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的學問怎不如福澤諭吉管用|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作者:程萬軍
晚清中國,在學問上聲望最高的官員,既不是科舉落榜生袁世凱,也不是一生沒留下一本像樣著述的李鴻章,而是準狀元郎、官至總督的清流領袖張之洞。
政見上,此人既不保守,也不激進。品性上,清廉自律。學問上,著述頗豐。在很多讀書人心目中,是官學雙豐、時代大師級人物。
就政治派別而言,張之洞總體屬於晚清洋務派,他主持的南方,搞洋務比李鴻章主持的北方早。其理論水平也高於李鴻章。以李鴻章為首的洋務派,大多干吏,理論不成體系,而洋務派中唯一像模像樣的文字東西,是張之洞作品《勸學篇》。
《勸學篇》主要寫了什麼?其中心思想可用書中一語概括——「中體西用」。何謂「中體西用」?張之洞在《勸學篇》闡述得比較清楚,即:在中國傳統政體政教不變的情況下,引入西方先進技術實現強國。
具體說來,什麼是「中體」?那就是帝制儒教。堅持中國兩千年封建君主制,堅持傳統國家核心價值觀孔子儒教。而「西用」呢?則主要指歐美「火器」,堅船利炮,先進的軍事裝備。
張之洞的《勸學篇》,為他在國內圈了大量的粉絲。其中不乏一些學術達人。比如,張之洞帳下有個幕僚名喚辜鴻銘,是個翻譯家,精通多門外語,號稱學貫中西,但卻是「中體」的堅定維護者。後來清廷被推翻後,他堅持不剪辮,以「小辮學者」著稱。
辜鴻銘喜歡辯論,可謂張之洞手下的「首席辯士」。作為能言善辯的「文化怪傑」、香帥的擁躉,辜鴻銘不遺餘力地為「中體西用」之「洞見」鼓吹,留下了不少辯論「佳話」,其中一宗甚是辛辣——
公元1898年,卸任內閣總理大臣的伊藤博文造訪清國,南下拜會張之洞,香帥令辜鴻銘隨同出席,並令辜將他的成就——儒教經典教材《論語》英譯本送給伊藤博文。張之洞和辜鴻銘本以為,收到此禮的日本客人會贊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不料率直的伊藤博文卻對辜鴻銘一通搶白:
「聽說你精通西洋學術,難道還不清楚孔子之教能行於兩千多年前,卻不能行於二十世紀的今天嗎?」
喜歡辯論的辜鴻銘並不感到難堪,順勢反彈:
「孔子教人的方法,就好比數學家的加減乘除,在數千年前,其法是三三得九,如今二十世紀,其法仍然是三三得九,並不會三三得八。」
伊藤博文聽了,一時無言以對。
這段舌戰辜鴻銘引以為得意的辯論勝例。伊藤博文雖然縱橫天下,可辯才不及辜鴻銘。從形式看,的確是辜鴻銘佔據了上風。但從本質上分析,辜鴻銘的辯詞,卻是明顯的詭辯。把孔子之教與「三三得九」的算術混為一談,有典型的張冠李戴、驢唇不對馬嘴之嫌。儒教不是自然科學,甚至不是社會科學,除了發揮教義的作用外,充其量只是教育學的龍鱗。如何跟「三三得九」相提並論?如果說孔子的理論是永恆的,那麼堅持孔子理論兩千年的中國應該長盛不衰才是,怎麼被放棄儒教的蕞爾小國打得潰不成軍呢?!
張之洞、辜鴻銘的「學問」到底管不管用,歷史早已給出答案。
甲午戰爭爆發前,身為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對大清戰勝日本非常樂觀,「小日本、窮日本」是他的日本觀。為此,他曾向急於求戰的光緒皇帝提出不戰而勝之計:「只要我們召回公使禁止對日貿易,這個資源匱乏的小國,就會陷入窮境。用不了一年,他們就會不戰自亂。所以我們強化海禁就夠了。」
事後證明,張之洞之計,就是個笑話。
有人評價張之洞是個巧宦,勸學也不過是投機、中庸之道的左右逢源。而依我看來,張之洞的勸學更像東施效顰。因為在他之前,早有一位日本學者出版了同名書作《勸學篇》,二人「撞書」了。
不過,卻不存在抄襲問題,而只是暴露水平問題。因為日本的這本勸學,不僅對東方國家學西方之本釐清,而且還把東方「人的近代化」說得通透。
這位日本作者,就是被譽為「日本近代化之父」的、現行日本最高面值紙幣:一萬日元上的老人頭——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比張之洞大兩歲。出身士族。與張之洞不同,福澤諭吉雖是一位士人,卻不是士大夫,他一生沒任什麼官職,但這卻成為露臉的事。因為這正是他想要新士人生:獨立。
福澤諭吉的初學是漢學。他的父親便是一位不算出名的漢學家。福澤諭吉出生時,父親剛剛得到了一部名為《上諭條例》的漢籍,於是給他起名「諭吉」。福澤諭吉家學淵源,少年時除了《史記》《漢書》《戰國策》之外,曾經讀過十一遍《左傳》。但最終他對漢學卻「恩將仇報」。自青年時代開始學習「蘭學」起,他就對漢學產生了疑慮,尤其25歲時遊歷歐美之後,就成為徹底的西學者。
1885年,五十歲的福澤先於張之洞十年,發表了著名的《勸學篇》,見識之深刻後者望塵莫及。
比如對民權的認識,張之洞認為萬萬使不得:「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聖人所以為聖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於此。故知君臣之綱,則民權之說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綱,則父子同罪、免喪廢祀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之說不可行也。」
而福澤諭吉則主張,人人生而平等:「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
「人生來就是一律平等、自由自在和沒有上下之別的。就這些人的基本權利而論,則是完全平等,毫無區別的。所謂基本權利,就是人人重視其生命、維護其財產和珍視名譽。」
還有對做官的態度,張之洞以為是青雲之志,而福澤諭吉則認為,要緊的不是依附政府,而是個人獨立:「一個國家所以能夠獨立,那是由於國民具有獨立之心。如果人人都想做官、舉國上下都是老一套的十足官氣,那麼國家無論如何不能強盛」。這是福澤諭吉《勸學篇》中,最具含金量的一句。
很多中國人以為,福澤諭吉是主張日本對外侵略的理論家,殊不知他對日本的首要貢獻,不是擴張,而是「獨立」二字。
福澤發表《勸學篇》時的日本雖處維新之中,但依然存有東方傳統,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夠飛黃騰達做個一官半職,在這種情況下,有機會做大官的福澤卻不願做官,就是要給年輕人打個樣,「做獨立的榜樣」。
福澤諭吉指出,人人想作官的弊端,那種情況猶如蒼蠅麇集在腐食上一樣。人人都認為不依賴政府就沒有發跡的機會,因而就毫無自身獨立的想法。他認定一個國家的強盛之道,首先在於強民,而強民的標誌,是國民具有獨立之心。
福澤諭吉把東方「人人想作官」的思想歸結為孔子儒教的遺害。所謂「青雲之志」就是祖先遺傳下來的官場迷信,他希望日本年輕人能從這種迷惑走出,懂得文明獨立的本義。顯然,福澤諭吉對傳統儒教是持排斥態度的。他稱儒學系東方近代化的桎梏,是「脫離實際的學問」。世上的事物千千萬萬,教師不可能將它們全部傳授給學生,因此,發展能力比傳授知識更為重要。所謂能力,即研究和處理事物的能力。而能力不是單一的,它包括記憶能力、推理能力、想像能力。這些是獨立的人與獨立的國家最需要的有用東西,而落伍的儒學是提供不了的、無用的。福澤諭吉主張日本拋棄漢學與儒教傳統,全面接受西洋文明。他說,「陳腐的漢學如果盤踞在晚輩頭腦裡,那麼西洋文明就很難傳入我國。」他眼中的近代文明和實用知識就是洋學,即西方科學。他大力提倡學習的西洋科學,與張之洞不同,其科學含義並不侷限於科技,而是涵蓋社會科學,相比數理化,福澤對法學、社會學等西學更為推崇。
福澤諭吉的《勸學篇》在近代日本影響巨大,受他影響,明治政府維新過程中明確提出「和魂洋才」的標誌性口號。即日本精神、西洋才幹。這個「洋才」包括政制、法制、上層建築方方面面。
堅決不做官、做獨立榜樣的福澤諭吉將著書辦學辦報視為自己三大事業。如今有著「亞洲第一私立學府」之稱的日本慶應大學,就是他在1858年時創辦。現在日本發行量很大的報紙《產經新聞》,也是由他在1882年創辦的《時事新報》合併而來的。
福澤諭吉的辦學宗旨是「獨立」。慶應大學的校訓是「獨立自尊、筆比劍強」。
他的辦報方針依然是「獨立」。「獨立不羈、不偏不倚」是《時事新報》公佈於眾的辦報精神。福澤諭吉說:「凡與此精神不悖者,無論是現任政府、諸多政黨、各工商企業、各學者團體,不論對方是誰,我們都將其作為朋友相助。若是違背此精神者,亦不問誰,皆作為敵人而排斥之。」
日本維新時代,教育家、報人福澤諭吉發揮了點石成金作用,用他的書、學校和報紙,催生了一批「近飛日本」的青年精英。他與日本政治家一道改變了日本。如果把國家比喻成一杯水,政治家改變的是杯子的形狀,而他改變的,則是水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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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都問武力係咪有用,怕唔怕得失民心。由於佢地都係真心想香港好,我唔直接答你,用歷史答你。今時今日最強大嘅美帝,當年都只不過係一小撮別有用心嘅有錢佬,唔信,你睇完再去自行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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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革命,都會有藍絲。短視的反革命分子無處不在,而且數量眾多,東方西方,中世紀還是廿一世紀,都是他們的世界。直至革命的義勇,推翻舊有制度,連帶顛覆他們因知足而美滿的生活,將他們撥到康莊大道的旁邊繼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那白癡的藍色自然會緩緩消退。然後他們會若無其事的投入巨變的洪流,坐享別人犧牲的成果,重新出發,往他們的「奶和蜜」奔去,循環往復。
一七七六年的美國獨立戰爭爆發前,身處英屬北美洲而效忠於英國王室的新教教徒也一如今日香港的耶撚。社會大撕裂當前,他們選擇相信基督徒應該是「忠實的臣民,為了主在任何非宗教問題上順從一切公民制度」,選擇繼續做英國的子民,不想添煩添亂。殖民地裡,也至少有五分之一人以英國人身分自豪,屬於「愛護大英力量」,堅定不移地「挺喬」,這群基督徒只是其中的少數。十八世紀的藍絲,沒有Facebook ,只能將自己的愚昧口耳相傳。傳說中的中間派則看不起這些人,也不想參戰,只間中在午餐或晚餐跟朋友以內戰即將爆發為談資,然後飲一口酒,說說笑笑,樂得隔岸觀火。這些人佔了殖民地人口的大半。
據說,當時英屬北美洲的保皇黨和藍絲認為,英屬北美洲的人之所以鬧革命,與英國議會態度強硬與否無關,而是大家移民過來,錢賺多了,開始貪心,開始不務正業。在他們眼中,殖民地的人,先是建立代議制度,之後還三分顏色上大紅的跑去爭取獨立,不切實際。他們不想備槍備馬,與英國兵戎相見,畢竟大家都是英國人,家和就萬事興。他們響應政府呼籲,飄洋過海,離開家鄉尋找轉機,為的不過是好好的種甘蔗種煙草,在自己的土地上歡度餘生,或是在新天地享受宗教自由,但那些滋事者卻無端白事將自己全拖下水。因此他們就討厭政治起來,「英國人就是喜歡內戰,自己人打自己人」成了他們的口頭禪。
這場戰爭後來跟香港的雨革一樣,導致了殖民地裡各階層、各教會甚至各家庭之間的大量衝突。英屬北美洲三大反戰力量不欲看到的局面,終於在梅菲定律的伴隨下發生。好些支持《獨立宣言》的教友,被其他教堂孤立,關係轉差,部分家庭則因成員各有公職,立場不同而斷絕來往,美國立國重臣之一的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和戀殖兒子的決裂就是例子。大家literally unfriend和block了很多故友。
縱然革命的爆發,最主要還是因為利益,後來補上的「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也確實是美國人的追求。英國時時強調個人自由,使得人在北美洲也講人權自由,講憲制原則,講「無代表權就不納稅」,倒頭卻就這樣害慘了自己,也害慘了在卡羅來納州賣避風塘炒蟹的小生意人。
英國沒有聲稱北美洲殖民地自古以來就是英國的一部分,也沒有刻意杯葛北美洲殖民地,但在承認殖民地議會地位問題上不肯讓步,不願妥協,最後就將人們迫上了梁山。反抗運動一觸即發,三大反戰力量無法安居樂業,陷入困境。
這些literally上了岸,還是上了大西洋海岸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他們回想當日,如何憑一口氣捱過大小細菌的肆虐,捱過不見天日的船程,再胼手胝足的建立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家園,再望向路過的革命軍,一陣心酸湧上喉頭。他們無法理解殖民地國會那些頗具郡望的有識之士,何以變成了「頑固的流氓和愚蠢的笨蛋」,也無法理解那些守在前線的少壯兵丁,何以不加大力度結婚生子,向帝國貢獻更多勞動力,齊心將殖民地的餅做大做闊。於是他們怨恨,窩在家裡咒罵發動戰爭的人為千古罪人,而自己安分地結婚生子下去。
最後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受了革命的報應,被迫沉浸於「奶和蜜」的糖衣毒藥之中,來生沒能再做英國人。他們的下場非常淒涼——要再打一場南北戰爭,要自小背誦美國的立國神話,還被兩黨惡鬥嚴重滋擾,終日活於槍擊案的陰霾下,無助地看着小朋友拿着iPhone,玩Twitter玩Facebook,淪為了典型的American kids。
如果當日沒有革命,美國人可能就可以像其他受帝國主義關照的殖民地,例如中美北非那樣,迎來和平的日子,出入平安,心想事成。不做英國人於他們而言,實在非常難過,但你問革命過後,他們為何不離開美國,放棄美國人身分,他們只是支吾以對,答不上嘴。他們只能為你打開一罐可樂,然後忽然英國起來的,與你談論近日的天氣,如何使人心情特別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