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說「能有機會寫下這篇專訪的我,覺得非常開心」是有些不負責任。完稿之後,來往調整最多的是引句裡的用詞,什麼會讓一個人面臨危險,什麼會讓一個人身邊的人面臨危險;之間,又確實摻著「希望更多人看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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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需要透過嚴格才能實踐的溫柔是不幸的,但終於有一天我需要選擇接受我們偶爾要被這種嚴格所保護。世界容易用言語判決使用者的心意,忽略言語和立場之間還隔著動機。明眼人或許看出這篇專訪每一個小標都脫胎自一首詩,而詩是我和阿報說話之後第一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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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詩?上好稿之後丟網頁連結給他,結果在訊息匣中點擊連結的時候跳出視窗:「网页存在安全风险,为维护绿色上网环境, 已停止访问」。意思是,這個世界將有許多人看不見這篇訪問吧?有些事情可以改成暗號,有些事情一旦改成暗號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事情。什麼事情是前者,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改變,我知道詩就是思索這件事情的事情,然而詩往往不能消滅問題。詩只能給我們面對問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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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報給了我一種姿態。能有機會記錄這種姿態的我,覺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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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原来的『湾湾独立音乐速报』,现在的 @小岛音乐速报,主要发布台湾原创音乐、独立音乐新歌、MV、演出等等相关资讯,如果你也喜欢台湾音乐,欢迎关注我(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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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小島音樂速報微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頂文中這段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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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介紹不到一百字,明眼人卻能看出端倪。2020 年 11 月 21 日,當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隨主席李安步上星光大道揭序,這是中國全面撤出金馬的第二年,這邊觀眾習慣入圍名單裡不見中國作品的同時,那邊觀眾大概也習慣了轉播這檔事檯面上是看不見了。那晚,灣灣獨立音樂速報同步圖文轉播得獎動態,幾則發文都被新浪下架。速報頁面隨後出現一則新貼文,大意是對待一個頒獎禮,封殺到這般地步,真的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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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則新貼文當晚即在微博遭到圍攻,相關博主及眾多網民紛紛開始舉報,認為他的微博名稱夾帶私貨;數天後,他甚至收到了新浪站台要求改名否則對帳號進行官方處理的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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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三年來受灣灣獨立速報的資訊餵養、三十多萬追蹤者中,不少人挺身而出。有人是承著自己在這裡認識數不清台灣好音樂的情,有人是見得區區頒獎轉播被動刀的不平。這抗議竟真傳到新浪某位高管耳中,高管點了頭,不對這個匯集無數樂迷的站台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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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週後,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的名字依舊被改成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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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寫「原來的」,是因這回終究不敵壓力,「灣灣獨立音樂速報」這個自 2017 年開站時就使用的名字,改姓成了小島。而之所以短短八十字裡「獨立音樂」、「原創音樂」並用,起因仍是「台灣」後面不能接「獨立」的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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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們解釋斷句是 台灣 獨立音樂,要找你碴的還是找,後來很多媒體省麻煩,就用了原創音樂這個詞。」原創音樂,使用時概念幾乎等於獨立音樂,為避文字獄而衍的新名目,到頭來簡介卻還得反過頭把這詞給列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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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螢幕裡的男子,唸「誰」的時候聽起來是「ㄕㄨㄟˊ」,說「年」的時候聽起來是「連」。他是原來的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現在的小島音樂速報始終唯一的經營者,更常把自己稱作編輯。熟的人都叫他阿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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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給了我天線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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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4 月,阿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聽見對岸」發表了〈台灣「獨立音樂」簡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獨立音樂四個字要加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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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從台灣的熱門音樂時期開始,順著解嚴後地下音樂萌芽、再轉化為如今獨立音樂概念的過程,約三十多年的歷史進行爬梳。文章一發,台灣社群上轉發者眾,除了史料本身激起的興趣,多少還有「這主題的文章出自中國人手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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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阿報第一篇掀起討論的寫作。2019 年,他在〈年終總結之現場篇〉一文中,統計該年度有多少台灣樂團到中國演出,得出「台團批量上大陸」的結論,數據被報導者〈那些席捲亞洲的台式浪子與浪漫──獨立樂團唱出厭世代的微抵抗〉一文採酌;2020 年 6 月,緊跟當年台灣文化部補助名單公佈,阿報另一篇文〈在台團熱潮背後,了解下台灣的音樂補助是怎麼一回事〉,則向中國聽眾說明台灣音樂圈習以為常的制度,「音樂補助是大陸沒有的嘛,對於大陸很多網友來說,政府居然發錢給樂團做音樂,他們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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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篇長文末,總會導回小島音樂速報微博,「那裡比較熱鬧」。原有正職工作的阿報,寫長文是一年只幾次的事情,「聽見對岸」被他稱為年更號,比起小島音樂速報多時一天近十則台灣音樂情報的頻率,寫這樣有學究精神的論述,不是阿報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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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他在福建出生。因為當地方言與台語高度相似,少年時期的阿報完全聽得懂電視上五月天唱的台語歌是什麼意思。阿報口音裡那份熟悉咬字,也原來是連上了我們對台灣國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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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福建電視上有五月天?原因之一,是那個台灣音樂仍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年代。阿報回憶 2006 到 2010 年間,身邊的人聽的是五月天、F.I.R. ,唱片行裡賣的是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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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乍聽有點玄,想想卻有道理:「就,我們家的電視天線,那時候收得到台灣電視的訊號。我可以看中視看台視看華視,我記得這三個電視台最主要⋯⋯」不對、先等一下,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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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離金門很近你知道嗎?那個電視信號到福建都清楚,大概就和廣東那邊常看到香港的電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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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阿報和家人搶遙控器,想看的是台灣樂團上節目打歌、廣告間的新曲 MV。為什麼想看?他說新世紀之初五月天《搖滾本事》演唱會,是自己第一次在螢幕上看見樂手操著樂器,有鼓、有吉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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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帥吧,阿報說。就像許多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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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二十多歲時,才發現台灣所謂「聽團仔」不少已把五月天劃到商業樂團的那一邊,這一點和阿報身邊的中國樂迷不同。包含阿報自己,至今都還對五團抱著當年獨立音樂啟蒙的好感。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沒有社群、自媒體,阿報心中的台灣音樂地圖描製除了電視,靠的是蝦米音樂和豆瓣兩大平台的音樂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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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五月天陳綺貞這種大名字,什麼絲襪小姐,什麼女孩與機器人、法蘭黛、先知瑪莉,都是因為蝦米音樂的推薦機制做得很好,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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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辭去工作回到福建的阿報,電視台不再收到台灣訊號。養成他品味的蝦米音樂,也在今年二月終止營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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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還看電視呢?中國的唱片行一樣在倒,台灣音樂的影響力也在中國漸弱。少年阿報上了大學,那時躺在宿舍床上聽癡了的透明雜誌、甜梅號、回聲樂團,至今還是他的最愛,彷彿有什麼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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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團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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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速報發文消息之速、簡史鑽研之執著,很難想像阿報本人只來過台灣兩次。2018 年,回聲樂團休團後睽違兩年重聚《巴士底之日十週年》演出,26 歲的阿報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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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歲的阿報,大學上的是物理系,一入學就加入吉他社。「這邊的吉他社,相當於台灣的熱音社,是玩樂團、搖滾那種的。」社團裡都是音樂同好,只不過大家聽的多是中國搖滾,痛仰樂隊、萬能青年旅店,聽台灣樂團的有但不是很多。阿報只能靠著網路來尋找台樂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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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打關鍵字,比如你在微博搜個安溥,搜到很多博文,那基本上提到的人都是喜歡安溥的,你就循著這些內容認識一些網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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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和線,總會想到面。微博上,阿報找得到日本音樂速報,找得到英國音樂速報,就是沒有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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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著手一個以台灣音樂為主題的自媒體。他最早創的是一個發表「洋蔥新聞」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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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新聞語出美國一家生產諷刺新聞的媒體「The Onion」,後來詞彙延伸用於描述基於嘲弄目的所生產的新聞,多少包含造假和誇張的成份。阿報以音樂為題,寫了幾篇洋蔥,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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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所謂音樂媒體,也就跟內容農場一樣,它可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我想說沒有一個比較正規的音樂媒體來說一些事情,就覺得可以往這方面努力一下。原來那個號比較搞笑,寫了幾篇之後就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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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阿報滿志躊躇,下定了決心。站台名字,他早在註冊前就擬好:台灣獨立音樂速報。他沒想到申請第一關就被系統自動拒絕,原因是「台灣獨立」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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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吔!那時我很急,想說哇靠那怎麼辦,我要改什麼名字,一下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想法,就想那把『台灣』改成『灣灣』好了,結果就這樣註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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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逆料灣灣獨立這名字也只撐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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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他循自由行買好了機票,回聲演唱會的票約在台灣面交。第一次到台灣,一切新鮮,和合購門票的台灣歌迷一起排隊時,連坐下也讓阿報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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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邊排隊都是站著的,因為我們覺得說地板可能比較不乾淨。那個台灣樂迷就拉我說你要不要坐著、要坐著嗎?我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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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許多。比方他和那人聊起自己當年在上海看了四十幾場演出,那人竟回「所以,上海那邊是只有台灣樂團可以看嗎?」比方他提起法蘭黛,那人竟回:「沒聽過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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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我向阿報嚴正澄清,上述行徑可能屬於該名歌迷的個人問題,從中倒仍延伸探討不少觀察:阿報直言,相對於他身邊的中國樂迷對台灣樂團的認識,台灣樂迷對中國獨立音樂的了解在他看來確實遜之;此外,台灣聽眾的分眾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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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頑童是不是在這裡很紅,他說對,但那是聽說唱的人在聽的,他們是聽團仔,不怎麼聽頑童。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聽台灣音樂不管你說唱還是搖滾還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台灣音樂我都聽。反而在台灣,你們好像有分聽團仔是聽團仔,然後說唱仔是說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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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阿報,這群人在台灣更常被叫做嘻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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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趟台灣之旅的經驗不只有距離。走進 Legacy,阿報在台前熾熱,意外發現台灣歌迷比中國聽團仔冷靜太多,「特別像北京這類的搖滾重地,或者迷笛這樣的音樂節,在大陸聽現場大家是狂叫狂撞的,歌與歌之間會問樂手等等晚餐要吃啥,」在中國,衝撞喚作「POGO」,音樂節若辦在一片草地,演出結束後大家會站在一片泥地上,「我覺得台下大家好安靜啊,我在大陸是最冷靜的,在這裡變成最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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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柏蒼在台上問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人從新竹來?有沒有從桃園來的啊?』我就看說怎麼沒人舉手啊?在大陸假如台上喊到哪個地名,肯定就很多人舉手比大聲的。忽然心血一來,柏蒼問完一輪我就超大聲喊:我是從上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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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柏蒼嚇到了。那瞬間的阿報和身邊的人多不一樣,卻又多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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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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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聽團仔而言最幸福的事,或許就是待在音樂的世界裡。然而,現實是世界上永遠有音樂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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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群趨勢,音樂人及其團隊也發展自媒體,將聲量與話語權從傳統媒體握回手心。對經營速報的阿報而言這一則以喜,他可以藉由翻牆使用 Facebook、Instagram 等社群追蹤音樂人,即時獲得新訊。阿報樂於在社群上追蹤台灣的樂評、音樂媒體,同時也信奉人肉推薦勝過音樂播放平台演算法。樂評在媒體的撰述、音樂人在社群上的互粉互推,對還有正職時一天頂多花一到兩小時整理速報題材的阿報而言,是重要的參考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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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以憂,是中國對社群的管制再加上兩岸箭弦的繃緊,讓音樂圈裡的人常常彷彿是即將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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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社群,很多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那現在,大陸樂迷如果平常不會翻牆的話,可能並不會特別清楚台灣樂團在一些政治或者社會議題上的表態,結果就造成一些認知分裂的情況。例如前幾年,脆弱少女組在社群上發佈了台獨相關言論,消息鬧大之後很多大陸歌迷就哇啊脫粉啊,因為他們原本聽這個團的音樂,感覺就是清新啊可愛啊,不會想到政治立場是對立的。反而是和我一樣常翻牆的人,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反應沒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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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也不只對方。2019 年,台北市長柯文哲現身杜鵑花音樂節,上台獻唱音樂節主題曲,身後是傷心欲絕的官靖剛和美秀集團的劉修齊拿著吉他伴奏。阿報當天把影片上傳速報,後來卻看到劉修齊在 Facebook 上表示阿報只因他個人參與活動就把樂團的名字和柯文哲放在一起,會給人不好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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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真的完全不懂台灣的政治你知道嗎?我想你一個市長出來講話,你樂手彈琴,這個有什麼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後來才知道台灣人對這個很敏感。」社群催化動輒炎上,但真正刺激神經警醒的仍是政治。兩岸情勢一動一靜,小島音樂速報信箱裡的檢舉信頻率可以說是地震儀了。早前因新疆棉事件,一系列藝人紛紛與品牌解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網民統計解約與沒解約的藝人名單,留言催促藝人解約,阿報發文表示希望藝人不需要被逼迫表態立場,隨即遭舉報禁言三十天;平素裡,發佈拍謝少年、盧廣仲新歌訊,總有人傳訊「台獨藝人的歌不要發了」,數量多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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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外的世界,阿報也並不快樂。音樂推廣工作,在中國環境裡越趨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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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做文化產業,在沒有創作自由的基礎上做這件事,經常遇到難以想像的荒唐事。我舉一個台團的例子,有台灣樂團歌詞裡面會寫抽菸,這很單純嘛,它甚至跟政治立場沒有關係,它就是講抽菸啊,但你這首歌在大陸有些城市就是不能演出,因為你報批的時候有關部門的人會覺得對青少年不好。我覺得哇這很莫名其妙吔?為什麼歌曲能在平台聽,演出卻不能演?類似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削弱你的成就感。然後你就不想幹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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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阿報終於遞辭職信。在上海聽了無數演出、度過一整段音樂職涯的他,又回到了福建,他最一開始聽見台灣音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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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接案糊口,經營小島音樂速報的時間多了那麼一點點。上一份工作留給他的,是他身上的媒體素養與判斷眼光。他懂得某些行規,例如在中國封殺也分等級,「像盧廣仲,他是歌曲可以聽,但演出不能來,這是半封殺;那像滅火器,他是歌不能聽、演出也不能來,那它是全封殺;何韻詩,她歌曲不能聽、演出不能來,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現,這是徹底封殺,又是分好幾個檔次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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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小島音樂速報的發文稍稍增多,幕後的阿報眉頭皺得也沒少。有些音樂人有流量,有些剛起步,發佈情報時會不自覺大小眼嗎?點閱一定會高的音樂人醜聞八卦,要發嗎?會不會因為每每發政治敏感情報就被罵,而下意識自我審查?這一切,阿報說他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被改變了。至今抵抗著壓力的,是每每他遇難時現身的同等善意,那是對台灣音樂一樣有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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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還有愛。「有時候你聽到一首歌,覺得幹這真的太屌了,我一定要讓全世界聽到,結果發出去沒幾個人理你,這個沒辦法,沒辦法。你只能承認說,同一首歌真的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只是不管怎樣,你當時肯定會心情不好,肯定會低潮,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會沒人給你反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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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沒辦法,就今天過了再想第二天的事情啊,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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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錯過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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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島音樂速報微博有近 39 萬人追蹤。變現的可能,阿報是想過,但沒多久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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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我就是一個搬運,我只是通過翻牆,把台灣的資訊轉移到大陸而已。我覺得這個稱不上是什麼多高明的技術,我只是做這樣一件事,讓更多人獲得資訊更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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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成為了收到台灣訊號的那副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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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的幸福是什麼呢?〈台灣「獨立音樂」簡史〉完成半年,阿報依然滿意,準備功課時他讀到「台客」一詞原來在台灣語境中經歷流變,從二十年前帶有土氣、流裡流氣的負面意涵,到如今大多偏向正面、支持台灣本土意識的形象,這是他原本不知道的。而因為他寫下,許多中國聽眾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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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他說還有幾個詞他不懂,例如 8+9 和 1450。「你寫中文我還查得到,你寫數字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啊!」我向他說明,他哦了好幾聲,說他懂了。他明白的表情,讓這場訪問其中的幾分鐘,也成為了他因愛而獲得的東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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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簡史,其實是在他被禁言三十天的期間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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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想寫的,比方台灣說唱的發展,台灣電子搖滾的發展,但辭職以來也還沒有時間完成。他也依舊想念台灣——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來台灣時,他除了參加簡單生活節,還看了好幾部電影。「我除了是音樂迷,還是電影迷。很多電影大陸看不到啊。」原來轉播金馬獎也是為了愛。今年,疫情成了另一道看不見的牆,和金門很近的福建忽然又顯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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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現在的台灣音樂,和當年他隔海聽見的台灣音樂有什麼不同呢?他穿過鏡頭看著我,說下面這段一定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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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疫情下到我們這邊演出必須要先隔離,然後你回台灣也要隔離,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導致很多音樂人必須做選擇,要嘛長期待在大陸,要嘛長期待在台灣。」他說,「從前是有些流行歌手會常駐大陸發展,現在有少量獨立樂團也走上這樣的路,在這邊一待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把幾乎所有的事業都放在大陸。那就會導致一種現象啦,說真的:台灣是一個創作自由的環境,就像 Leo王在金曲獎說的,他想唱什麼唱什麼,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有的樂團只單純依賴大陸市場,就不得不順從大陸這邊的規矩。比如剛剛講的抽菸,你寫一首抽菸的歌不能在大陸唱,以後你就不會寫抽菸的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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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覺得很可惜、很可惜。在台灣的話你可能會寫一些別的,但你在大陸你只會寫這些歌,你就變得跟⋯⋯其實跟一般的大陸樂團沒什麼兩樣說真的。除了你身份證拿的是台胞證之外,你跟其他大陸樂團又有什麼區別了?我覺得台灣人你要分析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你之前能寫那些歌⋯⋯我不反對正常的文化交流,但是音樂人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還是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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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自己可惜的,阿報為這些可惜了。因為那是他追逐著很久的地方。長大是發現原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人想離開,這時到嘴邊的話倒只有淡淡一句「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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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該說他是天線,天線是不懂追逐的。那年甜梅號到上海交通大學演出,阿報穿越幾十公里,從上海這頭追到那頭,只為了聽一場學生辦的音樂節裡在校園禮堂的演出,「我不是那個學校的人,沒有座位可以坐,只能站在很邊角的地方聽。那個場景想起來滿寒酸的,但還是很感動。那個時候音樂響起來,一切進入那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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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唯一一次聽到甜梅號現場,因為後來甜梅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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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錯過的滋味,直到今天仍努力不讓更多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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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他聽五月天和陳綺貞長大 ——
專訪台灣獨立音樂微博「小島音樂速報」
facebook.com/biosmonthly/posts/491041744898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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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插畫_ Penn⠀IG@yanjin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Photography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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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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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標題皆改自顧城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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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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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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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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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仍明明白白,/但我們仍匆匆錯過,/因為你相信命運,/因為我懷疑生活⋯⋯⠀——〈錯過〉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0的網紅莊正 Lester Chong - 開放世界,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Sony Music旗下男新人莊正(Lester),以極度熱血的歌曲作品〈開放世界〉於樂壇再次出發。 Lester原是前組合VnP的成員,曾與師兄陳柏宇合唱電影《Kano》的主題曲〈勇者的浪漫〉,可謂有機會接觸樂壇,不過在整裝待發之際,公司突然暫時將計劃收起。直到今年初,Sony Music終於決...
我來人間一趟歌詞 在 Jeremy C. Photography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回歸・飛機・攝影集】
「移民」又成為了香港現今的熱門詞,英美澳台加拿大,極權統治下人人自危,移民搵定後路在所難免,正式成了香港移民潮第二波,比第一波似乎來得更兇更猛。當年九七大限的移民潮湧,懼怕1989年北京六四鎮壓事件再現香港,可幸回歸初期還未露出中共真面目,不少人又回流香港發大財。但今趟國安法壓境針拮到肉先知痛,以言入罪全面管控舉報成風,有錢佬中產急急走人之常情也。黃霑和林振強在六四事件後創作的惡搞聖誕歌《慈祥鵬過聖誕》,歌詞裡有這樣幾句:「慈祥鵬過聖誕/問我要啲乜嘢玩…只要我扮盲/不停讚不再亂彈/但我説俾本Passport我」,完全反映當刻的社會狀態。
那年頭不少人都有送機餞行的經驗,啟德機場來來回回成為集體回憶,飛機在九龍城上空飛過更是奇觀標誌,正正表達不少香港人當時嚮往移民的心態,也隱喻著香港人本來就是流動的族群。加上1989年港督衛奕信提出的「玫瑰園計劃」穩定民心,導致在1998年機場離開啟德進駐赤臘角,宣告回歸後繁榮安定的里程碑。「飛機」作為香港回歸前後的重要符號,不言而喻。
五本涉及香港回歸命運及眾生相的攝影集:高志強的《藍調》(1997) 、黃勤帶的《皇后旅館》(2017),余偉建的《HKG》(1998,2018),趙嘉榮的《迷亂:香港篇》(1997)及陳偉民的《1986-1997.1.1》(1997),無獨有偶都有一些照片包含「飛機」這個時代符號。相信除了是奇觀、容易見到和上述的社會涵意之外,也多少反映了不同攝影師的個人看法。
當中尤以余偉建的《HKG》最為明顯,連書名也是香港機場代碼「HKG」,而且攝影集(不論新舊版)的最後一張結尾照片,也是飛機飛離啟德機場跑道的一刻,地點是觀塘碼頭,註釋寫著「啟德機場的最後一天1998」, 反映余偉建是自覺地把「飛機」作為「告別過去香港」的重要符號,而且帶著不少離愁和悲觀的情緒。
這在他處理另一張飛機照片時更表露無遺。舊版《HKG》裡有一張九龍城寨拆卸的地盤照片,照片的右邊背景是獅子山,前景則是空無一人的沙石。但二十年後的新版《HKG》則選用了另一張照片,拍攝的地點相同但更靠近城寨的建築,前景更強調了一推推扭曲的鋼筋,後左的背景則有一架飛機飛過。相比舊版的照片,二十年後的余偉建似乎早已認為過去的「獅子山精神」已不復存在,反而是以「飛機」和「鋼筋」所取代:「浮燥」與「扭曲」,正是今日香港的寫照。
他在新版《HKG》的第三張飛機照片,也是舊版沒有的,照片裡是一架飛機狀似下墮撞擊九龍城的唐樓,影像以飛機為主角,帶點衝擊和震憾,正如香港的墮落。與其他飛機照片稍為的平淡哀愁不同,這照片帶有更多荒謬和戲劇性,彷彿俾人打咗一拳咁。之後一張《盛裝的籠民》,在一所籠屋裡坐著一位穿著西裝的伯伯,正是延續這種城市的悲哀和荒誕感。他在前言裡寫關於自己的照片時道:「它們記錄香港的變化,希望在我們這一代人記憶完全消失之前,大家能夠再懷念和擁抱那段不能復再的歲月。」
關於個人情緒表達和符號運用,高志強的攝影集《藍調》也絕不遜色。《藍調》同樣有三張包含飛機的照片,其中一張是一架飛機飛過九龍城宋王臺花園,園內有幾個小孩遊玩嬉戲,看似日常卻寓意深遠。眾所周知,宋朝皇帝宋端宗和他的弟弟趙昺,被元朝蒙古大軍追殺,南逃流亡至香港,宋端宗因病駕崩後由弟弟趙昺繼位成為宋帝昺,最終身邊重臣陸秀夫背著帝昺投海殉國,南宋正式滅亡。「宋王臺」正是後人對他們的紀念。相比今日香港,北方政權伸出全面管控之手延至南方香港,昔日東方之珠自由港口變得面目全非幾近滅亡,不少抗爭者要流亡海外成為香港難民,高志強這張照片不得不說是一支殘酷寓言。
另外兩張飛機的照片,一張是在深水埗拍攝,一張是在維多利亞港海旁拍攝,地點雖不同,但同樣有一種末日風景的味道。前者飛機雖小但突出,配上同樣細小的獅子山為鄰,前景一片殘破的街招寫著「豐富午膳」,那男人的思緒究竟落在遠方還是近處?後者的飛機同樣渺小卻是焦點所在,在一片迷濛的海港前有一棵光禿禿的小樹,枝椏錯落,後面的樹卻又吹得歪倒一邊,那飛機又會飛往何方?貫穿這幾張照片,迷茫、不安之情著實溢於言表,正如高志強在最後一頁寫道:「我所拍攝的是一種心態,一種『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前的心態。」
相對來說,黃勤帶《皇后旅館》的照片卻反而多了一種責任感和沉重感,彷彿是一位靜觀歷史變化的見證人。攝影集裡流傳最廣的其中一張照片,一架飛機在被布包裹著的九龍城寨清拆地盤上空飛過,曾經三不管的九龍城寨猶如一個劇終落幕的舞台,飛機則成了帶領香港這齣好戲落幕的演員,飛過了,一切也劇終了,但影像卻不太帶來過份的悲傷,反而更多是明白歷史因果的必然性。黃勤帶另一張照片拍攝到龐大的飛機在九龍城上空飛過,佔據了畫面的三分一,也清晰看到是國泰航空的飛機。國泰航空是一間由美澳商人創立、後來被英資太古集團收購的航空公司,紮根香港,被視為香港航空公司的代表。有趣的是,照片的下方出現了一顆堅實穩固的星星,是「九龍城大地主」鄺命光興建的「星屋」建築。在《皇后旅館》這本攝影集的脈落下,這個符號難免令人聯想起中國的五星旗。英資的國泰飛機飛過了,中國的星星留下來,正是黃勤帶對香港的歷史陳述:殖民時代的香港,是「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
坊間已很難找到趙嘉榮的《迷亂:香港篇》,這本帶有強烈個人意識的攝影集,以幻象式的影像展示香港回歸前的迷亂境界,彷彿這百年的際遇只屬香港的南柯一夢,但夢醒之後,卻可能帶來更大的惡夢。其中一張有「飛機」的照片,其實是一隻擱在油麻地街上的紙紮飛機,垂直向天,陰影遮著機頭,猶如一個十字架,神秘主義的氣氛甚濃。這幅如夢魘一樣的畫面,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是反映當時人們的一種恐懼心理,還是一則「香港已死」的預言?另一張照片同樣是沒有機頭,飛機佔了半張照片的畫面,由上而下衝到一堆唐樓的魚骨天線上,影像甚有衝擊力,死亡骸骨的意象再次刺激觀者。香港回歸似乎不斷地帶給趙嘉榮惡夢與死亡的暗示,呼應著九七前港人恐共的集體恐懼意識。
最後一本是陳偉民的《1986-1997.1.1》,攝影集的基調是類似新聞照片的集錦分類,帶點走馬看花,以冷眼和零碎的方式紀錄香港回歸前的眾生相。與其他四本攝影集不同,出奇地沒有以普通民航飛機為主角的照片。在四張含有飛機元素的照片中,有兩張是幾乎看不到飛機的,一張是西九龍填海區的地景照片,飛機只成了右上天空的一個小點; 另一張是九龍城寨背後的飛機,在背光和雲霧之中也只是約隱約現。這兩張照片中的飛機都並不起眼,彷彿它們只是偶然被攝,根本毫不重要,更完全不在意背後的符號含意。另一張小照片則在「人來人往」的章節裡,一位員工手執標語寫著「Management Stop Lies!」,後面則是一張飛機(國泰?)的圖像,是一張主流的新聞照片。飛機的圖像在這裡較傾向是說明性的事件陳述,它呈現的是飛機影像的再現,飛機本身只是交代事件的符號,並沒有更大的世界觀或隱喻。不過,最後一張明確拍攝飛機的照片,卻是一架英國空軍的戰機而不是民航機,這是很有趣的巧合和對比,好像把我們拉回過去戰爭的年代,提醒我們英國人利用了鴉片和武器割據了香港,才帶來了這百年的殖民地歷史。
我在這裡嘗試以「飛機」作為符號解讀五本有關香港回歸的攝影集,期望呼應香港現在的第二波移民潮。縱觀這些有關香港命運的攝影集,其實有不少文化、城市和殖民符號相繼出現,就如我們讀Robert Frank的經典攝影集《The Americans》一樣:點唱機、油站、牛仔帽、公路,美國旗、汽車、電視等等。香港回歸前後,我們留下了什麼符號?這些符號有變化和保留嗎?我們可以從中建立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嗎?或許我們可以從當時的攝影集略知一二,也有待智者發掘。有機會再講兩句。
我來人間一趟歌詞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世上沒有永遠的獨一無二,只有許多獨一無二的片刻。
希望單獨被愛沒什麼不對,因為愛的本質就是對等的交互關係,在彼此感情流動當中自然容不下其他人。但是錯就錯在對時間的感受上,如果我們不僅希望單獨被愛,同時還要求永遠這樣持續下去的話,那麼就錯了。
獨一無二的片刻是不容否定的,而重拾這些讓人懷念的時刻,雖然短暫卻是真切的。隔著餐桌對坐,為寶寶單獨哺乳,兩人在沙灘上追逐,一同尋找貝殼,或是分享彼此的寶藏等等,這些單獨相處的片刻都是不容否定的,但是它們並非永遠。
取自《來自大海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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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我其實很驚訝這本書蘊含的智慧,平實的文字,但擋不住文字裡透出的光。
林白夫人的思想相當深刻,那種片刻即永恆的概念,她用不同的文字重現。我們專注在每個片刻,每個片刻便只剩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便如同永恆。
每個當下,都可能是獨立的存在,只有我們的記憶,把這些幻影串起來。我們的記憶,便是我們誤認為的時間的存在。
但回到地球上,兩個地球人讓自己片刻回到關係的最初,這是重新連結的重要儀式。藉著這個儀式,重新確認過彼此的承諾,是否願意繼續遵守,以愛意為基礎,承擔責任與義務。
自己跟自己獨處,伴侶之間的獨處,父母的某一方跟某個特定孩子的獨處,這些都極其珍貴。每一段關係都珍貴,每一段關係都獨一無二,難以比較,或者相互取代。
不過,真的進入家庭,有些家庭成員彼此之間,難以獨處,我們也可以接納這種事實存在。譬如說,因為很多家庭中的父親不擅經營關係,所以如果沒有母親在,其他家庭成員可能難以單獨跟父親相處。
關係常要取捨,難以每段關係都圓滿。有時候,關係最美也就是侷限在某個時刻,好像有賞味期限,過了期限,也就失了風味。
都好啊,舊的關係不一定回得去,但我們願意開放自己,就會有新關係來臨。祝願您,多看見關係中的自己,還有自己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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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安妮.莫羅.林白(林白夫人)】
像櫻蛤殼這樣單純美好的關係一旦褪色之後,是否還能夠再回復到原先的樣子呢?當然,有些關係一旦變質之後就再也無可挽回,因為問題的關鍵不再只是彼此需求不同那麼簡單。在兩個人角色逐漸變化的過程中,可能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也可能彼此以不同的速度成長,使得兩人只能夠維持短暫的櫻蛤殼關係,卻不能以它做為基礎而有更深刻長久的發展。事實上,在一段不斷成長的關係裡,最初的美好本質並沒有消失,只是被埋藏在生活的重重負擔之下,而我們所需要做的只是將它挖掘出來,並且再次予以肯定。
重新找回櫻蛤殼關係的方法之一,就是複製從前的環境。丈夫和妻子不僅應該各自擁有獨處的時間,同時也應該偶爾兩個人攜手去度假。因為既然女人可以在獨處的時間中找回自己,那麼夫妻也同樣能在屬於兩人的假期中尋回最初的美好。許多已婚夫婦確實都在這樣的假期中發現無比的樂趣,也許是一個月、一個星期或者只是在小旅館共度一個晚上,把孩子、家庭、工作及生活中的種種責任與義務拋在身後,兩個人隔著桌子和自己當初相戀的人共進早餐,完全不受外界干擾,而櫻蛤殼的旭日便這樣神奇地再次重現。
在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家裡的餐桌不知不覺地擴大了,四、五個孩子圍繞著,電話在一旁不時鈴聲大作,一方面要注意學校公車,一方面要留意上班趕車的時間。這種種紛擾的事務在無形中擴大了夫妻之間的隔閡,同時也導致單純關係的改變。而現在,單獨和另一半相對而坐,彼此之間除了咖啡壺、麵包、果醬之外別無他物。這樣簡單易得的愉快,卻沒有幾對夫婦能夠在忙亂的生活中真正享受。
除了夫妻之間,我相信暫時回復到最初關係的純淨,對親子來說也是非常好的。我在手掌中一邊把玩著這只櫻蛤殼,一邊想著:如果我能和每個孩子在一天之中、一個月之中、甚至一年之中都有一段時間單獨相處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一來,孩子們不是會更快樂、更堅強,同時也因為更富有安全感而變得更獨立嗎?哪一個孩子不暗中渴望能夠重溫那段依偎母親懷裡、獨自擁有母親的純淨時光呢?如果我們能實踐這個信念,花更多的時間與每個孩子單獨相處的話,那麼孩子們不僅能夠更堅強、更具有安全感,同時也能學習到他們在往後成年時期重要的人際關係第一課。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被單獨地愛著,就像一首流行老歌的歌詞寫著:「除了我之外,請別和其他人依偎坐在蘋果樹下。」也許正如詩人奧登(譯註2)在詩中描述的,這正是人類最基本的錯誤。
在每個人的骨子裡,不論男人或是女人 都深藏著一種錯誤 渴望一個他們得不到的東西 不是博愛 而是獨一無二地被愛
這種渴望難道真是一種罪過嗎?我曾經和一位印度哲人討論過這個問題,獲得了一個相當具有啟發性的答案。這位印度哲人說:「希望單獨被愛沒什麼不對,因為愛的本質就是對等的交互關係,在彼此感情流動當中自然容不下其他人。但是錯就錯在對時間的感受上,如果我們不僅希望單獨被愛,同時還要求永遠這樣持續下去的話,那麼就錯了。」是的,人們不僅一味浪漫地堅持獨一無二的愛、獨一無二的終身伴侶、獨一無二的母親,以及獨一無二的安全感,同時還冀望這種「獨一無二」持續不變、永遠存在。我想這種渴求永遠存在的欲望,才是根植於人類內心深處的錯誤。誠如一位友人曾經說過:「世上沒有永遠的獨一無二,只有許多獨一無二的片刻。」
獨一無二的片刻是不容否定的,而重拾這些讓人懷念的時刻,雖然短暫卻是真切的。隔著餐桌對坐,為寶寶單獨哺乳,兩人在沙灘上追逐,一同尋找貝殼,或是分享彼此的寶藏等等,這些單獨相處的片刻都是不容否定的,但是它們並非永遠。
到後來人們終究會了解,世界上根本沒有、也不應該有永遠存在的純淨關係。我們不該奢望永恆純淨的感情。因為那樣單純美好的關係,不論在時間與空間上都受到限制,它的本質原來就隱含著排外的性質。這樣的關係排除了生活中的其他部分,排除了其他的人際關係,排除了個人人格的其他層面,排除了其他責任,排除了未來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也排除了成長。但是現實生活並非如此,當一個母親在房間裡單獨為寶寶哺乳的時候,她同樣也愛著在房門外吵吵鬧鬧的其他孩子;隔壁房間傳來電話鈴響時,她也希望透過話筒和朋友聊聊天。收拾了早餐的杯盤殘羹,我們也必須考慮下一餐或是明天吃些什麼。這些都是生活的真實面,無法被排除。
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然而,這並不表示暫時重溫過去單純美好的關係就是浪費時間,相反的,這些獨一無二的片刻不僅帶給兩人煥然一新的感受,同時讓感情更加穩固。夫妻對桌而坐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灑落在小餐桌上面的燈光卻足以照亮兩個人一整天、甚至未來的許多日子。在海灘上追逐、泡在海水裡,這些都足以讓人重返年少天真的時光,但是我們畢竟已經長大,人生也不只是一片小小的海灘,這樣的回歸畢竟是種暫時的調劑。
漸漸地,人總會學著去接受這個事實,明白我們不可能永遠回復到過去某一時期的關係,或者更深切地說,我們不可能將一種關係永遠停留在某一種狀態裡。不過,這並不是什麼人間悲劇,而是生命與成長中不斷循環的微妙現象。所有存在著的人際關係都同樣持續地變化、擴展及更新。但是它們的變化並沒有一定的模式,也許應該說每段持續成長的關係裡都包含著各種不同的形式。也許這趟旅行結束之後,我將在家中的書桌排上各式各樣的貝殼,提醒自己婚姻關係和其他任何人際關係裡的不同狀態。
我的這只櫻蛤殼會排在這一列貝殼的最前端,因為它反映每一段關係最初階段的實際形象:兩半邊完美無瑕的貝殼相互連接,全然對稱,將初昇的旭日反映在彼此臉上,自成一個獨立的世界。這不正是詩人不斷試圖描述的景象嗎?
讓我們向甦醒的靈魂道早安 它們彼此相視,沒有恐懼 因為是愛、相互之間的愛掌握了一切 它在每個地方都空出一個小小的空間 讓海洋探險者出發航向新世界 讓導引至其他世界的地圖從此展開 讓我們擁抱一個共同的世界;同時 每個人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 每個人都自成一個世界
然而,櫻蛤殼畢竟只是一方小天地,正如詩人鄧恩在上面這首詩中所寫的「小小空間」一樣,它必須繼續而且快樂地成長擴大。不過,縱然櫻蛤殼美麗、脆弱而易逝,但是它絕非虛幻不實,我們不必因為它無法持久就將它視為虛假不實,而落入憤世嫉俗的窟窿裡。事實上,持久與否並非判斷事物真假的關鍵,就像紅蜻蜓只存在世上一朝、天蠶蛾只停留世間一夕,但這並不代表牠們不存在。這是因為事物的真實性與時間的長短之間並沒有關聯,兩者分屬於不同的層面,必須以不同的標準來衡量。所謂的「真實」,也只能就一時一地來看,確確實實地存在過,便是真實。我深深知道所有美麗與易逝的一切,在這只櫻蛤殼之中早已成了永恆的真實。
譯註 2.奧登(Auden, 1907~1973):著名詩人、批評家、戲劇作家及歌劇作家,西元一九○七年出生於英國,一九三九年移民美國,並於一九四六年歸化美國籍。出版多集詩作,被公認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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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取自
來自大海的禮物:在紛擾世道中,重溫簡單生活的慢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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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人間一趟歌詞 在 莊正 Lester Chong - 開放世界 Youtube 的評價
Sony Music旗下男新人莊正(Lester),以極度熱血的歌曲作品〈開放世界〉於樂壇再次出發。
Lester原是前組合VnP的成員,曾與師兄陳柏宇合唱電影《Kano》的主題曲〈勇者的浪漫〉,可謂有機會接觸樂壇,不過在整裝待發之際,公司突然暫時將計劃收起。直到今年初,Sony Music終於決定給予Lester另一個機會,為他製作新曲〈開放世界〉,讓他以個人歌手身份,再戰樂壇。
〈開放世界〉以熱血動漫作品常見的J-Rock曲風為基調,這全因Lester是個熱愛日本漫畫的男生,而漫畫中不少正能量的訊息,都激發Lester迎難而上,監製Kimme便循著這個方向編製〈開放世界〉,令歌曲帶點J-Rock式的熱血感覺。Lester另外跟作詞人林寶交流過後,決定要將自身的經歷與體驗,再加上從日本漫畫所得到的啟發,融合成為〈開放世界〉的歌詞。Lester說:「〈開放世界〉的主題是關於失敗和迷惘。其實在人生中,我們會不停遇上失敗和迷惘的時候,大家可能將之視作成功的反面,但其實這些經歷都不是永恆的,而且遇上失敗或迷惘時,反而是一個機會,讓自己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好等自己可以再找到方法改變和進步。」過去Lester在停滯不前的音樂路上,體會到失敗與迷惘之時的惆悵,同時也知道如何從逆境中認定方向,繼續前進,所以即使公司收起計劃,不為他出歌麼?他就找朋友一起拍下翻唱歌曲短片,而且經過反複試驗後,短片愈做愈細緻,當中也學會了一些演繹上的竅門。Lester又會到街上busking,甚或到餐廳獻唱,汲收經驗,而在去年,他更一手一腳籌備了個人的小型音樂會,由聯絡樂手到構思流程到演出細節,他都親力親為,結果音樂會也圓滿舉行。這些經歷,都讓Lester不再懼怕迎面的挑戰。Lester續說:「我很想透過自己的經歷鼓勵別人,等大家知道,每個人也會有迷惘的時候,也是靠自己的失敗過程來堆砌出成功,我很想〈開放世界〉這歌,能給予大眾力量 ,讓他們勇於跨過難關。」
經歷過失敗與迷惘,身為過來人的Lester重踏樂壇,當然不敢怠慢,重入錄音室灌錄〈開放世界〉時,也特別用心,監製Kimme也發現Lester所下過的苦功,Kimme說:「Lester再次入錄音室,在初時是很緊張的,需要時間拿捏唱法,但每日錄完之後,他回家後都有努力練習,為下一次作好準備,所以唱到後期他已放鬆很多,能投入到唱歌之中,短短數天已看出他的銳變與成長。」
開放世界
曲:鄺梓喬 詞:林寶
編:鄺梓喬@emp
監:Edward Chan/ 鄺梓喬@emp
開機一刻 睜開眼 地闊天高
迷途等於有最大自由度
你失足一百舖 我有局遇雲霧
極疲勞 都可知道 景點分佈
關機一刻 呼口氣 又到清早
重頭開始照拒絕換難度
明明人生曲折總無秘技可勝過經驗
定藍圖 不可等到 青春衰老
前途哪裡種著花 沿途會有怪物嗎
大概先要輸過 先有必要轉個方法
平衡性要注重嗎 未怕摔跌終會跌到很慣
一世鍛鍊 我不怕
卡關一刻 幾多次 動氣得太早
原來根本愛世上沒平路
為何曾經疏忽幾個記錄點載過的事
極平常 今天苦惱 他朝分數
前途哪裡種著花 沿途會有怪物嗎
大概先要輸過 先有必要轉個方法
平衡性要注重嗎 未怕摔跌終會跌到很慣
一世鍛鍊 我只怕 從未作反
凌晨戰鬥到下班 從前勇氣未變吧
大概不要失策 只有心理那個關卡
純情太過正面嗎 面對這個開放世界荒蠻
哪怕過程太彎
這趟旅程我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