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抵達光是坐進四個人就會讓彼此稍嫌親密的小房間,荒井十一盯著房裡的古玩:黑膠唱機、錄音帶、老檯燈。他說他滿喜歡復古的東西,但看到了往往也不買,只是看。「因為我不知道要放哪裡。有時候會住台北,有時候在北京,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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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因著疫情,他基本上不會在一個城市停超過一個星期。香港有他父母的房子,台灣有妻子的家,荒井十一自己近年主要待在北京,三地輪流跑。他愛看球賽,尤其喜歡足球,支持曼聯隊,世足賽時支持英格蘭隊。身邊朋友會問他:你明明是個日本人,怎麼支持英格蘭隊呢?另一些朋友則問:你明明是個香港人,怎麼支持英格蘭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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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製作人以後,荒井十一交疊的來歷成為他的資本。樂手從中港台三地來,有時是新加坡,有時更遠,對他而言不成問題:「我是最不怕文化多的,因為我自己本身比誰都多。我可以溝通英文、中文、廣東話⋯⋯,所有人聚在一起,反正我來解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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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香港成立音樂事務統籌處,是如今音樂事務處的前身。每年,音樂事務處開辦近八百個中西樂器訓練班,為 6 到 23 歲的青少年提供三十多種器樂課程。其中一間這樣的訓練班,正好就在荒井十一童年時的住家樓下。他 7 歲時,家人說不如去試試看,從此他練古典打擊。17 歲那年,中國國家交響樂團的指揮來香港巡迴,看見他的表演,問他要不要到北京。荒井十一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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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到了北京,邀請他的那位指揮和樂團衝突,翻臉走人。少了引薦者,樂團留住荒井十一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拖了一段時間,他只好求助在中央音樂學院就讀的香港同學,借住宿舍。就這樣,他在異鄉舍房裡遇見主修鋼琴演奏的妻子,爾後又多了一位台灣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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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父親張俊傑是音樂廠牌「飛魚雲豹音樂工團」的主理人,是台灣第一個從事原住民古調採集、文字整理及演唱的團體。算一算,認識妻子二十多年,荒井十一跑過台灣原住民抗爭運動、製作過原住民母語音樂專輯,他的第二座金曲獎最佳製作人,也是以有著原住民身份認同的歌手阿爆的專輯《vavayan.女人》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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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曲頒獎台上,他笑著說自己的中文沒問題,像是早料到台下會訝異。來自日本的父親、來自香港的母親、來自台灣的妻子,所到之處,荒井十一都習慣被當成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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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去哪裡,我感覺都不是當地的人。但我也不會覺得不舒服。之前做莫文蔚的專輯,我們聊到『我的家就是我的行李箱』這個概念:不管去哪裡,只要我的行李箱在那,我所有最重要的東西,都會在那個行李箱。那裡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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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眼神又環繞了房間一圈,「也因為這樣,我沒辦法買東西。」一臉讚嘆,既是讚賞,也是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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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精準為基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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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拿了金曲獎、受訪,荒井十一還是不太確定自己的音樂生涯為什麼從打擊樂開始。「去學音樂的時候我才 7 歲,老師問你想學什麼,你哪知道想學什麼?老師就看一下你手掌長怎麼樣、嘴巴也大概看了一下,然後說喔,那你學打擊樂吧。」看施主骨骼精奇,乃萬中無一的練鼓奇才⋯⋯那位老師一句話,荒井十一走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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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親一如「香港的父母親」,不只送他學音樂。小時候的荒井什麼都碰,連功夫也學過,那時練什麼拳法現在已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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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什麼都喜歡,但學樂器之後會進樂團和大家一起練,有一個群體。你會覺得大家一起的感覺很好,音樂就繼續學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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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的描述中,可知他兒時家境不差。少年時代,他個人房間裡有台 Hi-Fi CD Player,那時香港還有許多小型唱片行,他就讀的學校附近就開了幾家,荒井十一三不五時去逛,「看到封面喜歡的都會買」。交響樂團裡打鼓的他,第一張專輯是劉德華,喜歡聽李克勤,也聽當年流行的鄺美雲、周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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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個菲律賓來的傭人,我透過他認識了非常多英文歌。」他說,「有時候白天,他就在家裡放 Oasis,我就想說,欸這個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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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裡不會每首都是自己的愛歌,荒井十一也像那個年代的其他人,自己買卡帶,節錄不同CD 曲目弄成自己的 mixtape。這是他當時最著迷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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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京,荒井十一和同學組自己的樂團,就翻唱 Oasis、Luna Sea。樂團玩著玩著,團員會問他要不要尬別團。今天和 ABC 練、隔天和 4567 練,全盛時期,荒井十一曾經同時參與三十幾個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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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世界音樂的團,然後有一個重金屬的團,還有一個民俗樂的⋯⋯就是有馬頭琴的那種⋯⋯然後到爵士的、玩 Fusion 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在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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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血緣與國籍給他的生命經驗,從古典到當代也沒讓荒井十一感到疏離,只覺得好玩。他說,古典樂得照譜來,該演奏的時候才能演奏,演奏的時間可能也不長,這是古典的趣味所在:如何精準地給出那一下;到了樂團,沒了制式的樂譜,有趣之處變成如何將創意放進作品中,創造自己的手法。這時,古典樂裡練就的基本技術,成了恣意自由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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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地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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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荒井十一製作《百年排灣 風華再現》專輯,拿下第 11 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製作人與最佳錄音,樂手之上坐穩了製作人身份。2014 年開始,他接下陳楚生「一見如故」巡迴演唱會音樂總監、再到隔年的林一峰演唱會、莫文蔚演唱會。2013 年,他創立「十一音樂」,又兼起音樂廠牌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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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對象越多,面對聽眾越廣,讓他花費更多時間思考的反而不是音樂,而是人。「我不會去考慮台灣藝人的音樂應該聽起來如何、北京歌手的音樂應該聽起來如何;這麼多年,我比較常遇到的問題是,噢原來台灣不太了解北京是怎麼收費的⋯⋯很多不一樣的系統和習慣。但我自己全部都沒有,因為我哪裡都不是。製作時,我只能夠創造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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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自己的習慣」,其實是溝通。他說,過去到中國製作單曲,對方習慣只標明作詞、作曲人,歌詞本一打開,沒有其他製作名單。合作最初,荒井十一便要求將製作團隊寫上,「也許因為你要求,結果就有了共識,所以要很習慣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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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練團室是沒有練團費用的,不會按小時給多少錢,所以一場演唱會前練一個月,每天一首歌練八小時,練到好;但在台灣和香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光練團室費用就超出預算。台灣和香港的樂手會依照這場演唱會的規模,假設收了三十個小時的練團費用,那這三十個小時一定會幫你做完所有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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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距如此,有沒有摩擦?「肯定有啊,因為你破壞別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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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自己人的默契」,只好藉由表達來釐清。音樂製作上,荒井十一也以這樣的態度面對。「我會去了解找我合作的歌手應該要被放大的特質是什麼、沒嘗試過的是什麼。我已經很習慣每次做專輯之前需要一到兩個月的認識、無數次的見面,和歌手聊天,把他喜歡的東西溝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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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還不夠。「每個人一定有自己喜歡聽的方向嘛,但有時候你喜歡聽某某某,某某某在你身上卻是不成立的,這和你的能力、才華、天份都有關係。我身為製作人其中一件工作,就是要去衡量你喜歡的跟你能做的要怎麼結合,做出一個你自己喜歡,但又適合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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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惟有耐心。有時就算一兩個月,也沒有聊出真正的想法。製作歌手許鈞的專輯時,一開始兩人興趣相投,發現彼此喜歡的音樂相近,決定往一個方向前進。但在製作過程中,荒井十一發現許鈞在音樂中加入更多個人想法,而荒井十一則希望朝最初他們決定的方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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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直接按照我的模式去做,這個問題到專輯完成後問題一定會很大,因為歌手心中會認為這個過程是不對的。習慣上,我就是一定要把這些結都打開。如果這些結不打開的話,最後呈現出來的作品一定會有誤差、不可能是一張很好的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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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完全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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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的製作生涯,累積二十多張專輯製作經驗,除了《vavayan.女人》,荒井十一也藉莫文蔚的《不見不散》拿下金曲最佳製作人。他製作的歌曲中,常採用非爵士鼓組的節奏樂器,這與他曾參與世界音樂樂團的經歷聯繫在一起。在荒井十一眼中,器樂的編排並不是唯一解:並不存在對某一首歌「絕對適合」的編曲,合適的編曲是依照某個場合希望呈現的氛圍而隨時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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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荒井十一在《歌手》節目中負責袁婭維的表演。賽程中,袁被淘汰,團隊需要搶進突圍戰才能繼續比賽。「突圍戰的曲目,團隊想要表達被淘汰確實很悲傷、因為在你的遊戲規則中我輸了;但縱使悲傷,我們也知道不管這個遊戲規則是什麼、我們認為我們在做的事是對的,我們沒有要做出討好你們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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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袁婭維選唱了〈盛夏光年〉。原曲的搖滾元素,在開頭幾乎抹消,荒井十一在歌曲 intro 先以撩撥的吉他與複沓的鋼琴帶進低迷氛圍,進入主歌時再以融合現代音色與非洲風情的 Afrobeat 為基底,發展了完全相異於原曲、極具異國味道的詮釋,「先決定要表達的點是什麼,然後再去選擇用什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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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製作,也一樣要回到歌手自身的特質。製作阿爆的專輯時,荒井十一感受到她身為主持人的幽默,加上阿爆對母語的使命感以及過往「阿爆 & Brandy」組合所做的 R&B 曲風,組合起來才完成了《vavayan.女人》傾向 up-tempo 的風格。「如果不是阿爆,那張專輯就不會長那樣。『原住民的音樂是什麼』不是我會先考量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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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製作母語歌曲時,除了將某個相對少數的語言放進主流曲風或旋律中之外,更進一步還能做什麼?這是製作人會面臨的提問。純粹語言的移植很容易落入一種文化的去背,但過於強調該語言所相應的文化音樂元素,似乎又顯得將那些元素標籤化。身為經手過台灣原住民音樂的製作人,這是荒井十一提出的答案:「當歌手本人和音樂的關係合理了,我們再來考慮所謂母語音樂要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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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掉群集的印象,回到個體。這或許也是荒井十一自身的經歷使然。某年他以樂手身份參與齊秦演唱會,遇上中國反日潮,演唱會上介紹樂手時唸到他的名字「荒井壯一郎」,台下觀眾一陣冷清。演出之後,齊秦對荒井十一說:我下次還是不要唸你的全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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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百年排灣 風華再現》那一年,他上陶晶瑩一檔節目受訪。採訪過程中,陶晶瑩對他說:對嘛你日本人,難怪你做事情那麼仔細。荒井十一回答:有嗎?我不知道有沒有。「我那個時候感受到,大家會認為我做事情的風格一定和我的出身有關,但是,因為香港就不是一個被認為很仔細的地方⋯⋯香港的特點是所有事情都要很快,砰砰砰砰砰砰弄好⋯⋯那你說我有這樣嗎?我也有。可是,我是不是完全是那樣?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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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樣說,他也羨慕能夠有一種認同。朋友們問他為何支持英格蘭隊的那個問題,他不確定怎麼回答,「我看日本隊我也很喜歡,我看中國隊我也很喜歡。我比較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表現。我很羨慕別人會知道『喔我一定要支持那個隊伍』,因為我支持誰,都⋯⋯都不是很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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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大笑,「幸運的是,在台灣,擁有一些日本的背景,大家對你的印象還是偏好的。我覺得我有受惠於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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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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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參與音樂節目的製作,籌備時間短,強度也高,荒井十一時常遇到臨時更改編曲的要求。採訪中,他打開手機相簿,給我們看一張笑話截圖:某新聞文中引用「黑夜總會過去,光明才是永恆」,線上發佈卻總被退回,編輯很憤怒,問窗口「哪個詞犯規了?黑夜還是光明,還是永恆?」窗口回:犯規的是「夜總會」。「最近遇到的事,大概就和這個笑話差不多。」荒井十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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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和他最初跨足製作的動機相違背了。「當樂手,相對是沒有任何負擔地在表演。但我想要控制那個 flow。以前演奏別人的演唱會,我會有很多我的意見,但我的角色不允許我去主控這件事,所以我想辦法讓自己主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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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許多優秀音樂人,不乏台灣之外的歌手,華語樂界人人都希望能藉由金曲獎被關注。荒井十一聽過不少案例,非台灣音樂人報名金曲時被台灣的公司耽誤很多時間、甚至收取不合理的費用。藉著岳父飛魚雲豹團隊基礎,荒井十一開始為音樂人朋友做發行,結果從第一年開始,幾乎每一年荒井團隊經手的發行都入圍金曲獎。荒井開始擔任製作、設立廠牌的契機,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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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擊樂手擔任製作人,過往難以想像。工作時,荒井十一會遇到的困難,是當和聲樂器的表現需要改變,他沒有辦法立刻解決。為此,他在團隊中會放入負責旋律樂器的成員來應對。但除此之外,擔任製作的打擊樂手和其他樂手並無太大差異。他甚至覺得,因為自己是個打擊樂手,對旋律風格沒有固定傾向,莫文蔚、阿爆、蘇運瑩,一張張專輯在他手中生成不同曲風,又是另一種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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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金曲三十,Apple Music 團隊邀請荒井十一開出製作人的必聽歌單。除了自己製作的〈不散,不見〉,歌單中常石磊製作的林憶蓮〈無言歌〉、〈枯榮〉,陳粒的〈芳草地〉,A-LIN的〈未單身〉⋯⋯,中慢版、磅礡、隱微的救贖感,放掉氣力的歌唱表現。有趣的是,雖然他歌單中的歌曲有特定傾向,打擊樂的比例卻一概沒有想像中大、節奏樂器亦少炫技,常常只輕輕在背景中運行。雖是打擊樂手,打擊樂卻鮮少是他青睞的音樂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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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很有意思。「我到北京之後,參加這麼多不一樣音樂類型的樂團、在每個樂團中摸索打擊樂手可以做的事,過程中,我越來越體會一個重點就是,打擊樂在它該有的時候出現很好聽,但當它在不該有的時候出現,就會非常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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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你會希望自己盡可能出現在每一首歌裡、盡量加這個、加那個,讓自己很忙,讓自己有更多的參與。但當你越深入了解某一種音樂形式之後,你會懂得把握什麼時候沒有、比你把握什麼時候去添加來得更難。身為一個樂手,常常會想『欸,我在舞台上,怎麼可以沒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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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在台上明白,安靜也是一種精準。「其實,懂得什麼時候忍住,比懂得什麼時候出現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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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爆、莫文蔚專輯後現身,專訪荒井十一:
歌手本人比音樂類型更重要
https://bit.ly/2B8JM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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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
社群協力_ 曾勻之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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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真朋友曾慧敏父母 在 記者陳曉蕾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久病床前難盡孝]
文:陳曉蕾
「爸爸是我的偶像。」獵頭公司創辦人兼親子專欄作家張慧敏,說話像是機關槍,一口氣大讚小時候的爸爸:「他是醫生又靚仔又聰明對生活有品味會帶我去高級餐廳會教我聽管弦樂給我最大的自由……我不喜歡媽媽,她對我很多要求,嫌爸爸太寵我。」
爸爸工作忙,媽媽雖然也有自己的職業,但所有家務和教育子女都一力扛下。爸爸年年生日都會請客,可是媽媽甚麼時候生日?張慧敏長大才知道。
十幾年前爸爸中風,張慧敏曾經放棄內地的投資機會,每天煮飯送飯去醫院復康中心;之後爸爸心臟有事、第二次中風,這時張慧敏工作家庭兩頭忙,就由媽媽在外傭協助下照顧。
「我心痛爸爸身體越來越弱,媽媽行得走得作風硬朗,我沒想到兩人年紀一樣大,其實都有照顧的需要。媽媽呻,我覺得她煩,爸爸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對他好一點嗎?」張慧敏坦言當時很不耐煩:「可能媽媽只想我體諒,講一句:阿媽你辛苦了。但我完全沒為意。」
直到媽媽外遊猝死,張慧敏全然接下照顧爸爸的擔子,才頓時明白媽媽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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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之主的爸爸,變成被照顧者,依然是「波士」,媽媽習慣,女兒不能。自小對自己從沒要求的爸爸,突然要求多多,張慧敏受不了。
「爸爸五點吃早餐,對他來說要吃了早餐才能吃藥,很重要。可是外傭有時來不及五點送上,他就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有工作,有家庭,五點這樣被吵醒說麥皮未煮好,這是小事,可是天天如此,我會問:你可否放過我?」
讚賞爸爸的話,機關槍一般都變成難受的事:明明不是大事家裡也有藥卻要求入醫院三更半夜要陪著幫他控制血糖節制飲食卻對外人抱怨說不讓他吃飽叫他不要自己上樓梯結果真的摔下來跌斷骨……
「我五十多歲,這樣照顧爸爸也疲於奔命,好在還能上班透透氣,媽媽七、八十歲這樣二十四小時在家照顧。而我,一句多謝都沒有。」張慧敏深深地內疚,她看到被照顧者的不舒服,但沒有認真了解照顧者的艱難。
也許,自己有點自私,詐看不見媽媽的辛苦,沒有出力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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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第一次中風,張慧敏跟爸爸說要努力復康,不然難以留在家裡照顧。爸爸後來能走路,第二次中風後,依然能用枴杖出入,但到了這次跌斷骨,再沒動力。
「我成世人最憎走後門,也被迫四周托朋友,替他找到很好的護養院單人房,可以去日間醫院一周五日做物理治療。當時希望密集地復康三個月,再看回家怎照顧。可是他不肯。」她氣壞了,爸爸一周五次物理治療,不去;改為一周三日,不去;再改為一周一日,也不去。
眼睜睜看著肌肉流失,昔日運動健將的兩條腿,變成骷骷似的兩條骨,連上廁所也不行。
「他寧願躺在床上用尿片。」她從此好憎聽到別人說:父母小時替你把屎把尿,為甚麼老了子女不能這樣做?
「嬰孩有幾重?一手就可以抱起,可是一百磅以上的老人,自己完全不發力時,照顧者是很難換尿片的。那些大便不是一條條,貼在屁股要挖出來清潔;嬰兒吃奶,大人甚麼都吃,那屎臭到全間屋都聞到。還有,小孩會大,老人只會更弱。」
「張小姐,我想你明白,現在不是幫他想這些復康的事,你以為他會好返,他是不會好返的。他只會比現在更差,你現在所做的,都是令他沒那麼快更差。」醫生這樣告訴張慧敏。
終於,她決定讓父親繼續住護養院。爸爸之前是醫生,在家裡不時任意服藥、食東西沒節制、坐輪椅難出入……這些都是住院舍的理由,最難但也終於說出口的是:「很抱歉我不能在家當照顧者。我已經瀕臨『爆煲』邊緣了。」
因為親戚閒言閒語,最後換來的是:「爸爸召開家族會議,我被公開罷免作為他照顧者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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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捨不得把他送到護養院,但為了讓他得到最專業、最及時、最好的照顧,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女兒出國讀書,兒子每日上學,我亦要經常出差,萬一父親出了甚麼狀况,家傭怎可能知道如何是好?」
「沒想到這個決定,一直袖手旁觀的三姑六婆、宗族兄弟塘邊鶴,卻加鹽加醋地替他覺得可憐淒涼、有經濟能力都要住護養院之類,在這些說話推波助瀾之下,竟然導致父親和我超過半世紀的深厚父女情以決裂反目收場。我自問堅強,懂得自我療傷,都用了好一段時間、花了很大的決心,才稍為平復。無法想像要獨力照顧患病父母、有冤無路訴、有苦自己知、求救無門的孝順仔女,那壓抑可以有多痛苦。」
張慧敏在專欄寫下這一篇《久病床前難盡孝》。很多照顧者寫電郵給她,在網上有讀者說沒讀完就哭了:「是照顧者,才明白箇中的辛酸!」
可是甚麼是「最好的照顧」?在院舍安全,但失去在家的自主?張慧敏說起奶奶:奶奶一直堅持獨居,也拒絕請工人,終於有天跌倒,發現時已經過身。「但我們沒有遺憾,因為奶奶去得很安詳,我們尊重她的意願。」
語氣一轉就提到爸爸:「可是爸爸是和我同住的,我有責任照顧卻管不住,像我說不要爬樓梯,他不聽,真的跌下來,受傷了我看著他苦受罪,沒法不覺得內疚。」
「我已經是瀕臨『爆煲』邊緣了,再落去大家『攬炒』。」她再一次提到「爆煲」:「如果我帶他回家可以解決事情,我想也不想,但回去是無止境的,是否大家劃返條線,留返啖氣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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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慧敏相信若香港家居安老服務好一點,在家照顧不會這樣難:可以有復康巴士送去日間護理中心;醫院看病後,不用呆等取藥,可以去家附近的社區藥房。
這些服務院舍是有的:醫生護士上門、院舍有藥物管理、有營養師控制膳食……變相讓照顧者把被照顧的,送入院舍。
「我已經對孩子說,如果我中風,就送我進老人院。」張慧敏很認真:「我不喜歡在家,在院舍我會有朋友,在家裡沒人陪,我也不想你們成日陪我。我在院舍,你們覺得對我不住就會成日來見我,每次開開心心帶我吃一頓好的,回家後又想再見到我。好過你每日回家見到我:『你還未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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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大人》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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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真朋友曾慧敏父母 在 周慧敏 Vivian Chow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Cosmopolitan Magazine HK 10月號 cover story 全文
自導人生 周慧敏
(引言)
靜靜地起革命。不在外表,也不在本質。外表上,百分百天然美女周慧敏,仿似擁有凍齡魔法,毋負玉女掌門人稱譽。本質上,女神一如以往,自重自愛,自導人生,隨緣卻不會隨世俗規條起舞。改變,是在與擁躉,以至大眾互動層面,美女投進虛擬世界,盼將愛與信仰、正向能量的訊息,傳揚開去。坦言屬兼職藝人,淡出幕前卻仍緊扣社會脈搏;擺脫名利桎梏時,卻又善用名氣影響力,這也是一股微革命,一種生活模式的啟示。
(正文)
拍拖問幾時結婚,婚後問幾時生仔,產後問邊條起跑線⋯⋯遇見周慧敏(Vivian,暱稱阿V),毋須來這一套。皆因我們都知她早就升呢靚媽,「兒女」滿堂,湊個不亦樂乎。為了囝囝囡囡,像普天下的父母,女神不惜推卻工作,有錢唔賺,但求爭取寶貴親子相處時間。
一屋寶貝,貓眼看天下
還想將「世上只有媽媽好」歌詞送贈Vivian,她謙說自己當貓媽媽,尚有很多不足之處,不敢說成功,「過往數年花在貓貓的時間不夠多,幸好今年有所改善,多些留在家裏。況且多了兩隻病貓,更需細意照顧。」養貓經驗豐富,現時一屋八貓,媽媽對愛兒心理「巧」了解;若設「貓」處地,化身喵星人的阿V,這樣看萬物之靈:「不會待人類如主人般,事關我不是寵物,而是家人或好朋友。我更不想人類當我是狗。貓狗大不同啊,別將我訓練成理想寵物,別要求我學得一身本領去表演,只為討好人類。」Vivian繼續她的至理貓言:「我會用貓來形容自己──不愛受管制,寧願自律,不喜歡主動跟隨他人動作起舞。貓需要空間,有自己的生活模式,鍾意時會主動出擊,但切勿擅自搞牠。貓帶點神經質,不會掩蓋愛意,要愛就愛。」原來如此,對掌門人的一些出乎「人類」猜想的個人取態,也就恍然大悟。女性愈來愈識養生,懂得充實自己,造就社會湧現美魔女,不受年齡規限信心,樂意站出來表達個人正面的生活態度,言行便有感染力。
二人團隊,肋骨婚紀行
譬如當初人人都不看好女神和才子這一對。可是,兩口子於零九年訂下誓盟,至今無風無浪,安然度過七年之癢,讓事實證明一切。美人妻甜笑道:「結婚七年是『肋骨愛情』。借用去年推出的歌曲〈肋骨〉來描述:存在如同一軀體,苦與樂同一口徑;大家不論異同仍然為愛尊敬。」她解說:「一段男女關係,需要大家互相造就。婚姻是神聖的,兩人因承諾結為一體,要學的實在很多,如怎樣保護婚姻、 角色分配等,切要尊重大家的不同之處,更要體貼對方,擔當責任,如團隊般互相扶持,make a strong team。」當日倪生倪太的婚禮儀式從簡,刻下邁進肋骨婚紀念,意義深長,那會否效法一些couple,婚後多年才大鑼大鼓影輯靚靚婚照,進而大排筵席, 為的是留下美好回憶?「不會了。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我們的只是簡單婚照。我不鍾意party,喜歡有空間。」她的貓性大發,「我不會跟隨社會準則。我似貓,拒絕依從指定動作,僅按自己價值觀取捨。人家大搞婚宴等事就不去judge,尊重別人喜好和立場。最重要做自己開心的事。」
三角關係,人妻守立場
外柔內剛的Vivian,話淡出就淡出,這一年除了一碟一戲慰粉絲,近來就只有品牌活動,或替古巨基撐場,方見到女神芳蹤。尤其是對基仔,她確是「唔話得」,提到這段友情,阿V直指是三角關係,但就絕不怕雙方的愛侶誤會呷醋。「男女間相處,當大家都有伴侶時,要另一半感到舒服才發展友誼。從寶麗金年代已認識基仔太太Lorraine,她離職後我們keep住友好關係,到她轉幫基仔,將我介紹給他。平時我與基仔並無特別聯絡,均是透過Lorraine。純友誼不用太執着去諗吧。」究竟如何和男生發展純友誼,慧敏女神教路,「我的朋友圈子的確有深厚友誼的男生,可傾到心事,有問題可交托對方幫忙,前提是要愛侶接受。我的『男友』都與工作有關,大家不會去到好close的程度,且老公也相識。女方自動與男方保持一定距離,是尊重另一半的表現,不一定是伴侶要求。不單婚後和異性來往要知所避忌,拍拖期間都要自動自覺,勿待男方開聲。」
四面傳愛,善用觀眾緣
阿V雖然在娛圈做兼職,卻仍緊貼潮流大勢。她靜靜地起革命,「上次接受Cosmo專訪時,尚未投進網潮。現在我已開設了Facebook個人專頁,可與大家分享生活、工作、信仰和興趣,希望有良性互動。過往透過媒體與粉絲交流,不夠第一身,現在可直接表達,不擔心被扭曲、誤會,多了機動性和主導性。」常言道:食得鹹魚抵得渴,說來負面又委屈,Vivian就很有正面思維。「公眾人物的一舉一動很易成為焦點,凡事應三思而行。我出道很久,與觀眾一齊成長,有特別感情,與影響力成正比,這是gift,不要浪費,須小心運用。自己有責任發放正能量,忌渲染負能量,破壞社會和諧。」律己嚴,但不苛求別人,「每人自有選擇,專注工作或放懷玩樂,自負盈虧。我對自己有要求之餘,不會用個人準則批判人家。」
十卜原則,未來無定向
早前Vivian登上內地的綜藝節目,談養顏玩遊戲,十分enjoy;另一方面,對現時大熱的真人騷則有保留。女神曾獲邀參與,「經理人未問我已推卻。我鍾意做功課,接任何工作都要做足準備,這些節目背後自有遊戲規則,要加以配合,藝人拍攝時頗為吃力,不是觀眾表面睇到咁簡單。又須演出整季,經常離開屋企,所以暫時不考慮。」強國電視台雖然銀彈攻勢夠強,可女神早過了追名逐利的階段,依然堅守個人原則,不為所動。明年就是周慧敏入行三十周年,女神卻未有意大搞紀念企劃。「去年工作量好heavy,為福音碟做創作總監,又拍了《等一個人咖啡》,等如當了一年正職藝人。目前不敢commit三十周年紀念活動。(粉絲會失望喎)過往做了好多令fans開心的事。目前希望盡量減少工作,多些時間留給家人。入行紀念,明年才算,交給神。我的心態是,不要為工作部署,即興隨緣,讓個人進退有度便好。然而,不做事會out,適量工作是享受,投入自己主導大些的計劃,這樣可與時並進。且發覺近一兩年做得最有趣的project,不是預定,而是突然而來的。」不用plan,不想規限自己,像貓兒一樣,在人們意想不到時躍然現身,反帶來驚喜連連呢。(正文完)
V之最
平素優雅淡定的女神掌門人,也有花容失色的時候。
最瘋狂⋯⋯
「我很少講無禮的話。有一次深夜和先生在中環打完桌球,經過後巷,發現外國大隻佬用盛有物品的超市膠袋,一邊橫掃流浪貓,一邊向同行女人大笑,令我好嬲,雖然有段距離,亦用畢生力量大叫:"Shame on you!"他可能感到羞愧,停手,走了。」
最尷尬⋯⋯
「曾當電視節目司儀,講錯得獎者名字,大感尷尬,身旁的鄭丹瑞想打圓場之際,可能我樣子儍儍的,突然台下有人笑說:『真係可愛。』原來是評判席上的霑叔,妙句融化現場氣氛,讓我順利完成工作。」
Text by Yvonne Y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