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與母親、外婆在志學車站 ◎李修慧
午餐過後,走到志學車站
花蓮香的味道
鹹鹹的沿路飄進
小小候車亭
外婆信步來去
沒幾步便走到邊界
「這麼偏遠,不要讀了」
她又要求一次
母親盯著時刻表
透過近視眼鏡
吃力地算:一班、兩班、三班
幾個世代
沒有多少女人能在此下站
她們累了,坐在
車椅第一排
正對我,像是小學時代
空襲抵達外婆的教室之前
像是中學時代
母親懷上我之前
而我在她們面前,巍峨站立
像是老師
識字的,與不識字的
都曾用眼淚與汗,換取
菜肉、童書,和我遠行的鞋
車票,我已經買好
她們坐在候車椅上
忍受別離的苦鹹蔓延,寄望我
致志於學
遠遠地,跨過世上所有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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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後山文學獎社會組新詩優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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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李修慧。畢業於台大中文系,曾任關鍵評論網記者,專長原住民、性別議題,目前就讀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碩士班。曾獲鍾肇政文學獎小說獎、新北市文學獎、後山文學獎新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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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小令賞析
八:一首明朗而私密性極高的詩作。
蔓:直接就結論了嗎?
薛:很像一支輕短的MV。詩名「邊界」與「母親、外婆、志學車站」並置時,彷彿也同時劃分出三位女性之間的界線。即使近如血緣,卻也受阻於不同肉身和時代差異的邊際,而沒說出口的也是三者同為女性在社會上的隱性既定命運感。
八:並列其中的第三者是志學車站,不是女性吧。
蔓:去過志學車站嗎?那不是舊舊小小、不起眼而靜謐的一個小站嗎?
薛:有意思的是敘事者在母親、外婆後,接著將自己的定位,設定在一個求學所需的小車站,車站的存在本身是中性的,也不會因為尚未定型身分與責任的敘事者是女性,就斷論未來也將會接續獲得母親、成為外婆這樣的家庭稱謂。不是沒有可能,但車站的解讀空間、能動性,都比前面兩者的母性成因,更為開放。
八:這首也沒有什麼技巧層面需要討論。
蔓:如果整首有達到想要的經營效果,何須非得要展現任何技巧?技巧不是達成效果的工具嗎?如果沒有動用任何技巧,還能達成效果,不也是一種技巧?
薛:其實還是有的,但是是從心理層面去編排讀者在進入詩作時,情緒地圖跟起伏的走向,以及可以如何達至餘韻足夠迴盪許久的效果。
八:也是。或正因為沒有什麼難句,或長篇幅、大結構,其實會讓人絲毫不介意一看再看地深入感受,反而就達到敘事者一再於眼前緩緩運鏡的情境至情緒。
蔓:「午餐過後,走到志學車站//花蓮香的味道//鹹鹹的沿路飄進//小小候車亭」詮釋空間很大,內在想像跟外在輻射都很有開放性潛力的文本。
薛:明明看起來就只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
八:人生有時候也只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
蔓:所以難的是什麼?
薛:難的是反抗,難的是拒絕;「外婆信步來去//沒幾步便走到邊界//『這麼偏遠,不要讀了』//她又要求一次」,看看,可能嗎?可能就因此不讀嗎?而且是「又要求一次」,代表前面早已經不知道要求幾次。更玩味的是「沒幾步便走到邊界」,究竟是外婆心理層面的邊界,更甚於真實世界根本無人得以劃分的邊界嗎?
八:「母親盯著時刻表//透過近視眼鏡//吃力地算……//沒有多少女人能在此下站」,此處亦即母親也不是能夠在此下站的女性之一,而因為敘事者的緣故,獲得可以暫時在此下站的機會,明明是吃力地算數火車時刻表的班次,班次少之又少,連同隱喻短短幾個世代間,女性來此的數量亦少之又少。
蔓:「她們累了,坐在」看看,這樣就累了,心理的疲憊完全反應在身體的層面,心理為何疲憊?因為不是她們熟悉的世界,總習於侷限女性,關於遠行或求學。場景在「車椅第一排」,開始展演三個女性間的各種世代對照,直到最後一段。
薛:第五段很簡單,但效果很好,尤其最後一行:「菜肉、童書,和我遠行的鞋」,三個元素即表示:「外在(滋養身體需求),內在(滋養內心糧食,而且是不太有年齡限制皆能一再回頭翻閱的童書),移動能力與需求(遠行的鞋)」
八:其實滿討厭這種只有一種解釋的解釋,可以不要這樣嗎?
蔓:識字跟不識字的狀態差異,不是那麼容易感受或想像,不識字的人究竟如何在生活中讀取資訊?只能用「換取」的,用「眼淚與汗」去換,換來的也是直接可以理解的「菜肉」就吃,「童書」可能有圖不需解字,「鞋」就鞋。
薛:最後一段的開頭:「車票,我已經買好//她們坐在候車椅上」這兩句,將世代間的權力關係交接於此。位階轉換期間的「忍受別離的苦鹹蔓延,寄望我//致志於學//遠遠地,跨過世上所有邊界」結語收束在此,情緒節制而引人遐思,因為受到寄望的敘事者並沒有同意或反對這份寄望,單純是描述事實地傳達出自己被寄望了這樣子的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之所以能夠瞬間獲得讀者的認同,則因於最後一句:「遠遠地,跨過世上所有邊界」。
八:跨界用講的都很快很容易,彷彿就在隔壁,腳伸出去就跨界了。
蔓:但這裡是指邊界,邊界與邊界間的橫跨究竟需要時間空間,「遠遠地」同時帶出空間,空間又有賴於時間支持,故此一次傳達出現在進行式的「致志於學」,怎麼跨呢?學海無涯,世上所有的邊界,是高遠的想像,但只要一直持續在路上,只要自己沒有喊卡,就沒有人可以因此斷論成敗,因為尚在前進,只是快慢或遠近,但這些都將是敘事者自己後來的事了。邊界指涉的可能想像確實無遠弗屆。
薛:情感細膩到位,敘事不疾不徐,倒是很像車子駛進跟駛離志學站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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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吉兒
圖片來源: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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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台灣其實曾經有「即席創作」的文學獎?金車文藝中心曾舉辦過「高中生限定的現代詩即席創作」比賽!
——小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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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後山文學獎 #邊界 #李修慧 #多少女人能在此下站 #對話體賞析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3/20210328.html
志學火車時刻表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小徑分岔的花園:通往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這是推薦的短篇小說,會有一點燒腦,出自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
他在這部〈小徑分岔的花園〉的短篇中,用了類似於量子力學的概念,探討關於「時間」的奧秘。
而對很多作家來說,故事裡出現太多「巧合」會是一大敗筆,但在這部短篇中,這些巧合反倒成為一種特別的隱喻。
一起來看看這部頗有深意的文學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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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分岔的花園 / 博爾赫斯
獻給維多利亞·奧坎波
利德爾·哈特寫的《歐洲戰爭史》第二百四十二頁有段記載,說是十三個英國師(有一千四百門大炮支援)對塞爾-蒙托邦防線的進攻原定於1916年7月24日發動,後來推遲到29日上午。利德爾·哈特上尉解釋說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當然並無出奇之處。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余准博士的證言,經過記錄、複述、由本人簽名核實,卻對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說明。證言記錄缺了前兩頁。
……我掛上電話聽筒。我隨即辨出那個用德語接電話的聲音。是理查·馬登的聲音。馬登在維克托·魯納伯格的住處,這意味著我們的全部辛勞付諸東流,我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但是這一點是次要的,至少在我看來如此。這就是說,魯納伯格已經被捕,或者被殺。在那天日落之前,我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馬登毫不留情。說得更確切一些,他非心狠手辣不可。作為一個聽命於英國的愛爾蘭人,他有辦事不熱心甚至叛賣的嫌疑,如今有機會挖出日爾曼帝國的兩名間諜,拘捕或者打死他們,他怎麼會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感激不盡呢?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可笑地鎖上門,仰面躺在小鐵床上。窗外還是慣常的房頂和下午六點鐘被雲遮掩的太陽。這一天既無預感又無徵兆,成了我大劫難逃的死日,簡直難以置信。雖然我父親已經去世,雖然我小時候在海豐一個對稱的花園裡待過,難道我現在也得死去?隨後我想,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頭上了。多少年來平平靜靜,現在卻出了事;天空、陸地和海洋人數千千萬萬,真出事的時候出在我頭上……馬登那張叫人難以容忍的馬臉在我眼前浮現,驅散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又恨又怕(我已經騙過了理查·馬登,只等上絞刑架,承認自己害怕也無所謂了),心想那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鳴得意的武夫肯定知道我掌握秘密。準備轟擊昂克萊的英國炮隊所在地的名字。一隻鳥掠過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在想像中把它化為一架飛機,再把這架飛機化成許多架,在法國的天空精確地投下炸彈,摧毀了炮隊。我的嘴巴在被一顆槍彈打爛之前能喊出那個地名,讓德國那邊聽到就好了……我血肉之軀所能發的聲音太微弱了。怎麼才能讓它傳到頭頭的耳朵?那個病懨懨的討厭的人,只知道魯納伯格和我在斯塔福德郡,在柏林閉塞的辦公室裡望眼欲穿等我們的消息,沒完沒了地翻閱報紙……我得逃跑,我大聲說。我毫無必要地悄悄起來,仿佛馬登已經在窺探我。我不由自主地檢查一下口袋裡的物品,也許僅僅是為了證實自己毫無辦法。我找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東西。那只美國掛表,鎳制錶鏈和那枚四角形的硬幣,拴著魯納伯格住所鑰匙的鏈子,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但是能構成證據,一個筆記本,一封我看後決定立即銷毀但是沒有銷毀的信,假護照,一枚五先令的硬幣,兩個先令和幾個便士,一枝紅藍鉛筆,一塊手帕和裝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我可笑地拿起槍,在手裡掂掂,替自己壯膽。我模糊地想,槍聲可以傳得很遠。不出十分鐘,我的計畫已考慮成熟。電話號碼簿給了我一個人的名字,唯有他才能替我把情報傳出去:他住在芬頓郊區,不到半小時的火車路程。
我是個怯懦的人。我現在不妨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實現了一個誰都不會說是冒險的計畫。我知道實施過程很可怕。不,我不是為德國幹的。我才不關心一個使我墮落成為間諜的野蠻的國家呢。此外,我認識一個英國人——一個謙遜的人——對我來說並不低於歌德。我同他談話的時間不到一小時,但是在那一小時中間他就像是歌德……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頭頭瞧不起我這個種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彙集的無數先輩。我要向他證明一個黃種人能夠拯救他的軍隊。此外,我要逃出上尉的掌心。他隨時都可能敲我的門,叫我的名字。我悄悄地穿好衣服,對著鏡子裡的我說了再見,下了樓,打量一下靜寂的街道,出去了。火車站離此不遠,但我認為還是坐馬車妥當。理由是減少被人認出的危險;事實是在闃無一人的街上,我覺得特別顯眼,特別不安全。我記得我吩咐馬車夫不到車站入口處就停下來。我磨磨蹭蹭下了車,我要去的地點是阿什格羅夫村,但買了一張再過一站下的車票。這趟車馬上就開:八點五十分。我得趕緊,下一趟九點半開車。月臺上幾乎沒有人。我在幾個車廂看看:有幾個農民,一個服喪的婦女,一個專心致志在看塔西倫的《編年史》的青年,一個顯得很高興的士兵。列車終於開動。我認識的一個男人匆匆跑來,一直追到月臺盡頭,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馬登上尉。我垂頭喪氣、忐忑不安,躲開可怕的視窗,縮在座位角落裡。我從垂頭喪氣變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決鬥已經開始,即使全憑僥倖搶先了四十分鐘,躲過了對手的攻擊,我也贏得了第一個回合。我想這一小小的勝利預先展示了徹底成功。我想勝利不能算小,如果沒有火車時刻表給我寶貴的搶先一著,我早就給關進監獄或者給打死了。我不無詭辯地想,我怯懦的順利證明我能完成冒險事業。我從怯懦中汲取了在關鍵時刻沒有拋棄我的力量。我預料人們越來越屈從於窮凶極惡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色的武夫和強盜了;我要奉勸他們的是:做窮凶極惡的事情的人應當假想那件事情已經完成,應當把將來當成過去那樣無法挽回。我就是那樣做的,我把自己當成已經死去的人,冷眼觀看那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臨。列車在兩旁的梣樹中徐徐行駛。在荒涼得像是曠野的地方停下。沒有人報站名。是阿什格羅夫嗎?我問月臺上幾個小孩。阿什格羅夫,他們回答說。我便下了車。
月臺上有一盞燈光照明,但是小孩們的臉在陰影中。有一個小孩問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蒂芬·亞伯特博士家?另一個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說道:他家離這兒很遠,不過您走左邊那條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不會找不到的。我給了他們一枚錢幣(我身上最後的一枚),下了幾級石階,走上那條僻靜的路。路緩緩下坡。是一條泥土路,兩旁都是樹,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圓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有一陣子我想理查·馬登用某種辦法已經瞭解到我鋌而走險的計畫。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宮的中心院子的慣常做法。我對迷宮有所瞭解:我不愧是彭㝡的曾孫,彭㝡是雲南總督,他辭去了高官厚祿,一心想寫一部比《紅樓夢》人物更多的小說,建造一個誰都走不出來的迷宮。他在這些龐雜的工作上花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個外來的人刺殺了他,他的小說像部天書,他的迷宮也無人發現。我在英國的樹下思索著那個失落的迷宮:我想像它在一個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動,被稻田埋沒或者淹在水下,我想像它廣闊無比,不僅是一些八角涼亭和通幽曲徑,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國組成……我想像出一個由迷宮組成的迷宮,一個錯綜複雜、生生不息的迷宮,包羅過去和將來,在某種意義上甚至牽涉到別的星球。我沉浸在這種虛幻的想像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處境。在一段不明確的時間裡,我覺得自己抽象地領悟了這個世界。模糊而生機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時光,以及輕鬆的下坡路,這一切使我百感叢生。傍晚顯得親切、無限。道路繼續下傾,在模糊的草地裡岔開兩支。一陣清悅的樂聲抑揚頓挫,隨風飄蕩,或近或遠,穿透葉叢和距離。我心想,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仇敵,成為別人一個時期的仇敵,但不能成為一個地區、螢火蟲、字句、花園、水流和風的仇敵。我這麼想著,來到一扇生銹的大鐵門前。從欄杆裡,可以望見一條林陰道和一座涼亭似的建築。我突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難以置信;樂聲來自涼亭,是中國音樂。正因為如此,我並不用心傾聽就全盤接受了。我不記得門上是不是有鈴,還是我擊掌叫門。像火花迸濺似的樂聲沒有停止。
然而,一盞燈籠從深處房屋出來,逐漸走近:一盞月白色的鼓形燈籠,有時被樹幹擋住。提燈籠的是個高個子。由於光線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打開鐵門,慢條斯理地用中文對我說:「看來彭熙情意眷眷,不讓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參觀花園吧?」
我聽出他說的是我們一個領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著說:「花園?」
「小徑分岔的花園。」
我心潮起伏,難以理解地肯定說:「那是我曾祖彭㝡的花園。」
「您的曾祖?您德高望重的曾祖?請進,請進。」
潮濕的小徑彎彎曲曲,同我兒時的記憶一樣。我們來到一間藏著東方和西方書籍的書房。我認出幾卷用黃絹裝訂的手抄本,那是從未付印的明朝第三個皇帝下詔編纂的《永樂大典》的逸卷。留聲機上的唱片還在旋轉,旁邊有一隻青銅鳳凰。我記得有一隻紅瓷花瓶,還有一隻早幾百年的藍瓷,那是我們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器工人的作品……斯蒂芬·亞伯特微笑著打量著我。我剛才說過,他身材很高,輪廓分明,灰眼睛,灰鬍子。他的神情有點像神甫,又有點像水手;後來他告訴我,「在想當漢學家之前」,他在天津當過傳教士。
我們落了座;我坐在一張低矮的長沙發上,他背朝著視窗和一個落地圓座鐘。我估計一小時之內追捕我的理查·馬登到不了這裡。我的不可挽回的決定可以等待。
「彭㝡的一生真令人驚異,」斯蒂芬·亞伯特說。「他當上家鄉省份的總督,精通天文、星占、經典詮估、棋藝,又是著名的詩人和書法家:他拋棄了這一切,去寫書、蓋迷宮。他拋棄了炙手可熱的官爵地位、嬌妻美妾、盛席瓊筵,甚至拋棄了治學,在明虛齋閉戶不出十三年。他死後,繼承人只找到一些雜亂無章的手稿。您也許知道,他家裡的人要把手稿燒掉;但是遺囑執行人——一個道士或和尚——堅持要刊行。」
「彭㝡的後人,」我插嘴說,「至今還在責怪那個道士。刊行是毫無道理的。那本書是一堆自相矛盾的草稿的彙編。我看過一次:主人公在第三回裡死了,第四回裡又活了過來。至於彭㝡的另一項工作,那座迷宮……」
「那就是迷宮,」他指著一個高高的漆櫃說。
「一個象牙雕刻的迷宮!」我失聲喊道。「一座微雕迷宮……」
「一座象徵的迷宮,」他糾正我說。「一座時間的無形迷宮。我這個英國蠻子有幸悟出了明顯的奧秘。經過一百多年之後,細節已無從查考,但不難猜測當時的情景。彭㝡有一次說:我引退後要寫一部小說。另一次說:我引退後要蓋一座迷宮。人們都以為是兩件事;誰都沒有想到書和迷宮是一件東西。明虛齋固然建在一個可以說是相當錯綜的花園的中央;這一事實使人們聯想起一座實實在在的迷宮。彭㝡死了;在他廣闊的地產中間,誰都沒有找到迷宮。兩個情況使我直截了當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一是關於彭㝡打算蓋一座絕對無邊無際的迷宮的奇怪的傳說。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斷。」
亞伯特站起來。他打開那個已經泛黑的金色櫃子,背朝著我有幾秒鐘之久。他轉身時手裡拿著一張有方格的薄紙,原先的大紅已經退成粉紅色。彭㝡一手好字名不虛傳。我熱切然而不甚了了地看著我一個先輩用蠅頭小楷寫的字: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默默把那張紙還給亞伯特。他接著說:「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曾自問:在什麼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迴圈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後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我還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間的那一夜,山魯佐德王后(由於抄寫員神秘的疏忽)開始一字不差地敘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一來有可能又回到她講述的那一夜,從而變得無休無止。我又想到口頭文學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傳,每一個新的說書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輩的章節。我潛心琢磨這些假設;但是同彭㝡自相矛盾的章回怎麼也對不上號。正在我困惑的時候,牛津給我寄來您見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這句話: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幾乎當場就恍然大悟;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那部雜亂無章的小說;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這句話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時間而非空間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流覽一遍,證實了這一理論。在所有的虛構小說中,每逢一個人面臨幾個不同的選擇時,總是選擇一種可能,排除其他;在彭㝡的錯綜複雜的小說中,主人公卻選擇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一來,就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後世,許多不同的時間,衍生不已,枝葉紛披。小說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說,方君有個秘密;一個陌生人找上門來;方君決心殺掉他。很自然,有幾個可能的結局:方君可能殺死不速之客,可能被他殺死,兩人可能都安然無恙,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彭㝡的作品裡,各種結局都有;每一種結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點。有時候,迷宮的小徑匯合了:比如說,您來到這裡,但是某一個可能的過去,您是我的敵人,在另一個過去的時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頂的發音,咱們不妨念幾頁。」
在明快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無疑是一張老人的臉,但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緩慢而精確地朗讀同一章的兩種寫法。其一,一支軍隊翻越荒山投入戰鬥;困苦萬狀的山地行軍使他們不惜生命,因而輕而易舉地打了勝仗;其二,同一支軍隊穿過一座正在歡宴的宮殿,興高采烈的戰鬥像是宴會的繼續,他們也奪得了勝利。我帶著崇敬的心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驚異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為我把故事恢復原狀的是一個遙遠帝國的人,時間在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過程之中,地點是一個西方島國。我還記得最後的語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樣在每種寫法中加以重複:英雄們就這樣戰鬥,可敬的心胸無畏無懼,手中的銅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
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周圍和我身體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不可觸摸的躁動。不是那些分道揚鑣的、並行不悖的、最終匯合的軍隊的躁動,而是一種更難掌握、更隱秘的、已由那些軍隊預先展示的激動。斯蒂芬·亞伯特接著說:「我不信您顯赫的祖先會徒勞無益地玩弄不同的寫法。我認為他不可能把十三年光陰用於無休無止的修辭實驗。在您的國家,小說是次要的文學體裁;那時候被認為不登大雅。彭㝡是個天才的小說家,但也是一個文學家,他絕不會認為自己只是個寫小說的。和他同時代的人公認他對玄學和神秘主義的偏愛,他的一生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哲學探討佔據他小說的許多篇幅。我知道,深不可測的時間問題是他最關心、最專注的問題。可是《花園》手稿中唯獨沒有出現這個問題。甚至連『時間』這個詞都沒有用過。您對這種故意迴避怎麼解釋呢?」
我提出幾種看法;都不足以解答。我們爭論不休;斯蒂芬·亞伯特最後說:「設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時,謎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麼?」我想一會兒後說:「『棋』字。」
「一點不錯,」亞伯特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是一個龐大的謎語,或者是寓言故事,謎底是時間;這一隱秘的原因不允許手稿中出現『時間』這個詞。自始至終刪掉一個詞,採用笨拙的隱喻、明顯的迂迴,也許是挑明謎語的最好辦法。彭㝡在他孜孜不倦創作的小說裡,每有轉折就用迂迴的手法。我核對了幾百頁手稿,勘正了抄寫員的疏漏錯誤,猜出雜亂的用意,恢復、或者我認為恢復了原來的順序,翻譯了整個作品;但從未發現有什麼地方用過『時間』這個詞。顯而易見,小徑分岔的花園是彭㝡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絕非虛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頓、叔本華不同的地方是他認為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時間裡,我們並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另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目前這個時刻,偶然的機會使您光臨舍間;在另一個時刻,您穿過花園,發現我已死去;再在另一個時刻,我說著目前所說的話,不過我是個錯誤,是個幽靈。」
「在所有的時刻,」我微微一震說,「我始終感謝並且欽佩你重新創造了彭㝡的花園。」
「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刻,」他一笑說。「因為時間永遠分岔,通向無數的將來。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我可以成為您的敵人。」
我又感到剛才說過的躁動。我覺得房屋四周潮濕的花園充斥著無數看不見的人。那些人是亞伯特和我,隱蔽在時間的其他維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色色。我再抬起眼睛時,那層夢魘似的薄霧消散了。黃黑二色的花園裡只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像塑像似的強大,在小徑上走來,他就是理查·馬登上尉。
「將來已經是眼前的事實,」我說。「不過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嗎?」
亞伯特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打開了那個高高櫃子的抽屜;有幾秒鐘工夫,他背朝著我。我已經握好手槍。我特別小心地扣下扳機:亞伯特當即倒了下去,哼都沒有哼一聲。我肯定他是立刻喪命的,是猝死。
其餘的事情微不足道,仿佛一場夢。馬登闖了進來,逮捕了我。我被判絞刑。我很糟糕地取得了勝利:我把那個應該攻擊的城市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柏林。昨天他們進行轟炸;我是在報上看到的。報上還有一條消息說著名漢學家斯蒂芬·亞伯特被一個名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殺身死,暗殺動機不明,給英國出了一個謎。柏林的頭頭破了這個謎。他知道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我難以通報那個叫亞伯特的城市的名稱,除了殺掉一個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別的辦法。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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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蘭人出國徵選計畫】
宜蘭青年交流中心 - Yilan Youth H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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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應目前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本次國際交流行程將延後舉行,同時也為邀集更多優秀青年參與,徵選報名期間延長至3月31日(週二)止
◆參訪重點:日本鐵道文化
◆出國期程:視最新疫情另行公告
◆報名期限:至2020.3.31止
▲計畫簡章 https://reurl.cc/XXvgbM
▲線上報名 https://reurl.cc/ZnpY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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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拍火車拍上癮的攝影迷、喜愛搭乘火車晃悠的旅人、著迷荒廢秘線的歷史達人,還是對火車模型、時刻表、車票等無所不搜的收集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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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徵選計畫報名時間即日起,凡是:1.年滿18 至35 歲、2.設籍宜蘭或在宜蘭就學就業的青年朋友,都可報名參加!
【宜!蘭人鐵道迷參訪日本碰碰火車徵選計畫】是縣府深化青年發展、促進青年參與公共事務及擴展國際視野的其中一項政策,我們希望邀請青年朋友參與公共政策,藉此攪動既有思維,推出更貼近民眾需求的施政;同時透過青年的創意與執行力,讓推廣宜蘭的好,成為一股新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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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新聞網]頭一遭!林姿妙將帶50名青年人赴日考察 增選條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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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蘭大新聞]促進宜蘭青年參與公共事務、擴展國際視野 縣府辦國際交流徵選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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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新生報]「宜!蘭人國際交流徵選」 築夢
👉https://bit.ly/327R9ln
[聯合新聞網]爭取太平山森鐵復駛 林姿妙將帶50青年赴日考察
👉https://bit.ly/2HAXAnO
[中晨新聞網]宜!蘭人國際交流徵選計畫、宜蘭青年走向國際和世界說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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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瑪蘭新聞網]參訪日本鐵道文化 宜蘭縣政府邀集五十位有志青年走向國際、行銷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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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學火車時刻表 在 10/12起實施鄰近車站售票時間吉安:06:00-23:30 志學 的推薦與評價
志學 :07:00-21:30,休息時間:12:20-12:50及18:30-19:00 壽豐:06:00-23:30 平和為招呼站,無售票窗口 圖、文:佑編 圖為新版時刻表封面、封底、去年時刻表. ... <看更多>
志學火車時刻表 在 花蓮站轉乘時刻表- 東華大學板|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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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學火車時刻表 在 [問題] 花蓮火車站到東華- 精華區Hualien 的推薦與評價
如題
請問一下
從花蓮火車站如何騎機車到東華呢
還有大概要多久時間
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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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59.104.221.108
> -------------------------------------------------------------------------- <
作者: sudada (淑打綠) 看板: Hualien
標題: Re: [問題] 花蓮火車站到東華
時間: Sat Feb 17 18:21:40 2007
出火車站右轉
直走到撞牆左轉中山路
看到左手邊的燦坤再右轉中正路
就是台九線了 會經過木瓜溪橋
騎個15公里左右吧 看到志學火車站 左手邊是一家全家
左轉進去 就是俗稱志學街的中正路
一直直走就會看到囉
全程大概20~30分鐘
※ 引述《joyyunts (22)》之銘言:
: 如題
: 請問一下
: 從花蓮火車站如何騎機車到東華呢
: 還有大概要多久時間
: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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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5.168.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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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nTow () 看板: Hualien
標題: [問題] 從花蓮火車站到東華包計程車要多少錢??
時間: Tue Apr 25 00:03:36 2006
如題ㄝ~~
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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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17.239.220
> -------------------------------------------------------------------------- <
作者: gen0924 (Genius) 看板: Hualien
標題: Re: [問題] 從花蓮火車站到東華包計程車要多少錢??
時間: Tue Apr 25 11:57:35 2006
※ 引述《InTow ()》之銘言:
: 如題ㄝ~~
: 謝謝
若是你搭火車到花蓮火車站要到東華大學
建議你租摩托車 350/天
租摩托車的缺點是 只能騎到東華大學校門口
外來機車是不能騎入學校的
若是搭計程車會比較貴一點 但可以載你到校園內
或是可以查詢台鐵網站列車時刻表 看看哪幾班車有經過志學站
然後再走路到學校
志學站到校門口(後門,志學門) 20分鐘左右
校門口到各個學院 依距離的不同 步行時間也不同
你參考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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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34.208.3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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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vefreewind (自由風) 看板: Hualien
標題: Re: [問題] 從花蓮火車站到東華包計程車要多少錢??
時間: Fri Apr 28 07:21:33 2006
※ 引述《gen0924 (Genius)》之銘言:
: ※ 引述《InTow ()》之銘言:
: : 如題ㄝ~~
: : 謝謝
: 若是你搭火車到花蓮火車站要到東華大學
: 建議你租摩托車 350/天
: 租摩托車的缺點是 只能騎到東華大學校門口
: 外來機車是不能騎入學校的
: 若是搭計程車會比較貴一點 但可以載你到校園內
: 或是可以查詢台鐵網站列車時刻表 看看哪幾班車有經過志學站
: 然後再走路到學校
: 志學站到校門口(後門,志學門) 20分鐘左右
: 校門口到各個學院 依距離的不同 步行時間也不同
: 你參考看看吧
我之前搭過客運 好像是 39 還是48塊錢~~
可以搭到志學車站那~~~ 布過要從後門走進來~~有點遠
不怕生的 話~~你可是試試看 在志學街上有人開車的話
問一下 通常說不定可以搭便車進校門
幾乎都是東華的學生!!!friendly~~~
步然就用走的嚕~~~大概走各20分鐘吧~~~~~~~~~~~
計程車歐 好像要400八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 有點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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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34.208.3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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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teca (MIMU) 看板: Hualien
標題: [問題] 請問從花蓮車站搭公車到東華大學
時間: Sun Jun 18 16:58:16 2006
請問從花蓮火車站搭公車到東華大學要到哪裡搭車啊?
要搭什麼客運幾號車呢?
請知道的大大幫忙ㄧ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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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25.232.240.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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