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爸爸手上的孩子真的很難帶，不是爸爸的育兒能力很差。】
爸爸們，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單獨跟孩子在一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明白。因為我經歷過。
在蕃茄四個月大左右，我回去上班了。
在那之前，我跟傑克兩個從零開始，每天都一起帶嫩嬰，可以說我們兩個都一樣菜，也兩個都一樣強，不分軒輊。但是自從我復工後，離家的時間逐漸增長，誰是主要照顧者，誰是次要照顧者這件事情開始變得明顯，到蕃茄八九個月大的時候，已經很明顯在傑克身邊比較安心，隨時都巴在傑克身上。而我必須想出各種花招，讓我自己是個「很好玩的傢伙」才能讓蕃茄願意留在我面前的時間稍微久一點。
曾經有朋友問我你不會吃味嗎？我笑著說這很自然吧，傑克花了那麼多時間跟蕃茄在一起，如果蕃茄反而比較黏我，叫主要照顧者情何以堪啊！
在蕃茄一歲多的時候，有一天，傑克說他想去健身房運動，我說好啊好啊你也該去放風一下。於是等蕃茄開始午睡以後，傑克就出門去了。一小時過後，房間裡傳來微弱的聲音：「把拔？」
我起身往房間走，把門打開，走進去笑著說：「爸爸出去運動了，媽媽來陪你吧。」
蕃茄立刻從床上驚坐起來，大喊：「把拔？？？？」
我繼續笑著說：「爸爸很快就會回來，沒關係，媽媽在。」
蕃茄完全沒有理會我，從床上衝出來，跌跌撞撞地在家裡繞來繞去，非常焦急地到處「把拔？？？把拔？？？」地尋覓，等他終於明白傑克真的不在家，就絕望地跌坐在地上，對著玄關的方向「把拔！！！！！把拔把拔把拔！！！！！」瘋狂大哭。
我坐到蕃茄身邊，溫柔地想要抱抱他，結果被他雙手猛力推開。我又試了一次伸手過去，他一副我手上有髒東西一樣使盡全力拍打。我退回來，改用聲音安撫：「蕃茄，沒關係的——」蕃茄聽到我的聲音立刻回頭，對著我的臉像燒開的熱水壺一樣放聲尖叫。
好，我明白，這訊息太明顯了。
我於是閉嘴退下，坐在不會被蕃茄攻擊的安全距離，想讓他知道我沒有離開，我陪著他。蕃茄還是持續地哭叫著把拔，我每隔幾分鐘會嘗試跟蕃茄說話，但是只要我一發出聲音，蕃茄就回頭尖叫。最後，我只好坐在原地拿出手機打發時間，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蕃茄崩潰個痛快。
「如果是網路上那些爸爸，應該早就狂call媽媽快點回家了吧。」
我那時覺得非常驕傲，我是一個心臟很強的「好爸爸」，我挺得住小孩鬧脾氣讓「媽媽」出去放風，還暗自慶幸自己獲得這麼輕鬆的育兒法，可以光明正大滑著著手機坐在小孩附近等待就好。
哭叫了一小時左右，蕃茄終於冷靜下來，但還是是不准我接近，寧可玩自己的腳趾。最後終於等到傑克開門，蕃茄立刻衝上去抱得緊緊的，前後耗時將近兩小時。
「如何？」傑克問。「超糟糕的，」我笑著說，「不過沒關係，畢竟是第一次嘛，下一回我們在他午睡前先提醒他，多經驗幾次習慣了以後應該就沒問題了。」
但是，這個預期並沒有成真。
同樣的崩潰經歷兩次，三次，十次之後，我的信心開始崩潰了。別的爸爸第一次第二次就產生的自我懷疑，我以為我可以免疫，結果只是延後發生而已。我不知道到底到底那裡做得不對，哪裏做得不夠好。我從不加班，不應酬，下班就是回家，週末也都跟蕃茄在一起。我沒有錯過蕃茄任何一個階段，我陪他玩，跟他說話，唸書給他聽，可以換尿布餵奶煮飯洗澡帶他上床全部沒問題。以一個「爸爸」的角度來講，我真的覺得我做得很好了，為什麼蕃茄還是一直哭？為什麼他這麼不喜歡我？
我開始出現很多爸爸會採取的應對方式。我開始讓自己變得更好玩，有時候甚至是帶著禮物回家，因為這樣可以確保蕃茄「喜歡我」，我有我的「法寶」可以讓逗蕃茄開心，只要蕃茄開心，一切都好辦。當我跟蕃茄單獨在一起，我開始盡量都順著蕃茄，他說還要看書我就陪他看書，他說還要玩不吃飯就讓他玩。我全心全力讓蕃茄保持愉快的心情，只做這一件事。
這樣做確實和樂融融，但是出現了，從傑克口中出現好多媽媽都說過的話：「你除了帶小孩也做一下其他事吧，怎麼整個家亂七八糟的。」
我頓時覺得萬念俱灰。我真的盡力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能力只到這個程度，我就是只能讓孩子「活著」就好，其他的事我都顧不了。也許真的像是其他人說的，我就是一個男人婆，連顧小孩的能力都像個男人。
蕃茄越長越大，語言能力越來越好，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傷人」，每次他心情一沉，開始喊：「你走開！」「我不要你！」「我不想看到你！」的時候，我也只能呵呵苦笑一下認分地走開，覺得自己原來是個女人形狀的臭歐吉桑，乾脆出門去居酒屋買醉好了。
一直到蕃茄三歲多，有一回大崩潰之後，斬釘截鐵地說：「我不開心的時候只想要把拔，只想要把拔而已！」我才突然領悟，我完全誤會了蕃茄從一歲多開始就一直在傳達的訊息：
蕃茄從來沒有表示「我討厭你」，他表達的是「我想要把拔。」
恩？有差嗎？當然有，這兩件事情天差地遠。
假設你今天晚餐超想吃麻辣鴨血，結果老公/老婆提著肉羹麵回來，因為麻辣鴨血沒開。你太失望了所以說等等再吃，結果等你振作起來要吃的時候對方說沒了他吃掉了，因為「你討厭肉羹麵」。
沒有啊！！！我只是剛剛太沮喪，沒有說我不要吃啊！
對，就是這麼一回事。主要照顧者是麻辣鴨血，次要照顧者是肉羹麵。蕃茄並沒有討厭我，也不是我哪裡做不好，他只是在承受「最想依賴的把拔不在身邊」的失望，加上他超級敏感的神經，才會出現這樣暴風似的反應。而我因為太在乎蕃茄，希望他喜歡我，又太希望自己不是一個「豬隊友」，以至於我始終看不清，這些激烈的反應真的不是針對我，只是一個情緒反應。
我相信還沒理解到這件事，內心一直被孩子的反應刺傷的爸爸/次要照顧者一定很多，所以我今天無論如何想要寫出來，告訴在同一艘船的大家，孩子看著我們的笑臉是真的，孩子說不要爸爸也是真的，可是他們真的沒有討厭我們。
我個人認為，這是次要照顧者最重大的挑戰，但是主要照顧者經常很難理解，因為他們會遇到的問題是小孩「太愛他們」，而不會經歷到「不管我做什麼，孩子就是不要我」的那種絕望。所以媽媽們常常會誤以為爸爸「罩不住小孩」，「沒有育兒能力」，卻不知道就算他們把所有的育兒絕活都傳授給爸爸，結果還是很可能一樣，因為「爸爸不是媽媽，我現在需要的人不是爸爸」。
某次，在蕃茄又告訴我「你走開，我不要你」的時候，傑克過來對著默默放棄回到沙發上縮著的我說：「我覺得你可以再積極一點啊！」
然後我就抓狂了。
我幾乎是一邊掉眼淚一邊說：「那是因為你從來不需要面對蕃茄那樣惡狠狠的眼神！他從來不會那樣看你！他看我的眼睛像是希望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你要我熱臉去貼那種冷屁股貼幾次？我也是人耶，我也會受傷啊！！！」
我是一個會主動觀察自己情緒來源的準諮商師，所以我有能力把自己的感受說得非常清楚。如果是一個對情緒很陌生，甚至是經常壓抑的人，尤其是男性，很可能就站起來摔東西了。摔完以後不忘大罵：「幹！那麼厲害你來顧啊！」，然後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看起來很兇狠，但這是男性們內心受傷的表現啊。
那到底怎麼辦才好？
其實，不怎麼辦，這樣就好了。
如果你是次要照顧者，就跟我一樣，先確認孩子什麼都不需要我做，然後找個看得到孩子的位置，邊做自己的事，等到孩子冷靜下來再說。不管孩子說什麼，都記得那是他表達失望的方式，想著你的使命是讓伴侶出去放風，剩下的慢慢來就好。
如果你是主要照顧者，就放心去玩吧，但是請記得不管家裡是什麼狀況，對方真的已經盡力了，不需要給什麼建言，回來的時候務必跟伴侶說聲：「辛苦了，謝謝你。」
蕃茄今年四歲半，雖然逐年有進展，但還是經常說「你走開」，「我不要你」，我猜測這樣的狀況會至少持續到六歲吧。但是沒關係，我不再拿自己跟傑克的育兒能力做比較，我是「爸爸」，我的職責是「陪伴蕃茄度過『媽媽』不在的失落，讓他透過這個經驗學習到忍受挫折的能力」。這是我身為「次要照顧者」的責任，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
你一定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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