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七十一
最近，結束晚上的餐飲兼差後，我習慣騎車機車繞阿繞，有時繞到熟悉但車流少的路，有時繞到有些熱鬧但不至於喧嘩的市街，繞了點路後回到家樓下，看見客廳的燈還亮著，機車尚未熄火，又重新催油門離開。我想我需要一些不必講話的場合，不必解釋今天發生什麼事的情境。而繞路的盡頭經常是家附近的 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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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最角落的位子空著，我必定會拿著一罐啤酒坐在那邊，先發個呆，再把一直放在包包裡的書拿出來讀。最近讀的是謝旺霖的《走河》，不過老實說，7-11 不是適合讀它的地方；它應該要在更安靜的空間裡被品味，而不是在時時有「叮咚」電動門響、廣播著新商品廣告、或者ＳＨＥ最新單曲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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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夜晚（尤其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歸巢的時間）流連在 7-11 的大多族群是個體戶，有的可能是來吃宵夜或遲來的晚餐，或許因為適合坐下來的店都已經打烊。有的從進門到離開，從頭到尾盯著手機，以小時為單位沈迷在網路世界。有人身體裡好像裝了定時器，每隔一段時間就出去抽根菸。有的電話說個不停，通常語氣急躁而充滿頓點。我甚至看過有人帶平衡車，在門外滑來滑去，不像在練習，而是用那種滑動的方式打發時間，只因為無聊吧。都是因為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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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在那些人的眼光裡，像我這樣拿出一本書來看的或許很異類，但換個角度檢視，我亦覺得他們與自己格格不入。這些人的關係說穿了，就是彼此和彼此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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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隔壁桌的國中生死胖子把手機的聲音放得很大聲，一聽就知道是毫無營養的 Youtube 影片，我很恨他，我恨他不懂禮貌，毫不體貼坐在角落的我。但國中死胖子顯然不是什麼敏感的人，他完全沒注意到我的煩躁，以及我正在忍耐。喝完啤酒，離開店的時候，我作勢狠狠地把空罐子用力砸進他旁邊的回收桶，「鏘」地好大一聲，連我都嚇一跳。我沒有回頭看他反應，因為我已完成了毫不痛癢的抱怨與報復，無論他是否接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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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後回想，連自己的覺得愚蠢好笑，我經常在生這種道德感強烈的悶氣，但到頭來都無濟於事。因為有時候我很無力地明白，這個社會不會因為有人處處仗義執言、道德勸說，就變得更祥和美好。況且，我更明白的是，是夜裡的 7-11 即為各種異類的收容所，它燈火通明，它全天候不打烊，它安全卻不疏離，它普及又可靠。它像個烏托邦，不忍拒絕以任何理由造訪的人；夜歸的人、孤獨的人、任性的人、失眠的人、作息顛倒的人.......各式各樣的人，在夜晚，如鬼魂般飄阿飄，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默默地到 7-11 報到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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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過家門而不入的流連，今晚我終於把《走河》讀完了，在同一個角落的位子，同樣配一瓶啤酒。然而在敲完以上文字以後，我卻突然想收回剛剛的意見，我認為「夜晚」的 7-11 其實蠻適合讀安靜的書，今晚的我突然感覺到，書裡的某些句子、某些難解的詩意，刺痛地偷襲我，使我好幾度紅眼眶，感覺自己又回到印度，回到那個每次我想逃避事情第一個會想到的地方，回到旅行時的孤獨時刻。是說，一個人旅行的我，也經經常在夜裡像這樣流連，晃阿晃地不知所謂何事。這麼說來，最近的我，竟也有點像旅行中的我，有點異類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