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會表達情緒?男孩容易誤解扭曲性?】
#男孩與性
#男孩情緒教養
即便如我常寫親子議題,跟家裡三個男孩談到性愛問題,也不見得自在,孩子的爹屬老派的X世代,大約也很少想到要和孩子聊聊性愛問題。
在談年輕男孩性愛問題之先,我首先比較想關注的是:身為男性的孤獨與無助。
多數男生的情緒是沒什麼出口的,是很悶的,因為典型的雄性世界幾乎不大聊心事、不喜歡聊私事、不善於體察自我,當然相對的,也不善於體察或關心別人,這或許跟典型男生的天性有關,他們多半傾向關注「事物」勝過關心「人」。
但《男孩與性》、《男孩情緒教養》等書都提到雄性世界有種「兄弟規範(情結)」,男性在心底有揮之不去的刻板印象,認為「揭露自我內心」是一種懦弱無能的表徵,是比較「娘」的男生才會做的事情。
此強勢雄性文化終於讓男生從「不感受」弱化成「不會感受」,從「不表達」惡化成「不會表達」。
當然,在性平時代,我們欣見有愈來愈多「暖男」產出,他們懂得關注別人的情緒、也擁有關心別人的技巧,但這並不意味暖男在低潮傷心時,也敢隨意向「兄弟們」吐露真心,因為這種行為在雄性世界可能不安全,意味著缺乏男子氣概,換來的多半是兄弟們的嘲諷與不自在。
不論男孩在陽剛或陰柔特質的光譜上落在哪一點,多數男孩傾向不輕易吐露情緒,特別是負面的情緒,如「我好害怕」、「我沒辦法」、「我心好痛」。
在《男孩與性》一書裡,有個十八歲的男孩羅伯就說,他遇到難關時,他的爸爸就會要他「Man up(拿出男人的樣子)!」,他父親所呈現的就是整個傳統雄性文化的縮影。
羅伯說:「我不跟任何人談我遇到的問題,我認為,如果自己處理不來,那就不算個男人,代表你不夠努力,是個婊子。」羅伯所說的,也代表了多數男生的真心話,包含大男人、小男生,儘管性平教育已推展了這麼久、這麼廣。
「他們把情緒藏起來不讓他人看出來,甚至連自己也感受不到。但這些感覺不會消失,只是埋到心靈更底層。」(男孩情緒教養p.136)
不會消失的情緒,最後很有可能拐彎抹角地變形成「發洩式行為」,比如攻擊或是霸凌別人,或成癮於菸、酒、3C、毒品。
我和家裡的三個男孩談過,他們也都同意這個論點,他們說,男生之間互訴心曲也不是真的沒有,但極為稀有,除非是特別信任的死黨,不過多半心情不好時,死黨最常貢獻的也就是陪你瘋狂打電動、打球、打屁,成年之後可能就是去喝一點小酒,亂掰一通,很少集中火力正中情緒標靶。
「那心情不好時怎麼辦?」
兒子們說,女朋友、紅粉知己此時就變得很重要,她們是訴衷腸的最佳人選,在她們面前可以不需用力地掩飾自己的脆弱,但也不是每個男生都願意在女朋友或紅粉知己面前揭開自己的脆弱。
小子之一曾跟我分享過,他曾有個很願意傾聽他、也善於分析心理狀態的紅粉知己,兩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成為男女朋友,但每當他心情低落時,他很自然地就會找這個女孩出來吐吐苦水,他在她面前不必顧慮會被嘲笑,因此總是能得到極佳的療癒效果。
只是此紅粉知己在交了男朋友之後,為了避嫌,就再也無法擔任小子的心靈伙伴,這讓小子難過了好一陣子。
「那怎麼辦?心情不好時找誰呢?」我問。
「所以有時候就回來跟老媽吐苦水了啊!要不然跟室友看看電影、打打屁稍微轉移注意力啊!」
可見家有男孩,直至他們青春期、成人,親子的關係都相當重要,因為男孩有苦無處訴時,如果和父母關係夠親密,或者夠信任父母,至少還有一處安全基地可以訴訴衷腸。
而另一方面,男孩在陷入情緒低潮時,或許不太能分析自我、感受自我,但是若懂得排遣情緒,也至少能把自己從亂七八糟的情緒風暴中拉出來。
因此,我實在不反對男孩們偶而聚在線上打打電動、胡亂喇勒、講些芭樂話,因為這至少是他們轉移壞情緒的某種低階、但有效的方式。
不少青春期男孩聚在一起還是打打鬧鬧,感覺非常幼稚,但,這就是他們趕走壞情緒最單純又方便的方式。
了解自己的情緒狀態是需要不斷挖掘與練習的,男孩從小就不樂於此道,雄性文化又強化他們避開這一塊,這當然對男孩的情緒發展極度不利。他們沒有機會細膩的分析自我情緒,當然,對於別人情緒的體察就更加薄弱。
我記得有一次去一個國中演講,輔導主任談到她也是住在「男生宿舍」,當時她的父親過世未久,和爸爸感情相當好的她非常難過,常常在家裡想著想著就哭起來,然而,家裡的老男人(先生)、大男生、小男生(兒子們)唯一做的,就是把她放在一邊任她盡情的傷心哭泣。
「你相信嗎?從我老公到兒子,沒有人過來安慰我一聲,抱我一下都好啊!這讓我更絕望更傷心了。」主任說。
「我真的很能體會妳的落寞,因為我家也是如此啊,我也適應了好久!不過,我必須說,你家男性們真的都非常非常的~正~常,因為當他們難過時,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處理自己的情緒:把自己關起來,沉默不說話、自己調整、自我消化。所以他們以為把妳放在一個角落,不去打擾你,讓你自己去消化情緒,就是善待你的最好方式。」
天知道,這麼多年來,我是暗示、明說、示範了再示範,才讓家裡的雄性動物包括兒子們懂得在我難過時大方走過來、擁抱媽媽的。(擁抱爸爸目前還是天方夜譚,爸爸也一定會被驚嚇到。)
男生不善體察自己和別人的情緒,甚至被男子氣慨文化塑型成「不能示弱」、只能當「強者」、甚至不惜以「攻擊」、「霸凌」作為真男人的象徵,這顯然已經變成「毒性男子氣慨」。這在男孩發展性意識、性行為會產生什麼影響呢?
在「男孩與性」這本書裡呈現了美國年輕男孩對性事不可思議的態度。作者Peggy Orenstein是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專研男孩、女孩對性議題的不同態度。
她說「有毒的男子氣概」這個凳子有三隻腳,第一是情緒壓抑,第二是貶低女性,第三則是拿「性征服」出來吹噓。
她舉出最有名的一段「男生更衣室對話」乃出自美國前總統川普。川普曾經吹噓自己曾經如何強吻女性,並引以為豪,宣稱「當你成為明星的時候,她們會讓你這麼做,你做什麼都行,甚至抓她們的陰部都沒問題。」儘管川普這番話引來極多反彈,包括男性,不過也真確反映了純男性性心理的有毒思維。
Peggy Orensteiny在書中舉了很多例子來呈現年輕美國男孩(特別是傳統異性戀男孩)扭曲的性觀點。在美國,青少年乃至大學都流行「勾搭文化」,這和我們所說的「一夜情」意思差不多,男孩很容易限於一個迷思,也就是把「性征服」當做「男性氣概」的表徵,征服的數字愈高代表愈具男性氣概。
性事,已無關乎愛與連結。美國東岸就有「曲棍兄弟(lax bro)文化」,內容大抵就是誇耀性事勾搭,貶低女性、厭女、物化女性。
男大生將性愛視為純粹肉體經驗,將女性當成「玩物」,當成征服的「標的」而不是「人」。能贏得多少火辣的女生,就能展現多少雄風、社會地位、自我價值。
書中指出,男運動員被控告性行為不當或是對親密伴侶暴力相向,比例是其他男生的三倍,「運動員文化」強調拚勁、競爭、強壯、勇氣等正向特質,但也成為一股煙幕彈,掩護運動員霸凌、奪權、性征服、以厭女語言為樂、貶低女性傾向的氛圍。
而也有很高比例的非運動員年輕男孩因為欠缺對情緒的體察、對女性心理的理解,再加上A片與媒體的錯誤示範,因而把「性」當成一件男高女低、控制女性身體的行為過程。
「如果只有男孩在,那麼你聽他們的對話,可能會分不清他們剛才發生親密行為、還是剛從建築工地回來。他們會說釘釘子、用力敲、碰碰撞、把東西打碎、砰地一甩、撕碎她、毀了她。」
這些都是以侵略女性身體為樂的描述,他們鮮少講述到彼此的心理連結、相互依戀理解、珍惜疼愛的滿足感,如果讓年輕男孩繼續依賴傳統而陽剛有害的雄性文化,他們可能很難學會看清楚「女生也是人,女生值得尊敬、需要尊嚴」。
此外, 現在的孩子是廣大A片實驗中的白老鼠,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很多異性戀A片都是透過「男性觀點」來拍攝的,性愛被描述成男人對女人「做」的事,而不是「和」女人做的事,這會有很可怕的影響,也就是更強化男孩把性當成控制女性、貶抑女性的過程。
然而研究顯示,青少年比大人看更多的A片,而且內容比大人更低級扭曲,可想而知男孩們性道德、性意識在比父母所知更早之時就已開始扭曲。
研究結果顯示,會在早年看A片的,無論男女,都可能比同儕更早性活躍、性早熟,比同儕更多性伴侶、懷孕的機率有比較高,最嚴重的是,「把性侵略看得更正面、把女人看得更負面,更容易從事A片所描述的那些冒險、非典型的行為。」
很多無知的年輕男孩因而犯下了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性騷擾、性侵害行為。
書中就舉出一個看來無害的男大生在勾搭一個玲瓏可愛的女孩之後,軟硬兼施,不斷引誘女孩到他寢室,儘管女孩在過程中一再表示不想、不舒服,甚至幾度用藉口推託表示想離開,但礙於恐懼以及對方高大的身軀,最後被迫替男孩口交。
在這個男孩既有成形的思維裡,自己並無勉強女孩,更遑論性侵害,他還驕傲地認為是自己引導有步,而一廂情願地以為最後是女孩同意且自願的。
這也是作者Peggy Orenstein在多方訪談後發現的兩個事實,那就是:男性普遍會高估女孩對性活動的興趣和熱情,也太常把自己的愉悅看得比女生的感受還重要。
前述的男大生萬萬想不到,那一夜,他對女孩造成無可泯除的傷害,女孩之後避不見面,也無法療癒自己,直到多年後女孩勇敢地提出控訴。
這正是因為男孩在成長過程中普遍缺乏對女孩身心及性心理的理解,甚至早已在心裡塑造了牢不可破的扭曲的「男尊女卑、女生須屈從」的性道德框架。
事實上,也有很多男孩從頭至尾都不認同物化女生、貶抑女生的性事思維,但是在整個兄弟文化沆瀣一氣時,他們會退縮,而認為自己的想法是不值得一提的邊緣思維,而跟著大夥沒頭沒腦的哈哈大笑,以求得認同感。
事實上,專門研究青春期男孩行為的研究指出,大部分男孩比較喜歡的身體親密對象,是自己認識、信任、相處起來自在的人。男生追求性愛最大的動機並不是肉體,而在情緒層面,是因為想要對女生表達愛意或慾望。
自從交友軟體夯起來之後,「勾搭文化」在全世界默默的沸騰。我聽過太多年輕孩子把性與愛分開思考,把「滿足肉慾」當成一件紓壓的方式,或許連我們做為父母的可能都未必清楚孩子對性的看法。
這些我們可能無法理解或認同的新興性潮流也意味著,我們做為父母的,真的必須花點心思和時間好好的和孩子們談性說愛。
「#me too」反性侵、反性騷擾運動雖然引發全世界一同把「偏差性行為」、「男性特權」及「有毒陽剛特質」攤在陽光下一同省思、徹底清算。但是,在固化的純男性世界,卻未必真正翻轉了有害舊思維。
要把男孩教養成懂得尊重女性、灌輸他們「經過對方明確同意才能進行性探索」的性道德之前,首先得先把男孩教養成懂情緒、有同情心、尊重男女平等、尊重多元性向、尊重他人界線、允許自己也允許別的男孩示弱失敗、可以表達情緒、也能體察別人情緒的人,這是懂愛的前提。而懂得愛,才可能發展並維繫真正健康愉悅有連結感的性。
想要更了解男孩的情緒教養以及他們對性與愛認知的發展嗎?推薦以下兩本書。
【書訊】
•《男孩與性:改變青少年一生的九場對話,培養情感與性關係的尊重與同理心》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8257?sloc=main
•《男孩情緒教養:引導他好好說話,遠離恐懼、憤怒、攻擊行為》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79264?sloc=main
物輕情意重例子 在 譚蕙芸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Just Do it](六之二)
「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八個字,在首宗國安法審訊中佔了重要席位。八個字的意思是甚麼,誰人可以作解讀?控方早前傳召了專家證人嶺大歷史系教授劉智鵬;今日到辯方專家證人之一的港大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李詠怡作供。專家證人報告乃是她和中大新傳學院院長李立峯一起撰寫,然而今天只是由李詠怡作供。
李詠怡這一整天的作供,涉及了社會科學不同範疇,有量化統計方法、符號學、文化身份的建構、語言學。但早上,竟然來了一節關於中國歷史的討論,還要是以英語進行。
「李教授,你懂得中國歷史嗎?」辯方大狀劉偉聰,輕輕問到。
和早前劉智鵬作供不同,今天整天審訊,以英語為主,翻譯員只需照顧在犯人欄裡的被告唐英傑。雖然唐戴了耳機,但翻譯先生坐在唐旁邊,兩人只隔了一度欄。
身型瘦削,長髮及肩,穿黑色軟質西裝外套和上衣,下身穿灰色西褲,腳踏圓頭皮鞋,臉容沒化粧,說話嚴肅的李詠怡教授,用英語說着:「我在香港出生及教育,本科也在香港修讀。我在讀書時有修中國歷史。」
劉大狀穿衣講究,條子西褲配了顏色圖案袜子尖頭皮鞋。上庭時,脫下條子西裝外套,套上白色大狀領子,外披黑色大律師袍。銀白色假髮下,他那長及頸項的頭髮向外翹,說英語時,口部張開得特大。
他的手部動作很多,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一支原子筆,當他請李教授慢下來時,會把右手掌竪起,開始新提問時,會用食指指着專家證人李教授方向,靜下來時雙手疊在腰間,緊張起來時上身向前傾,瞪起眼。
劉大狀的身體語言多樣,像個樂團的指揮家。
這天,劉大狀用廣東話朗讀古籍,又有一番古代文人雅士風韻。他從英式紳士風,轉變成古代書生腔口,在高院一庭朗讀着:「《元史:陳祖仁傳》裡,自古人君,不幸遇艱虞多難之時,孰不欲奮發有為,成不世之功,以光復祖宗之業。」快慢起伏有致,像朗誦表演。
劉大狀解釋,陳祖仁乃是元順帝之advisor,因為元順帝要修建皇宮而花費了金錢,陳勸諫皇上。
劉大狀追問,這句中,「光復」二字有沒有推翻政權之意思?李教授回應:「沒有,因為他是皇帝,他不會想推翻自己的皇朝。」此時,坐在律師後的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一度仰頭思考。
劉智鵬早前作供,以歷史脈絡分析八字意思,認為「光時」口號有推翻政權意思;今日辯方專家證人作供,三位法官發問的次數,顯然比早前劉教授作供時更頻密。
劉大狀問,英文Liberate Hong Kong (光復香港之英文翻譯)句子之中, “liberate”意思為何。李詠怡教授指,和中文「光復」意思有差異,「只能抽象地解釋有些事物被控制了,被限制了,希望從控制和限制中重獲自由。」此時,控方證人劉智鵬低頭與旁人細語。
至於「革命」意思又如何?李詠怡教授指,有三個意思,第一,改變國家管治和政治體制,有可能使用暴力;第二,人們做事方式出現重大改變,例如「科技革命」,「科學革命」;第三,天體運轉。顯然,第三個意思被排除。
而李教授認為,考慮到「光復香港」的使用,和2012-2018年頻繁出現的「光復行動」有關,「光復」這詞應放在這些活動脈絡裡理解。
而李詠怡指出,「光復行動」並非旨在推翻政府或政權;而是人們因為社區及日常生活不開心,被內地遊客或水貨客滋擾,想處理關於社區問題,是關於公共空間秩序的恢復。
劉大狀追問,「內地遊客和香港人是不是不同的族群 (ethnic group)?」
李詠怡教授解釋,在社會學有謂「社會建構的身份」(social construction of identity).她指出,有人或許會以血緣來理解族群,但社會學亦會看人們主觀如何把自己定義。
劉大狀進一步問:「一個人可不可以屬於多於一個族群?」
李教授說:「可以」。
劉拖慢了節奏,咬字清晰問到:「當一個族群厭惡另一個族群,是否等於要推翻政權?」
李詠怡教授乾脆地答:「不是。」
午飯後,眾人飯氣攻心,昏昏欲睡,幾名押送被告唐英傑的懲教職員坐得有點歪,反而還押一年的唐英傑,穿起藍色西裝,深色襯衣,始終翻閱着律師給他的厚厚文件。
李詠怡教授指出,她理解「時代革命」,要回到梁天琦於2016年的立法會造勢晚會錄影片段,梁天琦曾解說,他先是想「世代革命」,但後來改為「時代革命」,因為認為不應以「世代」差異作為政治主張。
李教授認為,當時梁天琦提出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以她的理解為:「恢復一個已失去的舊秩序,團結喜愛自由的人,為這個重要歷史時刻帶來改變。」
李詠怡教授和其研究伙伴以數據分析過連登討論區的帖子,發現在反修例運動期間,每天有高達4400帖子提及過「光復香港」或「時代革命」。而這個口號在反修例運動中,於2019年7月21日開始被示威者使用,其後使用次數上升。
她分析到,口號自7.21被廣泛使用,原因有兩個:第一,在2019年7月有出現過「光復屯門」「光復上水」等示威活動,「光復」字眼在示威者間再次出現。第二,元朗發生7.21襲擊事件,「此事令公眾感到憤怒,人們需要一些新的東西去表達他們的憤懣。」李詠怡教授解說道。
李教授再指出,反修例運動有一些特色,就是「高度去中心化」,而且「沒有清晰領袖人物」。在此背景下,她和團隊曾訪問40個示威參與者,作焦點小組討論,結果發現,對於口號的理解,「不同人有不同意思。」
較特別的是,在數據分析下,「光復香港」或「時代革命」均與「香港獨立」在數據上沒有重要關聯。對比之下,「五大訴求」和「香港獨立」的關聯,和「光時」與「港獨」口號一樣,兩者關聯不強:「而我們知道,五大訴求與香港獨立,並沒有關係。」
此時,李詠怡教授把討論帶往符號學的層次。「人們會主動為符號添加意義,影像或符號像錨,人們會把自己的感受及假設投射在上面。而口號本質上是含糊不清,懷有多種意義,因為口號的設定就是要曖昧、模稜兩可,具開放性,好讓你能添加意義進去。」
此時,法官杜麗冰舉了一個生活化的例子:「就好像運動品牌Nike,它那句口號『Just Do it!』的意思,在不同情況使用,也會有不同的意思。」
而李詠怡教授不認同控方證人嶺大歷史系教授劉智鵬的演釋,「劉教授把古典中國文本,近乎機械式地用作解讀口號,是從脈絡中抽空了。」
李詠怡教授再進一步指出,早前在法庭播放了梁天琦造勢晚會片段,她發現,控方呈上的文件中,連梁天琦說的話都抄寫出錯了,而這個錯,正好顯示抄寫者對文字意義的不理解。
梁天琦曾在晚會上說過:「選票就係子彈,這句是Malcolm X講,我地冇槍冇炮,手上選票就是政治版圖變革改革的一仗。」而當時控方專家劉智鵬指,梁意思是以把選票等同「武器」,欲以暴力推翻政權。
但李詠怡教授說,當她翻閱法庭文件時,發現抄寫者把美國黑人民權領袖Malcolm X誤寫為「Comix」,中文版亦「亂寫一通」(李形容為gibberish)。
李教授指,這裡的典故來自Malcolm X於1964年發表過的演說, “The Ballot or the Bullet”,目的是要號召非洲裔美國人登記做選民及參與投票。李教授指:「這裡是一個比喻,就像我們說『時間就是金錢』。」
作供進行到下午,三位法官不斷發問問題。李詠怡承認,從連登找數據,只能找到「連帶關係」,不是「因果關係」,要找因果的話,則要用另一些工具。法官們亦好奇一些細緻的調查方法,例如為何「光復香港」和「時代革命」兩句要分開去作大數據分析,而不是一併去分析。
法官們翻閱一張又一張圖表,有時候,三位法官有人只有黑白圖表,沒有彩色圖表,律師們又要趕去找彩色圖表。大家翻查完一個又一個bundle,三位法官不斷發問問題。
那邊廂,坐在犯人欄的唐英傑,很仔細地研讀數據,他像個勤力好學的學生,一直跟進庭上的討論。直至下午,唐英傑每看畢一頁文件,會小心地用右手手指夾着紙張,擱在犯人欄寬闊的木欄上。
從早到晚,法庭忽然成為了跨學科的討論場域。元順帝,Malcolm X先後登場。從東方西方,從遠古到近代,人物夠多樣。怎知差不到多到休庭,還有多一個名人登場。
劉大狀提到Edward Leung (梁天琦)說了些甚麼,他卻說了Professor Lau (劉教授)說了甚麼。乾坐了一天的主控官站起來指正劉大狀說錯了。
劉大狀風趣地道:「哎,我說漏了嘴。」然而英語劉大狀說的是,「My Freudian slip」.
全法庭有人爆笑,連奧地利心理分析始祖弗洛伊德的理論也搬了出來,曾說過人皆有「戀母殺父情意結」的奧地利大師,指出我們說錯話,是潛意識想法浮出水面的表現。
然而這位還可以說笑,在庭上風趣幽默的劉大狀,昨午才以被告人身份,出席了西九龍裁判法院的47人國安法審訊過堂,獲得繼續保釋,才能今天披上大狀袍,站在庭上替另一位國安法被告辯護。被告身份與辯護律師身份交替切換,在現今香港,時代寫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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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一):[Regime & Redeem]
7月2日控方專家劉智鵬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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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二):[Just Do it]
7月9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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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三):[過去與未來]
7月12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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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四):[知行合一]
7月13日辯方專家李詠怡及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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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五):[沒有誰比誰高貴]
7月14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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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六):[選櫻桃的人]
7月15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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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辯方專家證人之一的港大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李詠怡離開法庭時攝,星期一她繼續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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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點搞掂班後生仔? — 從 TVB 被大股東批評節目「老化」說起】
TVB 大股東接受別家傳媒訪問,猛烈批評 TVB ,包括「節目及管理團隊全面老化」,遠離年青觀眾。咁你有咩高見?大股東說要搞更多有創意節目,例如講下「內地年青人創富故事」。
如果說小米請日本著名設計師搞品牌重塑 (rebranding) 只是約花二百萬,那要重塑 TVB 在本地觀眾心目中的形象,花的就可能是天文數字,甚至好像中國自古以來的改革一樣,不改革尚且能慢慢死,一改革就會反噬,死得更快。
積習難返,年輕甚至中年人口對 TVB 的定見,已經起碼過了一代。示威者在新聞現場喊出「無線新聞,事事旦旦」的口號,已經起碼是十年之前,那時的年輕人,今日都正步入中年。又有一整代年輕人,在一個不看 TVB (甚至電視) 同樣眼界大開、見識超越上一代的環境下長大。現在他們去看 Viu 的明星,就像文藝青年長大以來都是玩開電子相機和光碟,之後再回頭接觸 analogy 的菲林攝影和黑膠唱片,是回鍋行為。回鍋就代表要有額外誘因,人家看其他頻道,可能因為對方比你多一種地氣、多一種青澀感、有些東西敢講多點,或者簡單來說,那些頻道「不是 TVB」 。
TVB 無論改不改,TVB 本身就無法做到 「不是 TVB」,改革二字,難。
國家人民有感情,不能隨意傷害,觀眾也有感情,傷害之後就很難恢復。TVB 在我們長大之後的經營方法,難言對錯,向大灣區發展也許可能是「唯今之計」,但很多人早已認定,TVB不會再服務他們,也自尋新的資訊娛樂來源,與 TVB 脫鉤。這個隱暗的運動,在大股東發聲之前起碼十年,就已經在民間生根。你十年前跟對方分手,對方的世界早就沒有你,你的 bargaining power 會有多少?
香港的水貨鋪和藥房發了十年自由行的財,已經去到不做本地人生意都可以盤滿盆滿。見你講廣東話,服務態度都特別差。香港人不仇富,你賺錢他沒話可說,但當你沒有自由行生意,要告急,然後說要重返本地,服務好本地顧客,自己的根一向在香港,本地顧客表情一定陰晴不定,說不準還會幸災樂禍一句:做咩返來做我地啲賤燦生意?
至於如何拉緊自己與年輕人的關係?聽到這件事,年輕人的表情一定也陰晴不定。這十年二十年,「主流社會」(包括傳媒) 重塑的社會觀,基本上就是說年輕一代是多餘人。否則不會有甚麼事情都叫他們北上發展,去大灣區,那潛台詞就是說本地已經沒有資源給年輕人發展,但同時高層們仍然在香港吃香喝辣,也就是那一代人心照不宣、跨越黃藍的主流價值觀,一邊消費香港的剩餘秩序,不管之後是移民還是帶入棺材,一邊掃除競爭世代,沒有「接班意識」,那麼後生一代為甚麼突然會回來「睇你台戲」?
否則,為甚麼中老年人和前輩世代,只要有個人說一句公道話,幫下手,年輕人就捧他們?因為這些品種萬中無一,反映整個社會反正是殺子成風的。
為甚麼他們會提議做「內地年青人創富故事」?這便是要立一個「中國夢」的碑,想對後來者說,你肯奮鬥,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 (在中國) 出人頭地。這比起「獅子山神話」又更加神話。以李嘉誠為代表的成功神話,在香港經歷回歸之後,已經被批判得體無完膚,亦沒人再幻想現在只要努力就能成為下一個成功人士。這件事,2000 年初出生的《麥兜故事》已經說了,那隻豬跟朋友說:我怕自己做唔到果D「社會棟樑」喎。
老實是沒甚麼人會相信香港夢,更不會相信自己在地大脈博、人生路不熟、不知道內裡門路的中國,能夠成為成功人士。這個神話,在中國的年輕世代中間或許是可以推銷的,因為他們成長於經濟上升軌道,會有多一些樂觀,見過小溪,想著小溪的源頭還有一個大海;香港人則是倒轉的,見過大海,也見過大海乾涸。對他們來說,不敢想像「成功」,對大部份人來說,交得起納米樓的租,買不起樓,每年去兩次日本,已經是苦苦掙扎才能擁有的生活。跟一班主要是城市流民的年輕人談創富,是不是太離地呢?如果你沒多餘閒錢,你會去看股票貼士嗎?
反而個人最感不解的是,為甚麼現在全世界的嘴上都在說如何爭取年輕人呢?幾年前,世代之爭早就進入政治爭論,當時面對年輕人有別的想法,某大黨的人甚至高呼「依家年輕人大哂咩」,一時氣硬,會在之後陸續結出果子。如果當初能夠擴大會議,未必不能減慢大家揭破香港那塊畫皮的速度,這不會導致軌道改變,但可以減速,也許他們就能安然休退,或者多做幾年。某古典音樂家曾經說過,真正的大師,懂得提攜後輩。不一定是說大師技藝一定會被超越,但當你安靜下來的時候,還有後輩尊重,還有人睇你台戲。現實一點說,有接班意識,為的主要不是後輩,而是自己台戲下台時,仍是漂亮的收場。
無意中看到本地學者王慧麟 2014 年在報章上一篇專欄,題為《搞掂班後生至講》,談到當時林鄭為了政改開「早餐飯局」,拉攏了各門各派的代表收窄分歧,但當時社會上的主流看法,是「其實政改都只係嗰幾個民主派大老嘅事,只要同幾個大老傾掂,個分歧越收越窄」,但其實權力是流動的,更大問題是你已沒有槌定音的條件,他這樣說:
//「以前華叔響度之時,一支大槌搞掂晒,主流聲音素來佔晒上風……好啦,即使將來主流聲音繼續贏咗,佢地會feel到,今時唔同往日,唔可以唔照顧,內部極之對立嘅聲音及意見。同一道理,大家唔好以為,依家枱面上之民主派大老八面威風,查實佢地好多做埋今屆,甚至選多一屆議員就真係要交棒,唔可以唔交出權力。唔通做到八十歲仲雙料議員咁老土咩!從呢個角度講,佢地依家做嘅決定,係會影響下個世代,甚至再下個世代之接班,唔可以咁自私也。
下個或者再下個世代對中國之態度係點呢?佢地會唔會好似依家大老輩咁樣,對中國有好大之情意結呢?佢地會唔會咁民族主義上腦呢?佢地會唔會好似華叔嗰輩愛國不愛黨呢?佢地同中國有乜嘢連繫呢?佢地嘅「中國因素」係乜嘢呢?
……年輕一代點樣睇中國,一定程度上影響緊大老們的決策。萬一呢班青年好唔鍾意大老們北上訪問,你估大老們敢唔敢大動作到,唔理黨內意見又監粗北上訪問呢?當然,民主派大老個個做慣大佬,把口一定好權威咁樣訓斥年輕一代太幼稚等諸如此類,但心底裡都 feel 到,決策唔可以再係咁樣唯我獨尊,畢竟下一代殺緊上嚟,唔可以獨裁到成個亞努科維奇咁樣。」//
這個分析,現在看來真是驚雷一道,基本上預示了之後幾年香港各行各業的大致發展。既有的領導人物 /公司壓不到場,顧此失彼,而主要市場也日漸分崩。這個年代會有年輕人說自己偶像是楊明嗎?也怕同輩歧視自己。沒錯 TVB 還是很多人看,偶爾也會有聲量,在很多地方都是壟斷性優勢,但社會下層建築的改變,還是細水長流,漸見功夫。你獨沽一味,自然「策略不穩健」。
王的文章,還有一句「依家西環同中環只係做大老之功夫,但就唔見佢地做下一代或下下一代之功夫,咁就好明顯見到,佢地工作之缺失」,這在 TVB 的例子也是一樣。你多年來做多少功夫,有沒有出力撩動各個年齡層的心?年輕觀眾,對 TVB 或者電視有沒有情意結?如果沒有,你的出品加倍地好、加倍親近,也可能會吸引到他們,但 TVB 如果能做肯做,早就做了,還需要老闆提點嗎?「搞掂班後生至講」,不過 TVB 處境難過特區政府,後者軍管即是, 商業機構如果還要打開門做生意,卻要拿到人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