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十一抗暴至今已經好幾天。這幾天來，一直想要針對香港寫些什麼，卻因為心情複雜而難以下筆。
一方面衷心欽佩香港人在這幾個月的抗暴行動中，所展現出的高尚的情操、堅定的意志、流水般的智慧與萌芽中的民族精神。另一方面，又為香港人這幾個月遭受到的苦難與赤裸裸的國家暴力，感到萬分心疼。我們身處在安全無虞的台灣，要歌頌香港人的時代革命，難免有一種隔岸觀火、「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味道。
就像鄭立說的，以台灣的國力與立場，能為香港做的並不多，最好的策略就是堅定守住自己一畝三分地的民主自由，與向國際發聲求援。
也因此，即便思緒萬般複雜，還未統整出頭緒，也總是想為香港寫些什麼。
關於那些上街抗暴的香港青年們，已經受到了很多的矚目。但是，我總覺得在英勇抗暴的行為背後，香港還生出了一些值得歌頌的東西；口笨腦拙的我想了很久，歸結不出這個無形無質的，值得歌頌的東西是什麼。
直到上個月２９日，台灣各界撐港大遊行，吳叡人老師的演講「當水變成血（When Water Becomes Blood）」，我才抓到那個關鍵字－「自發性秩序（spontaneous order）」。這，才是真正支撐香港這次時代革命的精神，才是真正讓香港和中國內地變得截然不同的東西。
上街抗暴的香港青年們，是「自發性秩序」的最佳表率。在「無大台」、無明顯帶頭人士的情況下，香港青年們，形成了一個能自我組織、相互協調、集體行動、確保後勤、擬訂戰術、勇敢犧牲的抗暴集團。上街的青年們，從未登過政治舞台，也不曾在哪個異域玩過革命游擊戰，大家都是經驗從零學起，卻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形成了「自發性秩序」，拉出一條驚豔全球的時代革命的戰線。
上街抗暴的勇武青年，是香港時代革命裡，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光是勇武青年，並不足以勾勒出時代革命這幅史詩巨作的全貌。香港人，那些未必勇武，卻在生活的層層面面裡，體現了「自發性勇氣」與「自發性秩序」的平凡香港人們，才是構成這幅畫的基礎的底色。
原本在家帶小孩、非必要不出街的香港媽媽們，天氣再熱，也要推著車車上街發聲。收入優渥、位高權重的專業人士，如大律師（barrister）公會，也集體出發批判港府。原本被認為保守至極，「藍絲中的藍絲」的香港公務員，也看不下去林鄭的倒行逆施挺身上街示威。當《願榮光歸香港》的歌聲，不再只是流傳於網路小眾，而是響徹學校、街頭、商場……
我們知道，不是只有勇武青年，而是整個香港，有無數的市民，抑或是「未來的國民」，都在撐革命。這，才是時代革命的底色。
稍早，香港導演陳詠燊告訴了我們一個故事。為了因應可能到來的街頭抗爭，許多大商鋪都暫停營業，或是提早落閘收工，也算是對時代革命的一種消極配合。
許多市民都趁早湧入超市採購。但，即便外頭山雨欲來，香港人也沒忘了他們「世界級的排隊文化」，除了選物結帳井然有序以外，也只買自己兩、三天吃得完的份量，沒有出現恐慌性掃貨囤積的狀況。甚至，市民們還不忘給理貨、結帳的叔叔阿姨們說聲「辛苦哂」。
香港人知道，恐慌對當下的局勢，並無益處。革命要拼，生活也要過；革命是為了打破國家強加的桎梏，但在革命戰場以外的地方，市民之間互利互便、相忍相讓的秩序，仍要維持。這不是因為有哪個帶槍的老大哥的眼睛盯著你上超市，而是因為大家知道怎麼做能達成集體利益。這，就是做人的素質，就是「自發性秩序」的表現。
而當這種「自發性秩序」，從被動的「不影響革命」，到主動的「支援革命」時，香港人就更加令人刮目相看。就像敝粉專先前報導過的，香港青年在國際的十字路口－香港機場進行抗議活動時，港府無預警停止機場快線與渡輪等大眾運輸，企圖來個甕中捉鱉。可是，這時有數千位擁有私家車的香港人，自發性地組織起來，前進機場，從黑警的虎口下把抗爭青年救出。
這是數千年來一直活在赤裸裸的皇權國家暴力下的中國人，所無法想像的。
我依稀記得有位西方政治學家，很貼切地形容中國人的集體性格：「中國人只有在政府暴力照顧得到的地方，才會表演出秩序與禮貌。當政府暴力稍歇，這些人馬上就會顯現錯亂無序、虎狼相食的本性。」
有那麼一個影片是，中國旅行團來到海外，飯店安排了海鮮自助餐，中國遊客馬上變身成十八層地獄的餓鬼，用大盤子直接海撈槽子裡的鮮蝦。事實上，他們根本吃不完這些蝦；但是他們知道，在海外旅遊，政府管不到，當地業者也拿他們沒轍，可以恣意妄為。他們也料定，其它遊客會恣意妄為，所以先下手為強，然後就鬧出了一場「盤子撈蝦」的國際大笑話。
旅遊小事如此，國家大事亦然。中南海裡習派、反習派明爭暗鬥，不惜把香港化為一片焦土，給西方經濟制裁的口實。至於所謂的國家利益，只不過是權力鬥爭場上的籌碼。
中國人的「禮義之邦」只存在於國家暴力到得了的地方，國家暴力搆不到的地方，即是人吃人的狼虎世界。這樣的國家，一旦獨裁統治者hold不住，就會全面瓦解，如同１９９０年的蘇聯。
先賢孟德斯鳩說過：「共和國是靠著人的德性來維持」。他說的德性，或許就是我們這裡說的「自發性勇氣」與「自發性秩序」吧！而我們看到香港人正在以空前未有的程度，凝聚著成立一個共和國所需的德性。
香港，揭示了一個可能性；一個成立共和國的可能性；一個中國人可以學習的榜樣；一個當「無所不能」的中共極權崩塌後、可以走的道路。
雖然台灣人在組建國家的進程中，遠遠走在香港的前面；但，他山之石，可以攻錯。香港，是台灣建國的一個側面典範。
香港，值得我們刮目相看。
（圖片來源：Rikkichan89@unsplash.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