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智,我的外公!
☆ 回憶50年代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的演奏(許永錫)
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是於民國三十四年十二月一日,由蔡繼堒先生創立的「台灣省謷備總司令部交響樂團」演變而來。最早的練習地點,是以前日據時代遺留下來的西門町中華路附近的一所寺廟叫公理館內。民國三十四年成立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交響樂團時,蔡繼堒先生幾乎網羅了全台灣所有能吹,能打,能拉西洋樂器的人才。當時給薪的標準是以團員能吹奏樂器的多少來衡量的。這反映出當時人才奇缺的窘狀。
在團裏當時卻有一位相當傑出的人才。五十幾年前,我在台北市居住,房東的女婿是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創辦時的原始團員,名叫張仁智,是一位很有音樂才幹的雙簧管(0boe)演奏家。原先他在團裏演奏雙簧管,也常吹奏單簧管(Clarinet),後來年紀大了就改拉大提琴(Cello)。在交響樂團創立之前,張仁智先生已在日據時代隷屬於廣播電台的音樂機構服務過。他的一生正代表藝術家在所謂光復後的台灣窮困,艱苦奮鬥的情况。為了要養育一家六、七口人,日以繼夜地工作,仍然只能求個僥倖生存。表面上看他是一位台灣唯一的大型樂團,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的正式團員,可是領到的薪水微薄到不能不到晚間俱樂部兼差。
當年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幾乎每年都會演奏德孚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其中第二樂章裏的「念故鄉」主題曲便是他最得意用英國管(English Horn)吹奏的。在許多交響樂團演奏過的曲子中,我印象最深的除了新世界交響曲之外,還有貝多芬的艾格蒙序曲、孟德爾遜的仲夏夜之夢和舒伯特用他的A小調第十三號四重奏改編的「羅莎夢」(Rosamunde)等曲。
為了養活一家六、七口人,他找到一間晚間俱樂部吹奏薩克斯風(Saxophone)。此外他還兼差電台廣播劇的音樂演奏、電影中的配音和閩南歌演奏。他經常得到基隆舞廳伴奏。當時車班很少,只有七八人擠一輛轎車回來。他說做為全省唯一的交響樂團的團員,晚間吹奏爵士樂到半夜三更,第二天得勤練音樂風格南轅北轍的古典交響樂,並不是很好的現象。張仁智兄自我分析說,他們無法提高水準的原因是在演奏交響曲時,心裏所想的並不是指揮預奏練習時的交代,以及對作曲家用意的詮釋。在他們腦子裏轉的是:家裏米缸裏的米不知還有沒有?家裏的小孩是不是在挨餓?加以他們當時所負擔得起或樂隊所擁有的樂器是日治時代遺留下來的古舊樂器,買不起新的。樂隊士氣低落,技術無法改進,無以成為優秀的交響樂團。仁智兄認為樂團指揮是整個交響樂團的靈魂,和團員的默契更加重要。指揮應該是拍子清晰易於跟隨,有可靠的招呼手勢,明確指示樂器起伏的表情。那時的指揮卻時常站在台上不知所措,比劃不清,面無表情地指揮。經常他的指揮棒已揮完,卻還有幾只提琴及管樂仍在演奏最後的一兩音。可知當時樂團水準仍在草創階段,達不到協和完美的演奏。
仁智兄的話讓我想起,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創始人赫金生曾說「在我的眼中,樂團必須的條件是,把團員的選拔與照顧,樂譜的選擇與處理,樂隊的練習與帶領交予指揮,給他所有需要與可能的權力,把業務計劃交予一位能幹的經理。 至于我的職責是付款,要求每件事務做得完美,並且謹記,我們要的是尋求至高的藝術而不是金錢,藝術是最先考慮的,然後才是公眾的利益,而金錢是最後才考慮的。」波士頓交響樂團自1880年創團開始經過葛瑞克( William Gericke),尼柯希( Arthur Nikishi ),及莫克(Karl Muck)等人四十多年的訓練,使得該團具備了深厚穩固的基礎,而在庫茨維斯基(Serge Koussevitsky)手下產生輝煌的時代。張兄也說樂團的指揮應該是權責最高者。而團長應該只同等於西方樂團的經理。可是從當年省交響樂團的組織看來,團長的權責卻變相地高高凌駕於指揮之上。造成外行領導內行,外行打擊專家。團長可以為所欲為,往往私心想要的可以輕易得逞。不僅浪費國家錢財,人不能盡其才。也就培養不出優秀的交響樂團。
仁智兄並提到當時台灣樂界的一大盛事—即美國五大交響樂團(紐約、費城、波士頓、芝加哥和克利夫蘭)之一的波士頓交響樂團來台演奏。他們被招待住進圓山大飯店。他看到報導說有些團員一頓飯就吃掉一隻雞,大為驚訝。在那時台灣經濟極端蕭條時,一個人如能吃到一兩塊雞肉,已稱得上是一頓大餐。吃一大隻雞,確實是令人羨慕的。不僅羨慕也感慨萬分。省交響樂團團員不僅在技術上差人家一大截,在體能,營養上更是望塵莫及。在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完的次天,就有自封為「樂評」的人,在報章上指出說有兩只小提琴走了幾音。他認為這些人是乘機炫耀自己的音樂欣賞能力。吹牛不打草稿,不要臉到極點。
張仁智先生並不是台灣樂界響噹噹的人物,但是他一生刻苦耐勞,為生活奔波奮鬥的精神,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令我從心底佩服。他從很小時,便父母双亡,和姐姐,哥哥相依為命,過着困苦的生活。兩兄弟都非常有音樂天份。在一位姓名不詳的音樂老師指導下,加上和兄弟間的互相切搓和豉勵,而達到相當高的音樂水準。他除了拿手的雙簧管之外幾乎每一樣樂器都可以上場演奏。在樂壇上活躍了六十幾年,單在省交響樂團就待有長達約四十五年以上的歷史。他常在夜晚邀集我們幾個那時是初中年齡的朋友在後院的凉亭上聽他演奏小提琴。記得他演奏了不少世界名曲,包括舒伯特,孟德爾遜和貝多芬的許多作品。本來就喜歡古典音樂的我,經過他經常的薰陶更加深對古典音樂的喜好。每到交響樂團演奏前,他都會在樓梯口喊叫:「永坊(我小時的名字),有演奏會的票給你。」因此在1950年代末到1961出國前,只要我在台北,幾乎每場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在中山堂的演奏,我都沒缺席過。
他約於三十年前退休,而於十三年前去世。他那優雅的琴音,尤其那用英國管吹奏的德孚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中第二樂章裏的「念故鄉」主題曲和在凉亭上演奏的小提琴世界名曲,五十年後的今天仍盈繞在我的耳邊。由於他的關係,我對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的感情仍然未減。我相信今日的國立台灣交響樂團已達到國際水準,且帶給更多聽眾優美動人的音樂。下次回台必找個機會再去欣賞一番。
註:本文參照張己任先生(東吳大學音樂教授,曾任台灣省教育廳交響樂團指揮)的著作「音樂、人物與觀念」而寫。部份引用張己任先生的原文以用來印證我的朋友張仁智先生的談話。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