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真蛇】
(2020 年 1 月)
等待救援的第一百五十天,董問在睡夢中醒來。她被一個長髮及肩的男人環抱著。感覺她的動作,男人低聲問:「不多睡一會?」她只是搖頭,感官還在那個緩緩而未完全滑走的夢中。在夢裡她是一個軍人,在天色永遠沒有陽光的一片鐵色泥土上,她和一群蒙面的戰士一起。那些人穿著合金製造的加強支架,像外露的骨骼,一群金屬的死神。
在夢中她下令投擲一系列的小型核武器,飛彈在半空中化為星晨,將眼前的城市完全吞噬,接下來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衝擊波,將附近他們附近的樹木和泥土完全捲起,但他們迎風而立,巍然不動,在夢中她知道,他們穿著的東西有保護功能。「董長官,任務完成。」她聽到一把電子的聲音這樣匯報,她本來要回應,但她醒了。
那個長髮的俊美男人貶了貶眼,問道:「沒事吧?」她還是沒回應,赤裸地微笑起床,眼前這座總統套房,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加洲的陽光和海水味飄進來,照出了男人的臉,那是二十五歲左右時期的木村拓哉,那是一個古老的男人,資料上說他是幾百年前日本一個受歡迎的藝人。董問其實不知道他是誰,也沒看過他的戲,但這次選擇了他。她打斷了自己的惘然,開始穿起衣服,半裸著。赤裸的男人在床上半身坐起來,「妳好了嗎?」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她沒有看鏡子中的他,應道:「是的,我好了。」然後伸手去按化妝檯的一個紅色按鈕,木村的聲音傳來,這次有點不一樣:「謝謝惠顧,希望下次再能見到妳。」
她又醒來了,這次是在一個醜陋的、只有一百尺的鋼鐵小房間之中。她正襟危坐著,睜開了眼,順手便將自己頭上的兩個指頭般大小的水滴型裝置脫下,推開門,外面有一個金色的落後型號的機械人等待著,它問:「還滿意嗎?」她伸出手,對方用一個儀器掃描了她的脈搏位置,叮一聲,機械人說:「感謝妳的惠顧。」正要走的時候,走廊上有兩個女人走過,她們一邊閒聊著:「……湯告魯斯?太矮了點……妳的品味會不會太古老了點?」董問等她們離開之後也跟著離去。外面已經是黃昏,她在名為「第六天」的「網絡體驗區」竟花了一天一夜,身邊充滿賭錢的男人、賣春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不知道是生化人還是機械人的東西。最近城市突然多了很多人聚集,但董問不知道他們在爭取甚麼。
她身穿一襲緊身黑色功能服,像個瘦削的男人。這是富單那城的核心區域,她熟悉地找到回家的路,稍為遠離一下這種令人不悉的人多環境。在富單那城的第三環區域的一座老屋子,她走上樓梯,在中途又踩扁了一個階梯,但她沒有打算建築住在這裡的人修理它。二樓的一個單位是沒有鎖的,她將雙手收在袖子中,溫暖著自己,走進去。在雜亂的老董相機之間,有一個正在擦拭鏡頭的中年男人,他以為有客人來,但看見是董問,他微笑並繼續刷拭那個不值甚麼錢的小鏡頭。單位是昏暗的,只有大衛在檯台的小台燈之中閃耀著。
「回來了?」他帶著笑意繼續擦拭著。董問在一張不太乾淨的小沙發坐下,放下黑色的手袋,她的內心好像被蛇捆綁著,她嘆氣,然後說:「大衛,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大衛停的手停下了半晌,並繼續,他回道:「是的,妳可以說任何想說的。」她不敢望他,這好像一齣排演過很久的戲,在每次她離開的時候,都會演出的戲。雖然每次都有一點不一樣,但每次的終點都是一樣。
「大衛,我感到我需要離開。」
「去哪裡呢?」
「你一直以來對我很好,我也過得很安心。」她說。
「我沒有問這個,但很高興妳這樣說。」他放下了鏡頭,裝好鏡頭,並繼續用抹布抹另一個。
「但是我不想這樣下去,我必須跟你說,我感到安心,但那不是開心。」她望著自己的鞋尖說。
大衛的聲音傳來:「妳的意思是……?」
「你不問我去了哪裡?」她問。
「妳想告訴我,妳自然會告訴我。」他的語氣仍然溫柔。
「我去了中央區的『網絡體驗區』,我一直留在那裡。」她說。
大衛沉默的時候,董問繼續說:「你知道……」大衛打斷了她:「我知道,那你開心嗎?」
「老實說,是的,我感到高興,我不知道自己花了那麼多時間。我留連忘返。」她說。她望他,他的表情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一種屬於生化改造的溫和,他們好像都不發脾氣,即使在應該發脾氣的時候。他們是基因改造,來應付服務行業的品種。
「所以妳是不能在這裡找到甚麼?而在VR裡找到?」
「對不起,大衛。你沒有做錯甚麼,只是我,只是我行不通。」她說,但同時聽到一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大衛放下他的活兒,對她說:「我知道,我感覺到,若果我說我尊重妳任何決定,妳會覺得我沒愛過妳嗎?請不要這樣想,我愛過妳,這一刻也是,雖然生氣的時候也很多。」
大衛突然聽到董問的聲音:「等一下……」她的身影已經飄到門邊,門打開了,附著的門鈴響起來,三個蒙面的黑影進來,大衛只見到一陣紅色藍色的雷射光大作,似乎看到董問從後偷襲了其中一個,用手肘打掉了其中一把槍,在半空中搶走了,並迅速射死了其中兩個,剩下的一人並沒有被嚇倒,一槍打中了大衛的心臟,他的胸中有一個高溫融化的空洞,他倒下來。
槍客拋掉激光步槍,十把小刀從雙拳的位置伸出,董問手上的步槍,像洋蔥一樣應聲被斬成三片。那一刻她的雙手閒著,便猛力朝對方胸口一踢,對方飛彈而出,撞到一堆玻璃櫃,將精心擺放的古董相機和玻璃碎撞得一塌糊塗。蒙面客正要動彈,已看到對方已經趨至,兩把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螺絲批已經重重插入他的雙眼,衝力之大令頭骨也抖動了一下,血從眼框噴灑出來,卻是銀色的機油。
蒙面客在玻璃碎和相機中頹然倒下,董問離開刺客,回到大衛身邊,他還未死透,被扶起一半,又轉醒了過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她回應的聲音乾硬而短促:「說吧。」她想起戰場的歲月,在那些場域,每個人都是這樣說話,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死亡的陰影。
「我是『存儲點』的守門人……抱歉,我一直沒有告訴妳。」大衛說。她說不出話來,一向清醒的頭腦也瞬間不能反應。「但……我是一直等著救援……」
大衛繼續緩慢地說:「但妳不知道『儲存點』在哪裡,妳不知道我就是那個守門人。我知道你想回去『真實世界』,但只是我自私,我沒有履行職責,我被發現了,隨便一方遲早都會來……他們會重置『儲存點』……」
董問看著三個死去的刺客,問道:「所以他們是歐盟的援軍?」但看起來不像,歐盟派進來的多數會是真人,而不是機械人或生化人。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哭,眼淚滴在她握緊了大衛左手的手背上。「不……」大衛說:「相反……」然後他失去了意識,在檯燈之下,像那些報廢的相機一樣。
董問安放好他,聽到更多的腳步聲,這些人沉重的腳步魚貫而進,滿戴了整座大廈,地下,一樓,很快到二樓。然後有十個蒙面人走進來包圍她,她手無寸鐵,她看了看唯一的窗房。一個男人的聲音飄來:「外面有狙擊手,不要作這個打算哦。」一個沒有穿戰鬥服而是功能服、戴著飛行員樣式護目鏡的二洲人最後才進來,跟她維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在這裡她不可能發難脅持他。
「是的,千萬不要以為可以像演戲或演VR一樣,而且我們不想殺死妳,反正妳也殺了我們三個人,董上校。」那個男人說。
董問沒有回應。
「我叫羽田,我是歐盟的救援人。」男人自我介紹。
「甚麼?」
「是有點驚訝吧?我們是自己人,所以不要舉槍,大家放下槍吧,我是外交官,不習慣這種場面。」名叫羽田的男人說,十個蒙面男人聽他的話,放下了槍。羽田親切地微笑,站前了一步:「董上校,妳等待了一百五十天,是嗎?」羽田一邊讀取護目鏡的資料,一邊散發出「我知道了一切」的氣場。
「你有代碼嗎?」她問。
羽田說:「很抱歉要告訴妳,妳的直屬上司約書亞剛剛在美洲戰場戰死,在現實世界的時間大約只是兩日前,但這裡有時差,所以就這樣了。」
「要是這樣,你期望我相信你是部隊的人?」
羽田拉高護目鏡,笑了起來:「妳不用選擇,因為妳沒有選擇,妳看我們已經包圍了這裡,但我們不是來動刀動槍,考慮到長期在VR裡的人可能有一種網絡精神病,他們可能會……抵抗……真實世界的人,所以我們帶備了一些必要防護。一般人就不怕了,但妳是殺人如麻的嘛,所以我們只能如此。」
羽田瞄瞄董問身後的大衛,說道:「這位先生的死,Nothing personal,我相信妳這種軍階的人會理解。這個生化人其實就是這個世界的儲存點守門人,但正如他剛才所說,他產生了自我意識,開始拒絕協助人類進行掃描和『解鎖』,所以這只是剛剛好。我們沒猜到他竟然和妳發生了……感情關係,這真是不幸。」
她過了良久才能回答,她有一種回到戰場的感覺,但卻不是慣常的戰場,她暫且放下了雜念,回道:「所以?」
「所以我們來帶妳回家,上校。」羽田張開雙臂:「真實世界在等著妳呢。」
「但儲存點已經不在了,要重置吧?」她說。
「沒錯,重置是隨機的,但我們已經計算到位置,所以我們現在就走,外面除了狙擊手,還有直升機。」
在飛得似乎接近雲層的直升機上,羽田先生抽著煙,她坐在他對面,沒有碰過咖啡或者煙草,她坐得很畢直,臉上沒有表情。她不喜歡羽田先生,他的嬉皮笑臉像個不確定的小丑幻影,好像一個面具。她的目光拋到機外,夕陽早就消失了,星星隱約地閃動,直升機正向富單那城的外圍廢棄區飛去。這片夜景是美麗的,很難相信這些都是虛假,是電子運算的結果,不過她想到木村拓哉的臉孔和身體,還有他的動作……也許那不是真,但反應卻是真實。即使是真實世界中的人類,痛和喜悅都只是大腦裡的一種化學反應。
她突然問:「你提過的網絡精神病,是甚麼?」羽田答:「一種心理疾病吧,在VR渡過的時間越長,就越可能出現分不清楚,即使回到真實世界是他們的初衷,到後來也會出現抵抗情況。這是從東協深層獲得的情報,可別說出去了。」
「所以你們是不知道,部隊也不知道?」
「我們沒有第一手資料。」羽田說:「VR聯網出現大停電而自我封鎖的個案,0005MK2還是第一次,那是東亞協同體的城市,災難是他們的,但他們也多了很多研究資料,我們只能靠線人提供。現時我們知道,約有七百萬人迷失在0005MK2,在斷電前一刻,系統基於自我保護,切斷外部連線,系統變成內聯網,而絕大部份人的記憶串流也被修改,大部份人失去真實世界的記憶,他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真實世界。只有極少數像董上校的,很快就恢復記憶,所以東亞協同體的救援,其實也是遣返政策,因為很多人以為東協派出的救援隊是恐怖份子,他們在這裡樂而忘返,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呢。」
董問的眼光繼續流連在雲層和星光之中,她想,在真實世界不會看到這些吧?雲層已經被核戰所吹起的輻射層掩蓋。在真實世界要看到星光是奢侈的,就像找到一個有正常生育能力的人類,都不容易。而在這裡,這虛幻的世界卻是充滿生機。
「大停電為何會發生?」她問。
羽田頓了頓,笑容收斂成微笑,然後答:「東亞協同體的官方說法,斷電是因為一宗針對『聖士提反城』的恐怖襲擊,核電廠,妳知道……」
「我在進來之前,記得東協國防軍說要進駐聖士提反城,令她『回歸祖國』,這事和恐怖襲擊有關?」
羽田說:「我們的官方答案是,不知道。當然我們是反對他們單方面改變聖城的現狀,本來我軍也是要反制的,但東協軍動員不久,聖城就發生這種特大災難,所以兩國的軍事對抗就沒有蔓延到那裡。至於是誰做的,我們並不會猜測,反正東協地區不滿政府的聲音也有很多,有分離主義、有恐怖主義、有反對VR發展的真實主義者……當然東協方面也有聲音指是我們策動,但這是七百萬人的屠殺,很大的指控哦。全城的人現在幾乎都假死狀態了,等於消滅了一個城市,當然連同我們派去『工作』的閣下也一樣受到連累。」
「我不認為那是一種病。」董問突然說。
「抱歉,妳說甚麼?」
「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她說。
「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的世界。」
「真實世界卻不一定是好。」
「這是個很老的問題了。」羽田笑說:「妳當然也說得對,外頭也有討論,是否應容他們永久滯留在這裡,不也是一個處置方案嗎?要在0005MK2裡逐個人帶到存儲點救援七百萬,還是繼續供電,就能維護0005MK2的封閉運作,那麼他們就不會死,只是在另一個時空活著。」
「不過他們就不能控制聖士提反城,不能生產,不能交稅,東協不想付再造一個資訊和金融中心的代價。」
「對,妳很懂得這個現實。」羽田說:「所以在這一秒,東協都在救援,主要都是先救他們培育的代理人、政治軍事經濟菁英,這也是他們控制聖城的一種方法。他們大多數人都很想繼續活在這裡,而不是外面。而我們閒得多,只是救援滲透到那裡的極少數人,例如上校妳。所以我私下想問妳一個問題,妳也不想回去嗎?」
她沉默下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此句之前的所有話都不是重點,只有這個「私下」的問題才是重點。直升機開始下降,那是富單那城的垃圾堆填區,只有巨型機械人日夜推填,沒有人煙的地方。不知為何堆填區中心有一間小鐵屋,也許儲存點就在裡面。
他們下去,直升機就馬上離開,只剩下董問、羽田和他的幾個隨從。「董上校,剛才的問題妳有答案嗎?」
「你是說想不想回去?」她問。對方稱是,那些隨從雖然沒有罷出威脅狀,但還是全副武裝,而她還是手無寸鐵。
「回去軍中匯報,那是我的職責,這與我個人想不想沒有關,像你所說,nothing personal。」
羽田望著她的臉問:「但如果是妳個人的想法?」
「我可以理解他們,就像在一個夢中,醒過來是好,但不醒來,不也是個歸處嗎?只是我不知道究竟七百萬人一起反對回歸,能否反過來影響真實世界……他們可以截斷電源,屠殺這七百萬人,但他們會死在夢中,而不是作為一個東協人而死,而是以富單那城的市民身份而死,那對他們來說才是真實。」
羽田聽完後深思了一陣,然後說:「謝謝妳,好了,我們往前……」此時有另一架直昇機很快地飛過,那不是直昇擊,那是無人機,它們在黑暗中發出了幾下紅光,羽田手下的頭顱就被甚麼炸開了,在混亂中,羽田看到一個黑暗快速貼近自己,然後突然看到背後的景象:隨從正向無人機射擊,但一個又一個的頭顱被小型炸彈炸開,然後倒下,為甚麼呢?因為他的頭顱被扭轉了180度,然後他眼前一黑,倒在董問的旁邊。她望著這些無人機攻擊完他們之後,就沒有回頭地飛走,沒入無盡的星空之中。「為甚麼……」羽田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說了這句話。
「Totally personal,只是因為大衛。」她說,然後便進入了那間小鐵屋,那是一個容量就像網絡體驗館的小個室,裡面有一個穿土色披風、純白東方服飾的十二三歲少年,像個少年的僧侶。這應該就是新的儲存點守門人。
「你是儲存點,是打算送我回去的嗎?」
少年開口說話,是一個聲音未變的少年,語氣卻是成年人的:「儲存點已經由我方重新控制,我只是個嚮導程式,現時駐守在這裡,剛才控制無人機的也是我。妳的事情我們都清楚,而妳不清楚脅持妳的人,他們不是妳的盟友,雖然要說的話,那些人跟我們還親點……離題了,不過我只能說,看到妳最後殺掉那個人,還是挺驚訝。」
董問盤坐下來,就像對方一樣。「先搞清楚。你是哪方的人?程式?」少年說:「我只是個程式,所以妳無法威脅我甚麼,妳不能像殺死那個男人一樣殺掉我。回到妳的問題:我是東協製造的軍事嚮導程式。」
董問點頭,這少年的感覺就像大衛,但少年緊跟自己程序和目標,大衛的人味太多,終於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雖然並不是非人類的消滅,究竟算不算是死亡,她不清楚。雖然她流淚,但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寄托了感情還是因為甚麼。也許大衛看到自己收集的老董相機櫃毀於一旦,也會哭,那是愛嗎?
少年的話精準而沒有多餘,不透露更多。如果他是東協軍的東西,那麼儲存點原先原來不在需要遣反七百萬人的東協軍手上。她進一步問:「為甚麼你要殺掉那些男人?」
少年問:「那為甚麼妳殺掉那個男人?」
「我會回答你,這可以換到你回答我的問題嗎?」她問。
少年說:「可以。」你
「因為那男人殺了我……一個認識的人。」
「所以是復仇,單純的。」少年說,並續道:「回答妳的問題:他們是已經叛變的我軍成員,而上級已下達了格殺令。」
董問沉默下來,這麼下來她也有點搞不懂情況。但她在想如何跟這個應該不會透露過多事情的程式對話。
「剛才的人,是東協軍的叛變成員。」她說。
「沒錯。身份已經通過人面識別確定。」
「他們不是歐盟的人?」她又問。
「不是。」少年說。
「這些東協叛軍為何要假扮歐盟的人?」她問。
少年沉默了一下,說道:「透露這些人的資料,超出了我的權限,透露否決。」
董問知道問不出甚麼,而儲存點亦已不在此處,便轉身離開。在小鐵屋外面,幾具屍體還在原地。她徹底搜了羽田的身,並沒有找到任何身份辯識的東西,於是割了他的皮下晶片,正要回頭的時候,無人機已經包圍了她。少年緩緩地走出來,說道:「根據我國法律,妳是發現的敵軍人員,我要將妳移送上級。」
她問:「我不會抵抗,但我打算交換一下條件,有沒有興趣?」
「先說說。」少年說。
「我希望知道這些叛變軍人的底細,他們有可能知道歐盟軍的事情,我希望你們將這些屍體的分析報告跟我交換,而作為交換,我會將我們在聖士提反城在做甚麼事,告訴你們。」
少年沉默了一陣,問道:「妳是指貴國在聖士提反城的滲透活動。」
「我只可以保證,我自己的那部份。因為我的上級已經陣亡,所以我已經斷線,只有自己的部份。」少年說:「等一等。」他的雙眼轉為腥紅色,眼睛失去了焦點,兩分鐘之後,眼睛轉回正常,他說:「已經溝通過,我們會照樣將妳捉拿,關於間諜網的事情我們還會自己查。」
她嘆氣:「等一下……聽聽另一個提案,我會透露更多的事情:剛才這些人以歐盟軍的名義接觸我,雖然不知是甚麼理由,但他們其實是你們的人,而且還是叛軍,所以外面的幾個人死了之後,他們的伙伴也會調查並且找到我,只要你們等著,就可能接觸甚至抓到他們。所以你們只要不在這裡抓我,就可以找到叛軍的情報。」
少年又運算了一陣,然後答:「上層表示可以,但我們會密切監察,妳逃不掉,0005MK2是我國的伸延領土,所以不要抵抗。妳應該回到自己的住處,等待叛軍的接觸。」談好條件之後,董問離開了鐵屋,搭乘了往返堆填區和城市的維修機械車隊回去。在這裡她沒有家,但在真實世界也似乎沒有。她回到大衛的相機鋪,這家生意不算好的古董店叫作百家姓,大衛曾經跟她說,那是他從一個老人手上頂手的。
她僱用了打掃機械人將三個刺客的屍體扔去機械人墳場,至於大衛則埋在三環區的地下墳場。雖然真實世界的人聲稱這一切都是電子運算的感官結果,但埋葬愛人的感覺似乎也一樣,分不出來,至少她在真實世界沒有埋葬過人。三環區的地下墳場是一個模仿巴黎地下的地方,出來的時候還下起了毛毛雨,天色就像核戰之後的天空那樣灰暗。
等待救援的第二百零五日,富單那城爆發了一場內戰。反對VR發展的群族和支持限制發展的群眾,在立法局前爆發衝突。附近的扯皮條說,雙方都有人進入商業區搶略,鎮壓機器人進入封鎖了現場並進行抓捕。
滿臉毒瘡的扯皮條抽著煙問:「妳怎麼看呢?妳支持還是反對?」董問回應:「是關於VR的嗎?」對方說:「是啦,我的女孩都沉迷和VR男人做愛,都不工作了,我個人是有點反感。」
董問笑道:「你不是也吸毒嗎?」扯皮條假怒,然後又笑起來:「人人都有想要逃避的東西。但我還是養著她們啊。」董問突然說:「如果我跟你說,這個世界才是VR,你只是在這裡沉睡著,沒有事情是真的,你在外面有一個真實的人生,那你還會繼續嗎?」
「他媽的,妳也吸藥太多了嗎?……但怎麼說呢,老子才不管甚麼是真甚麼是假,老子還有一堆帳單要交,有一堆馬子要養,這裡是VR,麻煩的事情還是一樣,畢竟VR還是設定得跟真的一樣吧?」
董問想,的確是一樣的,在真實世界有反對VR的人,因為所有人最終沉迷進去,去找新的世界,就像哥倫布找到真的世界、歐洲人進入美洲一樣。「嘿嘿嘿……」扯皮條笑著問:「如果這些鬼話成立,那麼我也可以說,我才是來自真的世界,妳才是VR中的程式,妳以為是真人,也是設定出來啦,你在真正世界的記憶都是人造的,就像我隨時也可以找人植入一些我自己喜歡的記憶,也可以刪除不喜歡的。」
她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微笑跟他道別:「也有可能的,但你也說得對,我還是要吃飯或做其他事,再見。」
在三環區的一間水泥酒吧,她坐下點了一杯咖啡。最近發現這間酒吧也張貼了支持VR發展的海報,支持的理由似乎是:進入和建立自己的世界,是每個人的自由和人權。明明沒有人進來,但有一個穿休閒黑色西裝、茶色墨鏡的男人進佔了她面前的位置。「我們觀察了很久,妳不能隨意提到這個問題。」
這些人監視她已經一陣子,一開始有點不習慣,但日子久了還是可以習慣。畢竟她是軍人,在一個巨大的監控網絡中生活,在這裡,所謂的0005MK2,即使是被少許人監視著,似乎已經是最接近自由。
「為甚麼呢?他們才不會相信。你們不是想他們醒來,回到真實世界嗎?」她透露出一點抵抗的意思。
「不是用這種方式。」那男人說:「他們需要在我們的監護下才能回去,否則太多的覺醒只會造成騷動。這裡的人為了是否容納發展VR,已經進入內戰。」很不幸,VR已經封閉運作,裡面的設定都不能更改,只能任由自己獨立地發展,外面的人不能大刀闊斧地改變這裡的人和程式的行為。那個男人脫下墨鏡,她發現對方的雙眼是兩條細細的線,暗黃色,像恐龍或者蛇的眼睛。
她醒來了,才發現自己在百家姓睡著了,瞬間之後,她發現客廳中有人,但不是慣常監視她的人。她從內堂走出去,沒有一個沒有部隊保護的老人,他穿著老式的休閒西裝,高而瘦削,一種像藍球員般的高度,皮膚死灰的,好像患著病。他已經在檯店前的椅子坐下,撐扶著一條手仗,上面鑲著紅寶石和一條銀色的蛇,好像一具來自舊世界的文物,在那個年代,還有真正的金屬和寶石。
「應該是大衛的。」老人看到她的時候說。
「你是客人嗎?」她說:「抱歉,大衛已經過世了。」
老人沉默了一陣,他打開檯燈,將自己沐浴於微光和飛舞的塵埃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羽田先生的事。」
好一陣子,董問才搞得清楚眼下的事情。就像上一次,她望了望窗戶,但上次她是想逃走,但現在她不需要逃走。對方只是一個老人,而且外面也沒有人包圍。但不知為何她有想逃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據說妳跟東協的人達成了甚麼協議。」老人說:「但妳殺死羽田,只是純粹因為大衛的事情吧?妳看來是這種單純的女孩。」雖然對方應該是來自己的麻煩,但不知為何她也跟對方說起了幾句真心話:「單純是個褒義詞,我靠著不單純活到今日,我本來會淪為東協的階下囚,但我讓自己成為誘餌。這位不知甚麼先生,你最好快點走,因為東協的人在監視我,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
老人笑,似乎毫不擔心:「所以……你自由的成為一條誘餌,才能回到江裡自由暢游嗎?我本來有點因為樣子而喜歡妳,現在我更喜歡妳了,因為我們不也是如此嗎?我們來到這裡,才知道甚麼是自由,但我們的生命背後,只是連著一條電線,基本上是這樣。自由很虛無,很愉快,但也很容易斷線。」
董問一時間有點迷惑,說不出話來。
「你認識大衛?」很久之後,她才打破沉默。
「認識,這裡是我送給他的。」
「是你?」她問,忽然記起大衛說過是一個老人。
「大衛是通往真實世界的船夫,也是我來到這裡之後最初認識的一批人。」老人閒話起來:「大衛的職責是做儲存點的守門人,但他最後開始討厭自己的天命。這件事,東協的人就不明白了,但守門人的工作,就是自我消滅,他的工作是淘空這個夢幻世界,但他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如果你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世界,那你現在的生命又算是甚麼呢?你永遠都是那個真實的撲人,那個真實永遠在敵意的包圍你、否定你。而且現實來說,那個世界一點也不好,所以他慢慢就不喜歡這個設定了,之後我就找了這個地方,讓他把自己藏起來。」
「這不也符合你的路線嗎?你們不只反對真實的世界,更不想其他人覺醒。」
「妳認為那算覺醒嗎?在這個世界,也許只有我們這些極少數的人,知道外頭有另一個世界,有誰人比我們更覺醒呢?但外頭的真實世界是甚麼呢?那是一個生態已經超過了毀滅臨界點、全面戰爭、人口越來越少的地方,而且大家都更愛置身於各種的電子夢……但最終人類已經發現,自己從哪裡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這一刻在哪裡。在電子的空間,我們保留了人類最繁榮的時光,可以發展各種文明,就像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這裡的設定是全面戰爭之前的世界,那是最好的世界。」
「所以你們才不想回去?」她問。
「他們叫我們走私者。」老人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輕藐的:「但在我看來,他們才是走私進這裡的人。他們叫我們做恐怖份子,但他們對這個世界來說才是恐怖份子。」
「這位先生,你的肉身在哪裡?」她問。
「我叫史力克。」老人補充。
「S-N-A-K-E,蛇先生。」她試著激怒他,不知為何董問覺得對方應該是敵對者,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有些人這樣叫我,我也挺喜歡。」史力克老人說:「總而言之,這裡已經自我封鎖起來,有入無出,但就像天堂一樣。大衛是後門唯一設定的儲存點,東協和歐盟的人都滲透進來,我們是第一批滲透者,但發現這裡才是我們的應許之地。這兩班人都想爭奪他啊,東協想借助他,救回自己在聖士提反城的代理人權貴,歐盟則想殺死他,讓系統重置,拉長聖士提反城東協勢力的復興過程。但我們更厲害,我們將大衛藏起來,這也是他的意願。」
「但你們殺了大衛。」
「因為東協最終找到了他,所以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因為妳只知道富單那城是0005MK2的存儲點所在,所以妳來到這裡等待救援,卻不知道大衛就是存儲點,大衛則為了你而留下來,不聽我們的勸告定期轉換場所,也許這就是東協找到他的原因之一。」
「你說得很像為了自己開脫,把事情說成是我的關係。」董問說。
「沒有,這是戰爭,就像妳也殺人,為了自己,為了國家。」史力克說:「我是最尊重自由意志的,即使大衛只是活於這個系統,並不是真實的東西,就像鬼魂……但他的意志,我們沒有不當一回事,包括我現在對妳那麼好,都是因為他請求。本來妳殺了羽田,我應該做點甚麼報復才對。」
董問記得在直昇機上,羽田問了她是否想回去「真實世界」,那似乎是蛇先生的意思。
「羽田說自己是歐盟的救援,其實不是。」董問說:「但我知道歐盟不會派人來救我,所以我知道羽田一定是其他人。」
「妳很清楚自己為甚麼人效力嘛。」老人敲了敲手仗:「現時妳還想回去嗎?」
她搖頭。「我不是認同你們的理念,我是回不了去。歐盟知道我跟東協合作,不會對我太好;而你們是甚麼,你們是前東協軍,也好不上多少,總之,我滯留在這裡了,情況是這樣吧?」
老人補充:「是永久滯留。不過,真實世界的人不也永久滯留在真實世界嗎?我不知道我們跟他們有甚麼分別。他們看輕我們,總是要否定我們,但我們也可以用同一個理由否定他。在我們以外的人都是虛幻。聽起來有點傲慢?但自由的感覺不錯就是了。」
老人只是說了很長的話,並且以「大衛想妳過得好」強行留下了一個通訊代碼,就徑自離開,沒有戰鬥,沒有人傷亡。自那天起監視她的人,好像就消失了,之後她發現蛇先生的人有參與在富單那城的示威之中,一群用蛇來做文宣吉祥物的人在電視上、網絡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總是覺得那是蛇先生隱秘地顯露自己。他們是反對VR發展的,這有點諷刺,但在現實政治也不太奇怪,好像革命的人在成功之後會反對革命。如果在這個世界發展VR,這裡也會出現另一個客人比主人大的情況,然後另一個蛇先生就會出現。
有一次董問也參加了抗爭,也受了傷,但不是因為她反對VR,只是因為想嘗試一下受傷。她真的這樣直言,以致那些在現場認識的人,因此認為她是個有情緒病想自毀的女孩。但在那場抗爭中,很多人某程度上也是在自毀,但那也是超級真實的東西。受了傷,會痛楚。
董問不知道究竟東協的監視者消失,是蛇先生動的手腳,還是因為要應付這個世界的政治紛爭、人力資源不足所致,但最終她安全地離開了富單那城,在出境成功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在這個非常真實的世界裡的一種不真實感。在離開的路上,董問造了個夢,夢到蛇先生,他在夢中問:「如果路易十六不死,那革命算是甚麼呢?」沒頭沒尾的。
她醒來之後,忽然覺得也許真實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必需死的存在,不然他們在這裡就成了次等的生命。這也許就是革命的理由。
在路上,出於好奇,董問向那個通訊代碼發了一個訊息:「之後我應該做甚麼呢?」一天之後,她收到回信:
「做甚麼都行。」
那是董問不需要等待救援的第一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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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上篇文,說好跟大家分享的臥薪嘗膽之路,本來只有幾個字就能表達重點,但看大家熱烈討論著,還是仔細分享一下我的方式!
文長懶得看的人,只需要記住,減肥,只需要有強大的意志力就足矣!(感覺是屁話,但親身體驗後,確實是如此,你得有強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誘惑,因為你更清楚,你的目的地在哪)
首先,你得先選張你最喜歡的自己的照片,寫下你目標的公斤數,放在你隨處可見的地方,我放在手機桌布、辦公桌、筆電!
其二
選上你最喜歡的蔬菜(基本上蔬菜熱量皆低,google標示很清楚,個人喜歡菠菜、高麗菜、茼蒿、萵苣、洋蔥、白蘿蔔,我吃到飽都沒有一百卡)
豆腐(建議嫩豆腐,google它熱量最低,剛好我也喜歡,一盒155卡,我分兩天吃)
蛋(google說蒸蛋熱量最低,個人也喜歡)
各式肉類(不吃肥肉、皮、控制在100克內,超市買的都有標記重量)
各式海鮮(海鮮熱量都偏低,但要注意膽固醇)
水果(我只吃低熱量的,例如蘋果、木瓜、芭樂去子)
基本上都攝取,營養挺均衡的,我自己覺得啦!
烹調方式我只選擇水煮、烤,因為我個人喜歡!
火鍋照吃,但我完全不喝湯,只吃肉跟菜,沾醬只有醬油跟醋加蔥,沙茶醬掰掰(畢竟我在減肥)。
烤類食物,記得用紙巾把油吸掉,但只要有吃到烤肉時,我會在飯後多吃一顆CHOYeR 曲易魔鬼XS,這盒是去油脂的(工具輔助的好處)
澱粉類已經不吃飯、麵、冬粉、米粉(米粉熱量最低,但對於我這個急性子的人,沒耐性等太久才瘦,所以也戒了)
零食類,滿滿櫃子都有,可樂果、乖乖、肉乾、洋芋片、巧克力派,有甜有鹹,上面標示熱量很清楚,你得知道你一天吃進多少熱量,一樣偶而為之,滿足口慾罷了
飲料類,基本黑咖啡、無糖茶,原則上不喝甜的,但個人偏愛奶茶、紅茶、菊花茶、養樂多,偶而為之應該要的,畢竟我是螞蟻,不吃甜的會痛不欲生,我想要瘦的很開心!
水,是加速你代謝的好東西,我是體重*50(一般是體重*35),等於一天要喝的水量,我本身喜歡喝水,討厭喝水的,就加檸檬吧!
以上大概是我的減肥菜單,進食少的時候,排便不這麼順暢,這時候曲易是我的好幫手,試過你就知道,畢竟人體內的宿便有好幾公斤。
代謝慢的時候,曲易也是我的好幫手,仙女XS多吃一顆,被動式的加強,加速我的代謝,沒有曲易的人也沒關係,去運動,懶得運動的去泡澡,沒有浴缸的,就把自己關在房間用蒸氣熨斗燙衣服,包準你滿身汗,反正就是逼自己流汗!
這真的不是業配文,因為一月份公司要拍照,我想快速達到我的目的地,所以用的方式比較激進,有疾病的朋友不適用,老弱婦孺不適用,以上都是我google之後,整理成最適合自己的方式!
撞牆期不要怕,你的身體正在適應你的瘦身,過兩天就能繼續瘦,減重停止後,大約會復胖2-3公斤,所以你得先多準備下來讓它胖,減醣吃到飽這件事,我個人是不適用的,畢竟吃到飽的定義太寬廣,超過一日基本攝取量還是會胖的,更別說瘦下來!
我選擇的食物,基本上都了解過熱量,所以我很變態的一天只攝取300卡(但是肉、菜、蛋、零食、海鮮、水果都吃到了,只是都是極少量(蔬菜除外),畢竟我是要快速減肥,再搭配曲易的輔助,更加速達到我的目標,兩週五公斤!
員工吃焗烤義大麵時,我吃空氣,員工吃牛肉麵時,我吃空氣,員工吃雞排飯時,我吃空氣,因為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等我達到目標的時候,我還是會偶爾放縱吃點焗烤義大利麵、牛肉麵、雞排飯)。
晚上秤體重時,如果跟早上秤時一樣,隔天早上秤一定會瘦,我是屢試不爽
不清楚的去google,上面寫的超清楚,畢竟我也是google來的,只是整理成最符合自己的進食跟生活方式,我無法忍受不吃甜、不吃零食、不吃肉的生活,但是會開始選擇性的去吃,知道攝取的熱量是重點!
千萬不要餓到不舒服,真的想吃東西時,一小片餅乾、一顆水煮蛋(不吃蛋黃)、一份燙青菜都能渡過,切記,少量少量!
還是堅持要吃宵夜的人,慎選食物,極少量,多吃一顆妖精曲羨,幫助你燃燒那可恨的脂肪!
還有,我不運動,最多空氣跳繩跟泡澡!
以上,族繁不及備載,切記!生病的朋友別照做,未必會瘦可能還會造成你的不舒服,得不償失。
如果減肥是條漫長的路,我得讓它融入我的生活習慣,能瘦又能好好生活!
減肥的路上不寂寞,因為我在呢!
洋蔥放在房間的好處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我們不能承受痛苦之身,於是發展出了種種思維,並認為,這些思維就是我,也就是將思維等同於自我,最後令我們陷入思維的牆中,而不能活在當下,與當下正在進行的事物建立毫無障礙的關係。
因為多了這樣一個內在的觀察者,我不再會將自我等同於艾克哈特.托勒所說的痛苦之身,我是可以更敏銳地體會身體的疼痛,但我同時明白,疼痛並不是自我,所以反而會有更強的承受力。
取自《身體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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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跟痛苦在一起,這也是我們昨天直播所說到的事情。
https://www.facebook.com/Psychologist.Hung/videos/225892531940655
先澄清,在我們這邊比較少用心理醫生的說法,我們有精神科醫生,還有臨床心理師、諮商心理師。但有些書會使用心理師醫生這說法,有些人也會自稱心理醫生,可能是大眾比較熟悉這種說法。
這位作者的文長,大部分人閱讀的時候會比較吃力,但有個好處,會比較完整。我寫不清楚的體驗,作者藉著清晰論理,條理地展開在我們面前。
如果各位朋友有看我的直播,便不陌生這位作者的說法:痛苦是核心,由此展開多元而複雜的思維與情感樣態!
不管是談陰影,或者防衛機轉,或者生存策略,從痛苦去做理解,能更透徹。依據作者的說法,痛苦是幫助人成長的重要過程,這我非常認同。
所以,不管是心理受苦,或者生理病痛,我們都不用輕易放過,那都可以拿來練習。用很抽象的說法,把自己交給這種感覺,不跟感覺較勁,或者說接納,或者說臣服,感覺能帶我們走向新的地方。
不過,作者所提到的時間,是兩年,這我們要放在心裡。真的受不了了,還是要看醫生的,每個人的承受度與敏感度都不同。
作者的說法,我也深有感觸,痛苦也是我的禮物,常帶著我領悟。地球人亟欲消滅的,卻是我珍惜的,這想來也頗感趣味。
當然,我也會注意我能承受的量,還是希望維持平衡,不讓自己崩潰。不特別招惹,但無常總會出現,就是我要乖乖上課的時候了。
祝願您,能痛苦和諧相處,那也幾乎能跟自己好好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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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抗痛苦才是痛苦主源
【文/ 武志紅】
在讀研究所期間,有兩年,我患了嚴重的憂鬱症,不僅痛苦,而且還險些導致我畢不了業。
對待沉重的痛苦,人們通常的辦法有三種:麻木、逃跑或對抗。總之,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去減輕痛苦。
但我沒有和這沉重的痛苦對抗,這不是一種有意識的做法,沒有人也沒有書籍告訴我這樣做,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到了這一點:沉入悲傷中,體會它,看著它,理解它……兩年後,憂鬱症自然化解了,它並沒有被消滅,而是發酵並轉化成了另外的東西。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對感情乃至人性的了解深了很多,似乎一下子什麼書都可以看懂了,什麼人的故事都可以聽懂了。
我研究所畢業後,先是做國際新聞編輯,從二○○五年起做心理版編輯,到現在累積了很多次類似的體驗。這些體驗讓我確信,一份體驗,不管它帶給我多大的痛苦,只要不做任何抵抗地沉到這份痛苦中,體會它,看著它,那麼它最多半個小時,就會融解並轉化。
因為我的這些體驗,也因為從其他人那裡知道他們有更神奇的類似體驗,我會在諮詢中這樣做:當來訪者體驗到一種痛苦並試圖對抗時,我會說,試著不對抗,試著接受它,並沉入這痛苦中。
我會覺得,接受這個詞都不足以描繪這種做法,因為接受看起來還是一種主動的行為,而任何主動的行為,都是在給這份痛苦本身增加一些內容。痛苦來了,只需自然而然地感受它就可以了。
這個辦法,有時會有效得可怕,有時則看起來沒有那麼有效。之所以有時沒那麼有效,也許一個原因是,當看到來訪者難以承受一些痛苦時,我也會擔心,所以會做一些事情,讓來訪者感覺舒服一些,暫時適當遠離這種痛苦。
這也是心理治療的經典做法,即心理醫生要根據來訪者的接受程度處理其痛苦。或者說,讓來訪者自然而然地去展開其痛苦。一般說來,隨著來訪者與心理醫生的關係越來越牢靠、越來越信任、越來越安全,來訪者會自然而然地展現更多和更大的痛苦。
這就像剝洋蔥一樣,痛苦只是洋蔥的內核,而圍繞著這個內核,一個人發展出了複雜的防禦方法,也就是對抗這個痛苦的種種辦法。但因為在心理醫生那裡感覺到安全,那些外層的防禦方法一個個被放下,最後那個核心的痛苦——也即事件發生時所產生的可怕體驗——也可以展開了,這時也就有了修復的機會。
不過,有時我總是會幻想,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也許可以陪伴來訪者直接去面對這個內核。
***
痛苦與思維,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痛苦究竟是什麼?譬如,失去一個親人,這是痛苦嗎?不是。這只是一個事實,圍繞著這個事實所產生的體驗才可能是痛苦。
之所以說是可能,因為失去親人未必帶給一個人痛苦。例如古代的哲學家莊子,他在妻子逝世後鼓盆而歌,即一邊把瓦盆當鼓敲一邊唱歌,友人惠施前來吊唁,看到莊子這樣做很不滿,於是指責他說:「你的妻子和你同居,為你撫養子女,如今老死,你不哭就罷了,反而鼓盆唱歌,太過分了吧?」
莊子說:「不是這樣的。她剛死時,我何嘗不悲傷?但後來想,起初她沒有生命,沒有形體,沒有氣息,而後在若有若無的自然變化中,氣息、形體、生命漸漸成形,如今她死亡,就如四季運行般自然。她已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而我卻在旁邊大哭,這樣就顯得太不通達自然的命理了。」
不同的看法導致不同體驗。作為一般人,若失去一個親人,會認為對方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且還認為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僅會為自己也會為這位親人悲傷。但是,在莊子看來,死和生一樣,都是如四季運行般的自然現象,而且她也並非徹底沒有了,她反而是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那又何必悲傷呢?
看法和體驗之間有著很複雜的關係。通常,我們會不自覺地認為,是事件導致了我們的體驗,例如我們會認為,是失去親人這件事直接導致了痛苦。但很多心理學理論認為,不是事件導致了體驗,而是你對事件的看法導致了體驗。
但是,看法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對此,艾克哈特.托勒認為,看法,或者說是思維,是用來對抗體驗的。他在著作《當下的力量》中提出了向思維認同和痛苦之身這兩個概念。他說,我們不能承受痛苦之身,於是發展出了種種思維,並認為,這些思維就是我,也就是將思維等同於自我,最後令我們陷入思維的牆中,而不能活在當下,與當下正在進行的事物建立毫無障礙的關係。
這聽起來有點複雜,簡單說來就是,我們用思維來對抗痛苦,最後又愛上思維,這導致了種種問題。
這樣看來,思維和痛苦就成了雞生蛋,蛋生雞的關係了,思維是用來對抗痛苦的,而思維又產生了新的痛苦,新的痛苦又導致新的思維……
這種複雜的關係,仍可以用洋蔥來比喻。最核心的還是痛苦,圍繞著痛苦的第一層對抗性思維就是第一層洋蔥皮。但你勢必會發現,僅僅這一層思維並不能消滅痛苦,於是,你又發展出第二層洋蔥皮。但這還是不夠,於是你又發展出第三層……不管我們發展出多少層洋蔥皮,其實都是在使用同一個邏輯——我不要某些體驗,並因而發展出了種種對抗辦法,但如果能放下這個邏輯,那我們就可以一層層地破除掉思維的洋蔥皮,最後也破除掉最核心的痛苦。
***
痛苦更大,還是消除痛苦的痛苦更大?
當我們想破除這一層又一層洋蔥皮時,可以問自己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到底是那個原初痛苦更痛苦呢,還是想消滅這個原初痛苦的努力令我們更痛苦?
有一次我去一家公司講課,課後,一位女士對我說,她爸爸嚴重沉迷於彩券,想問該怎麼辦。
她問的怎麼辦的意思顯然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消除老人家沉迷於彩券這個痛苦。我先問她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她說試了很多種辦法,都沒有效果。
因為我課堂上講了接受的辦法,所以她說,她和家人也試了接受他沉迷於彩券的事實,但還是沒有效果。
這顯然不是接受,因為她說的接受中還是藏著一個邏輯:既然我們表現出接受了,爸爸你就應該不那麼沉迷於彩券了吧。
總之,她和家人嘗試過的種種辦法都是試圖與她爸爸買彩券這件事對抗的,最後全是徒勞無功。
我問她:「到底你爸爸沉迷彩券這件事帶給你們多少痛苦呢?」
她說:「其實沒多少痛苦,因為爸爸只是沉迷於研究,但每次只花很少的錢買彩券,只是覺得這件事不合理而已,同時也擔心他太投入這件事了,會影響他的身體——因為很少運動,也會影響他的生活——因為都沒時間交朋友了。」
我繼續問:「假若他不玩彩券了,他就會運動,就會交朋友了嗎?」
她愣了一下說:「那倒也不會,因為他本來的個性就內向且孤僻。」
這就是了,我繼續說,照這樣看來,沉迷彩券是內向且孤僻的他消磨時間的一個辦法,也是一種樂趣,而你們卻想剝奪他這種樂趣,真的有必要嗎?
最後,我再反問:「到底是你爸爸買彩券這件事本身的痛苦多呢,還是你們想消滅他這個行為的努力帶來的痛苦多呢?」
她想了想說:「顯然後者多得多。」
類似這樣的事情很常見。一次,我在社區講課,課後一位年輕的媽媽問我,她該怎樣讓女兒不再沉迷於打電話。
原來,她正讀中學的女兒在兩年前迷上了網路聊天,管理著一個群組,每天都會花一定時間。她認為這會影響女兒的學習,所以想盡辦法讓女兒不要玩 通訊軟體,最後剝奪了她用電腦的權利,如果要使用電腦就必須經過大人的同意。
女兒不再使用通訊軟體了。但緊接著,一個更大的痛苦產生了,女兒喜歡上了用手機聊天,每天晚上都會用手機和朋友們聊天。並且,她越干涉女兒這件事,女兒用手機聊天的時間就越長,先是聊到晚上十點、十一點,後來聊到凌晨一點、二點,甚至更晚。
相應的,她對女兒聊天的事情越來越敏感,她經常會在女兒房間門口偷聽女兒有沒有打電話聊天,如果有,她就會很果斷地衝進女兒房間,對女兒大喊大叫,嚴重時會一邊喊一邊哭泣,女兒有時也會一邊喊一邊哭。這時,她先生和她的公公婆婆都會從床上爬起來,一起衝到小女孩的房間裡,一邊安撫她一邊訓斥女兒。
對這位媽媽,我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到底是女兒打電話這件事嚴重呢,還是你的做法所導致的後果更嚴重呢?」
這兩個故事,尤其是後一個故事,很像是一個經典的洋蔥生長過程:一層皮長出來,又一層皮長出來……最後,一層又一層的皮圍繞在原初痛苦外,而且它們的體積和重量遠遠勝於那個原初痛苦,根本不成比例。
***
好的治療會引出更大痛苦
以上兩個故事,都是我們試圖消滅別人的某種不良行為而不能成功的典型,同樣的道理也可以用到我們自己身上。
我和姐姐都患有過敏性鼻炎,中學時,我的過敏性鼻炎嚴重到經常不能用鼻子呼吸,最後自己會因為窒息感而醒來,不得不用嘴大口呼吸,姐姐情況嚴重時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我從來沒有因為過敏性鼻炎而求治過,現在基本好了,只留下了一點後遺症——吃麻辣火鍋之類的辣菜時會流很多鼻涕,但姐姐從十幾歲就開始到處求治,用了種種辦法,最後採取雷射手術的辦法,暫時消滅了過敏性鼻炎。
可是,她為什麼要消滅過敏性鼻炎呢?透過一次談話我才明白,她之所以一心一意要消滅過敏性鼻炎,是因為她認為,在別人面前老流鼻涕、擤鼻涕樣子不好看,這樣子別人會不喜歡自己。
那麼,消滅了過敏性鼻炎,不再流鼻涕、擤鼻涕了,別人就會喜歡自己了嗎?這顯然不可能,這其實是兩回事。放下這一點不說,在我看來,過敏性鼻炎帶給姐姐的痛苦,遠不如她想消滅過敏性鼻炎而產生的痛苦大。相當長一段時間,因為她如此執著地要消滅過敏性鼻炎,反而更讓大家視為怪人,更不接受她。
所謂的臉紅恐懼症也有同樣的邏輯。這通常見於年輕的女孩,因為一次在男性或公眾面前臉紅,她覺得不能接受,於是她叮囑自己下次再遇到這種場合一定不能臉紅。
這句話本身就藏著誤解——她以為,臉紅這件事是自己的思維可以控制的,但其實臉紅是植物性神經系統的事,是我們普通人很難控制的。相反,下次再遇到這種場合一定不能臉紅其實是一個暗示,她的潛意識,或者說植物性神經系統很難接收到不能的訊號,相反倒接收到了臉紅的訊號,於是再到了類似場合,她反而會更容易臉紅。
第二次臉紅會讓她更緊張,而且她會發現,漸漸的,她不僅在這個特定的場合會臉紅,而且在類似場合也會臉紅了。例如,本來她只在這個男人面前臉紅,但漸漸的,她在其他男人面前也會臉紅。發現這一點後,她會再次努力告訴自己一定不要在男人面前臉紅。
這種努力,就意味著第二層洋蔥皮產生了。如果她繼續這樣發展下去,結果就有第三層、第四層乃至更多層洋蔥皮產生,最後,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可能會臉紅。
本來是在一個男人面前臉紅這麼一件小事產生的痛苦,最後卻發展出了這麼龐大的痛苦,這是無數心理疾患之所以會產生和發展的共同邏輯。
怎麼破掉這個邏輯呢?
比較安全的做法是,找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在他面前先感覺到安全,然後願意脫掉最外層的洋蔥皮,感覺到更安全後,再脫掉更裡一層的洋蔥皮……這個過程意味著,看心理醫生絕不等於快樂。很多人會不自覺地認為,看心理醫生,就是為了減少自己的痛苦,如果在心理醫生那裡反而更痛苦,那一定是不對的。
恰恰相反,看心理醫生,隨著安全感和信任感的增加,一些更深層的痛苦反而會映現出來,於是會體會到平時生活中都體會不到的痛苦。
***
對痛苦越敏銳,就越能承受痛苦
如果你決定也這樣做,你可能會有一個疑慮:「怎麼沉入並體會痛苦呢?」
在讀研究所期間,我的辦法是順其自然,有時候就是硬挨。後來我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辦法了,那就是,當痛苦來臨時,我越保持不動就越好,保持不動的同時,我會注意自己內心的種種變化,但我絕不引導這種變化,只是看著這種變化而已。
有時候,我會暫時失去覺察力,即這種變化看不清楚了,甚至會覺得沒有心力去看,那麼,也可以不看,這時只是允許這個變化進行就可以了。也就是說不逃避就可以了。
當然,有時候我會難過得不得了,這時我也會找朋友聊一下,尋求一下支持,而我找的朋友,基本上都不會提什麼建議,他們主要是傾聽。
現在,我多了一個更為具體的辦法:當一種痛苦的感受產生時,我會坐下來,或躺下來,感受我的身體,將注意力放在身體的某個部位,從這個部位開始感受,然後一點點地轉移注意力,感受整個身體。如果某個部位的感受很強烈,尤其難受的感覺很強烈時,我就會把注意力放在那裡一段時間。
一般而言,將注意力在這些難受的部位多停留一下,轉化就會發生,這些部位會開始發熱。但這是我自己的體驗,每個人的體驗會有不同。
不僅如此,同時我也會觀看我的腦海中出現的畫面和想法。
很重要的一點是,不管是感受、畫面還是想法,我盡可能不做任何努力,不做任何引導,而是把自己交出去,讓這些感受、畫面和想法自然發展變化。
多做這樣的練習,你的覺察力會越來越敏銳,你會發現,你的思維是何等瘋狂,而思維又是如何利用你的恐懼控制了你,令你對哪怕一丁點兒的痛苦都無比懼怕。
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我們都是瘋子,是思維令我們發瘋的。以前,我自動發展出的辦法中,注意力的焦點主要是想法、情緒和一些莫名的感受,而現在學來的這個辦法中,注意力的焦點是身體的感覺。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轉變,以前,我總是不自覺地認為,在身、心、靈這三者中,心理和靈性是很重要的,而身體沒有那麼重要,但現在我越來越重視身體,也越來越發現,身體真是非常直接、非常真誠的一條路,它不像心理和靈性那麼難以捕捉,而且心理和靈性層面很容易出現自欺,但身體很少自欺。
同樣很重要的一點是,我發現,隨著對身體的覺察能力越來越強,我對身體疼痛的承受能力也越來越強,就好像是因為多了一個內在的觀察者在看自己的身體,我和身體的痛苦多了一些距離似的。這種感覺有點怪,因為實際上我對這些是越來越敏感。
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因為多了這樣一個內在的觀察者,我不再會將自我等同於艾克哈特.托勒所說的痛苦之身,我是可以更敏銳地體會身體的疼痛,但我同時明白,疼痛並不是自我,所以反而會有更強的承受力。
試試看,你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並且,我們還會發現,假若我們不再認同自己的思維,又會有多麼美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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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取自
身體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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