆的工程數字包裝成軟性語言,字不如表、表不如圖的訴求老嫗能解,加上具有故事性的文青辭彙和色彩暗示,以及分秒不差的簡報練習,來攫取評審們關愛的眼神。
這一套行銷方式每年總要搬演好幾回,我自信扮演得極為熟練,也發展出成熟的SOP。只不過近年來環境態勢丕變,公司與公司之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各種行銷花招層出不窮,讓我越來越覺得心虛。由於爭取標案時的承諾多少都有些誇大,一旦落入契約去執行,就必須倚靠硬橋硬馬的真功夫,將當初思慮不周的想法化作實踐的可能。所以我們業界流行的說法是:得標時頂多高興一分鐘,接下來就是痛苦的開始。
當我從務實至上的工程顧問業跨入酒界之後,就如同進入大觀園的劉姥姥,東張西望的不斷訝嘆,我原以為的行銷花招,放在酒界根本不值一哂,因為工程界再怎麼樣誇大都有不可逾越的天花板,酒界雖然也有,但一般消費者不會想花時間去理解,所以很容易全盤接受行銷的講法,反正酒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以上說明,無非在解釋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行銷人員,不過骨子裡依舊是實事求是工程師,憑著一股好奇心翻找事物背後的原理。2018年寫就的《威士忌學》,便是整理了我十多年來在威士忌的好奇和疑惑,所以盡可能的蒐集數據資料,希望與我一樣具有相同疑惑的酒友能在這本書裡找到解答。不過好友怡蘭告訴我,當她閱讀書稿時,看不到太多的「我」,這句話我謹記在心,埋下了一顆「再寫一本書」的種籽。確實,《威士忌學》是一本工具書,本來就不應該存有太多個人觀點,但是我依然將部分觀點偷偷藏在數據資料堆裡,只是藏得很深,讀者不太容易找到。
但這本書最有力的推手來自一位我十分敬重的行銷朋友。酒友間流傳著我在各類活動中,因為最愛舉手發問,所以是個相當麻煩的問題人物,也所以一定是行銷人員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必須告訴各位:你們錯了,我有許多行銷朋友,而且十分尊重他們在推廣威士忌所做的努力,沒有行銷業務,我們嗜酒之徒早已口渴而亡。這位行銷朋友時常指點我於酒類市場上的盲點,分析資料、透露八卦,早在幾年前就諄諄教誨,如果我想在「威界」揚名立萬,不應該寫那撈什子的磚頭書,而是,他建議,一起合寫一本大爆行銷內幕的爆卦書。
就在我百無聊賴的2019年下半年想起這個點子,與他喝咖啡閒聊了一陣後,馬上列舉了10多個題目寄給他,他也立即增添5、6條題目,成為這本書第一篇最初的原型。在後續的討論中,他提到大鳴大放之後,應該話鋒一轉的來個反高潮,提出正面建議,這也就是本書第二篇寫作的動機。由於歷年來勤於寫作,手中存留的文字著實不少,既然有了方向,所以援筆立就的完成前幾篇寄給他,並催促他也必須完成他所建議的篇章。此時工程師與行銷人訓練上的差距顯現了,我持續以好奇心耙梳每一條項目背後的成因和邏輯,他秉持市場派認為我又太過認真而疏離消費者,筆風不同、文采各異下,硬是要送作堆,可能會互相扞格,所以到最後,所有的篇章都由我獨立完成,內容和資料也是由我自行挖掘(意思是沒有各位想像的黑暗內幕可爆)。
在半年多的寫作期中,我不斷修改原先的條目和構想,增添了不少原本不在規劃中的題材如:<我們使用來自湧泉的硬水>是某次酒款發表會激發的點子;<艾雷島的迷人海風味>根據好友尤愛月的上課教材;<甜味在舌尖、苦味在舌根>中部分內容是一次難忘的受騙上當經驗;而<小酒廠會不會泡沫化>原本只是為《威士忌雜誌》所寫的專欄。我終結在<達不達,沒關係>,反映的是目前威界的行銷境況和社群媒體的反思,這一篇有關行銷策略的學理與實踐,正是那位行銷大師的精心指導。很遺憾的是,原先構想的「威士忌拍賣場的闇黑拱價術」、「威士忌酒精度回魂術」、「來包桶吧」,題目上非常吸引人,但無力深究,最終只能悵然捨棄。
從構思這本書的內容開始,我的對象便不是初入門者,而是已經參加過幾場品酒活動、多少聽過一些行銷語言的酒友,所以我不再贅述某些基本定義,如產國、產區、單一麥芽威士忌和威士忌的製作方式等等,這些名詞很容易找到解釋,另一本拙作《威士忌學》也提供精確的說明。就目的而言,當然不是打擊行銷,而是協助消費者與行銷一起成長。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冠冕堂皇、自我吹噓,不過,我想像某個遠景,當某些迷惑消費者的語言被拿掉之後,行銷人員是不是能更坦然的面對消費者,而不必搪塞些「消費者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的胡言亂語?而且,當行銷人員瞭解所有故事背後的真相,是不是更有能力帶領消費者去深入認識自己的品牌?
《文心雕龍》<神思篇>云:「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辭」,講的就是古人做學問的方法。百千年前的讀書人缺乏滑滑手機便可查到的資料,也沒有萬事皆可問的臉書,於追求知識的道途上,唯一可用的就是這套窮理致知的笨方法。現代人不同,網路上的知識流量既快且雜,甚至多到讓人應接不暇,但就是因為這種便利性,現代人不需強記,也沒時間思辨接收到的大量資訊是否真實可靠,尤其是飲酒一事,享受口舌之樂擺第一,行銷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談論思辨根本煞風景。
但或許,我以為身為工程師的我之所以投入威界,不是為了享受下班後一杯在手的放鬆,也難以成為酒類行銷需要的「達人」,所負的使命──近年來越發的清晰──便是利用一支筆(其實是鍵盤)來掀起思辨的波瀾。這就是我自以為是的「正義」,也回歸到《正義:一場思辨之旅》給我的啟發。如果酒友們仔細閱讀本書的每一則篇章,應該會發現我並沒有提供太多非黑即白的答案,而是思考方向。我當然有自己的觀點,但各位酒友大可不同意,不過就算不同意也已達到我的目的,因為當我們拒絕接受不夠精確的說辭,就已經出發往挖掘成因的路途前進,這種挑剔,毋寧也是某種「正義」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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