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書架
◆ 二二八這一天讀《夜長夢多》
離開組織內的記者工作後，少了上午得趕採訪的壓力，我的作息開始向後挪移。起初是凌晨入睡，從時差七小時的法國安古蘭漫畫節回台後，凌晨的精神更是大好，寫稿、看書的效率都比白天來得高。漸漸的，從凌晨入睡到清晨入睡。自然，夜真的很長了。
夜裡工作到一個段落，讓電腦休眠，接著打五局candy crush，睡前最後一個動作經常是看漫畫。如果可以，未來我會盡量在週末寫寫當週讀到最喜歡的漫畫。如同大家習慣的我的起手勢，這還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書單，反映的也是個人的閱讀偏好，有時想分享的可能是畫，有時想聊的可能是故事。
今天特別想說說一本新書。這週讀的幾本書，我想沒有一本比《夜長夢多》更適合推薦給今天，二二八和平紀念日的今天。
作為土生土長的高雄孩子，我過去總是搞不清楚二二八發生過哪些事情。直到二二八事件七十週年的那一年，因為準備人物專題採訪，在圖書館裡閱讀十多本提及二二八事件的書籍，其中包括陳澄波家人的口述歷史。那段時間，我過得非常痛苦，痛恨自己長年來的無知，氣自己當記者這麼多年，卻從沒有好好理解過這段歷史。
回到《夜長夢多》這本漫畫。
慢工文化社長黃珮珊在主編跋裡頭提及，「歷史如果沒有感同身受的話，它就只是一些被操作的標籤或語言而已。」這句話來自策展人鴻鴻為沉浸式戲劇《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所下的註腳，也成為珮珊編書時的依歸。這齣劇由黑眼睛跨劇團製作，前年底及去年初在景美人權園區（昔日警總軍法處看守所）上演，觀眾必須在演員扮演的軍官控制下，親身體驗恐懼、審判與壓力。
那之於讀者呢？之於我這樣極晚才睜開雙眼的讀者呢？在這本漫畫裡，感受到非常深刻的恐懼，好像跟著裡頭的人物，逐漸失去自己。甚至有幾個漫畫分格，讓我一度得暫時闔上書，讓自己遠離一下。
恐懼什麼？
在 日安焦慮（morning anxiety 的〈序曲 昨日之夢〉裡，我怕連做夢的自由都沒有
在 曾耀慶 Yao-Ching Tseng 的〈第一章 審判〉裡，我怕變成過去不是以後也不想是的樣子。
在 A Ray 的〈第二章 蟲〉裡，我怕蟲子取代我用來觀測世界的雙眼。
在 Croter Illustration & Design Studio 的〈第三章 重新做人〉，我怕失去頸項之上用來思考的腦袋。
在陳澈 蟲洞博士的家 Dr. Wormhole's 的〈終章 治癒〉，起初我還是恐懼，但最後好像有點希望了。
恐懼怎麼來的？我想試著說說自己閱讀時的感受。
日安焦慮無疑說了一個很好的故事，如果有一天，連做夢都不安全，那該怎麼辦？日安焦慮用擅長的鉛筆技法，流暢地帶領讀者跟隨他的視角，走進這個讓人相信未來會發生的故事裡。漫畫是無聲的，但我彷彿能聽見音樂與感覺空氣流動。當潛意識也被控制的時候，所謂的「魔音傳腦」，恐怖的已不是歌聲好聽與否，而是你的腦子被洗了，還有回得來的機會嗎？
在曾耀慶的故事開端，是個孩子抱著男人的頭，是的，只有頭。那孩子是這麼說的：「因為你會說話啊，大家說會說話的部份很危險……」接續的發展驚悚，只剩下頭的男人被迫指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四肢。曾耀慶的分鏡給讀者很棒的閱讀節奏，起初每頁約3到4格，隨著氣氛愈來愈緊張，單頁轉變為8到9格。故事末尾，那已是無法回頭了，曾耀慶運用大片的黑，最後只剩下兩格，還有男人發出的微弱的叫喊「啊───」
A Ray與Croter的兩篇漫畫則以無對白方式呈現，無語，卻充滿力量。
過去看A Ray的作品，總是幽默逗趣，在《夜長夢多》裡，卻可看見另一個他。精準俐落的線條充滿力道，其中一個跨頁，我彷彿可以感覺那纏繞著刺網的警棍就要打中我了。我特別喜歡的則是蟲子被肢解的畫面，雙手一點一點剝去翅膀、觸角，最後是身體。故事最後停在蟲子鑽進了人的眼睛，讓讀者不免去思考，這暗示的是什麼呢？
在《夜長夢多》的5個篇章裡，我特別喜歡的是Croter在漫畫分鏡上的前後對照。Croter曾參加夜長夢多的沉浸式劇場，實際戴上手銬被拘束、謾罵、體驗刑求，他當時在臉書寫下文字：「即使我知道那是假的戲，明明知道那些是誣陷，我還是承認了我沒做過的事情，並且指證他人。我還以為我可以稱著，深深感受到，如果經歷這樣的恐懼與人權剝奪，我寧願立刻死去。」
同樣是無對白漫畫，Croter的漫畫看起來很像版畫，帶有強烈的情緒，故事畫面中也是最具體呈現被指認、被刑求、被逼供等遭受國家暴力且失去個人主體性的過程。特別的是，在每一次經驗過後，右側呈現的主角的腦袋就會小一點點，隨著故事進展，從一個正常大小的腦袋，縮到最後幾乎要不見了。我認為這是非常有意思的設計。
最後聊聊陳澈。陳澈的創作一直都非常精采，在《夜長夢多》亦如是，以手繪代替網點的方式幾乎填滿畫面，讓讀者快速感覺到主角的焦慮與憂鬱。幾個筆劃繁複的台灣街景中，故事主角幾乎要淹沒在裡頭，彷彿被那個緊繃的城市給吞噬。看似一個沒有希望的故事呢，在極權國家的壓逼之下，畫面也讓人透不過氣。但好在，最後一句「要倒啦──來人！」終究為世界留下希望。
落落長寫下這些，想說的其實好簡單的：希望現在或未來，我們都能平凡而自由的活著。
以及，《夜長夢多》真的是非常好看的漫畫，從故事、畫風、設計、印刷到封面，都非常非常厲害。如果這個月只能買一本書，請到慢工的網店買下它吧！做書難，賣書更難， 慢工出版 Slowork Publishing 和 黑眼睛文化 Dark Eyes Ltd. 需要讀者們來把書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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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是慢工文化
#以及讀者我本人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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