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吵感情愈好嗎?不見得!但衝突是真正理解對方、改變關係的起點】
(((疫情效應之一:家人彼此厭惡?)))
疫情期間,不少家長私訊給我說家裡的衝突變得很多,除了親子之間,更有天天絕對不連戲、卻沒完結篇的手足衝突,有些連夫妻之間也怒目相對,床頭吵、但床尾也和不了,相看兩厭。
家人之間二十四小時被迫黏在一起,到底是親密的「靠」在一起,還是痛苦地「銬」在一起?相信有不少家庭這一陣子已暗潮洶湧、一觸即發,或是早已煙硝處處、千瘡百孔。
「疫後大未來」作者Scott Galloway精準說到疫情期間全球家庭的兩個共同點:
•開始厭惡配偶
•開始厭惡子女(或是子女更厭惡父母)。
在台灣疫情再度爆發時,一位在美國經歷了一年多封閉生活的同學跟我說,令她非常驚訝的是,不少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佳偶經歷了這一年多之後竟變成怨偶,還有人以離婚收場。
另外,則是青少年把自己封閉,爸媽看不慣他們,他們也完全不把爸媽放在眼裡,防疫禁令如同關禁閉,親子關係比室友還疏離。沉溺在數位世紀的青少年則有愈來愈高比例的憂鬱傾向。
(((從小一路吵到大的娘家,是我最能自在展現自己的所在)))
說到家庭衝突,我想到了我的國中生物課,其中有一章是講基因配對,有個重點是關於血型的配對。
我記得老師說,若爸媽都是O型,那麼,配出來的孩子就全部都是O型,風趣的生物老師還順便說了血型與個性的關係,最後,她居然下了一個結論:
「如果你們全家都是O型,那你家可熱鬧了,肯定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當時這段課程我上得可認真了,因為當下覺得老師已不是生物老師,而是個半仙,真說準了我家的狀況。老師還問:「有沒有人全家人都O型的啊?」我就傻傻地舉了手,老師報以神秘又同情的一笑。
我娘家共六人,爸媽再加上四個女兒,果真如生物老師的神機妙算,真的三天就有小拌嘴、一週內絕對來個大震盪。
通常一開始只有兩個人吵架,但因為O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雞婆天性,一定演變成四個人吵;最後,六個人全都會跳下海,變成全家大亂鬥,驚濤駭浪、雞飛狗跳,正是我娘家的寫照。
當時我驚訝地看著生物老師,點頭如搗蒜。
可是奇怪得很,一晃眼,快半個世紀過去了,從小一路吵到大的不平靜娘家,如今,卻是全宇宙中,讓我感覺最自在、最肆無忌憚的無偽全真所在。
幾個姊妹感情至真至深至切,濃得化不開的相互依存感,讓年過半百的我開始不大敢想像姊妹們終究會老去的未來。
娘家姊妹的Line時刻叮叮咚咚,一點芝麻豆大的事隨時貼、隨便貼、隨時嘻笑怒罵、感時傷懷、喳呼喳呼沒完沒了,一如小時候天天耍寶逗笑或吵鬧不休,只是,到如今,姊妹只耍寶、訴心曲,少了拌嘴與吵架。
而更奇快的是,從小在沒有教養技巧可言的打罵教育中長大的我們,如今卻是朋友眼中最孝順團結的家庭。老媽幾乎受到皇太后級的高級照護與孝順回報。
我就在想,為什麼一個從小吵到天翻地覆、全家人都伶牙俐齒、吵起架毫不留情的家庭,最後卻最具支持力量、最溫暖照人、最能讓每個成員無須偽裝展現真性情?
我是一個親子作家,但是,我自己也有栽在親子問題上受傷難過的時刻,這些時刻,我的姊姊們才不會在乎我是不是個專寫親子議題、道貌岸然的傢伙。
在她們眼中,我不過就是一個心不平靜、需要倒倒垃圾、抓抓浮木的平凡小妹,她們為一個別人稱呼為「老師」、「親子作家」的家人獻上毫不保留的及時救援。
(((不是愈吵感情愈好,而是愈吵愈懂自己與對方)))
難道,感情真的愈吵愈好?不!從小根本沒機會被教導好好傾聽、好好溝通與對話的我們,往往只會破口大罵、甚至演上全武行。
只不過,年齡增長的我們,馬齒並沒有徒長,各自也修持了幾十年,總歸有點長進,終歸學會了好好溝通的技巧。
但我真正想表達的是,對照一些寧可保持沉默、甚至冷漠疏離也不願把話說清楚講明白的家庭,我的感悟是:因為願意吵架,所以我們愈吵愈懂對方,最後吵成了彼此肚子裡的蛔蟲。
我們非常明瞭解彼此的個性與特質,對方的困境、限制、擔憂、苦楚與需求,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此,一起長大、一起變老,早就懂得繞過對方的雷、避掉對方的痛點,最後磨成了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最佳應援團。
我們姊妹之間連哭點笑點都不必點通,一個眼神、幾個字、一個動作,就能引發連鎖反應,笑出眼淚、哭成花臉。
在這裡我必須鄭重表明,我不是鼓勵吵架。吵架,很不好,代表彼此還沒學會更好的溝通對話技巧,但暗藏於其中有個值得鼓勵的動機,那就是因為在乎彼此,所以很想把話講清楚,有個心想把死結打開來。
我跟所有私訊我的家長說,家有青少年的家庭,千萬別用無菌高標準來衡量親子關係,因為此時期幾乎很難避開爭吵。
因為,孩子在短時間之內迅速變化,大多數的爸媽來不及適應與改變對應之道;而孩子也尚未具備完全獨立自我負責的能力,卻又力斥父母的監督與介入。這種充斥著矛盾的不平衡狀態,本來就處處埋藏地雷,沒有人可以完全不踩到。
我姑且稱此時期的親子爭吵為「激烈溝通」吧,乃是因為,我覺得其中至少也蘊藏著在乎彼此、想表達關心、想相互了解、想把心結打開的良善美意。
(((避免衝突、繞過問題,最後會累積成「衝突債」)))
在「良性衝突」(平安叢書出版)這本書裡,我很認同一個概念,那就是「衝突債」。
作者Liane Davey是組織心理學博士,他認為「每個組織都無法避免衝突、也都需要衝突,但是人們傾向避免衝突、或避免表達不同意見,以規避問題所在,最後就會形成『衝突債』。」
我們大多數人從小就被教導衝突是不好的,所以很多人習慣繞過問題,而非去穿越它們,但是作者說:「衝突是組織的基本要素」、「爭議性的問題必須解決才能繼續往前推動」。
若是問題一直沒有被提出來討論、讓彼此確認界限,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問題與對立就變成一種固定的存在,各自將在自己的玻璃罩下保持慣性且疏離、沒有溫度的關係。這絕對悖離人類合作的群性本質。
一個正常的家庭絕對會產生各種不同意見的擦撞,因為每個成員都有不同的個性與生活經驗、價值觀與解讀方式都不同,因此,夫妻意見相左、兩代衝突、手足爭吵,絕對不是「和諧」的相反詞,「正是通往真正深層理解與達到動態和諧的必要過程」。
累績過多懸而未決的內心疙瘩、維持脆弱的表面和諧,整個組織勢必在某一天爆發慘痛的代價:互不信任、彼此猜忌、淡漠疏離、不在乎彼此、無法相互支持照應,最後注定是分道揚鑣的平行線。
我省察到的是:我們姊妹若從小到大從不敢有衝突,或沒有勇氣表述自我,就絕對無法因撞擊而帶來彼此的覺知,因而去理解到對方的底線與痛點、在乎與不在乎。這將少掉了刺激自我省思、學習分清人我界線的機會。
良性的衝突,是一種「破壞性創新」,它像一座充滿礦產的危險高山,裡頭蘊藏著豐富的資源,如果願意好好挖掘資源,我們將學會看清對方的脆弱敏感,也能一次又一次讓我們更精準地預測對方的反應,避免挑釁對方的罩門,而隨著成熟度增長、隨著接觸到愈來愈多有效溝通的好工具,我們終將學會如何「好好的吵架」,甚或,平和有效的溝通。
人若非天生特具慧根,多數凡夫俗子勢必都得經歷一次次的良性衝突,才能提升對人際互動的敏感度,也才可能學會帶著覺知關照自己的表達方式。
但人們都討厭衝突,因為衝突帶來心裡的不平靜、關係的暫時斷線,但我告訴來信的家長們,當有一天連衝突都嫌煩、都懶的時候,那就是哀莫大於心死,代表連最基本的「在乎」都已消失。
(((衝突隱藏著豐富的資源,是自我靈性與群性最快速提升的機會)))
所以,請不要對「衝突」抱著這麼大的畏懼與懊惱,它的背後埋藏著豐富的資源,每一次衝突,請好好抓準這些資源,每個人將會對自己、對別人產生更深的覺知,這是讓自我靈性與群性獲得最快速提升的大好機會。
如今,若是家裡發生任何衝突,我已學會先觀照自己的情緒,然後,想一想,這個衝突裡面,我如何能讓對方感受到我的心情、想法、界線與原則?而又如何讓對方知道我之所以有這些想法的原因?
我是否真的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到他的處境、他當下的心情、以及他背後隱藏的錯綜複雜的爆發源?我能展望到這次衝突帶來彼此更深的覺知與一起成長嗎?
這才發現,唯有經歷過意見相左、唯有願意如實表達內心的想法,才有機會成為關係親暱長遠、且值得信靠的真正家人。
任何一方若不斷隱忍、息事寧人,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但最後可能造就出一個只懂自己、甚至只能利己而學不會善解、利他的巨嬰。
因為沒有任何浪潮打擊到對方的背脊,沒機會刺激到對方的鏡像神經及深層的心智系統。
這就是為什麼過度隱忍的父母可能養出無法感知別人痛處的自私孩子,但也可能剛好相反,因為這無疑的是一個錯誤的示範,也就是教導孩子,即使不公不義,也絕對不要站出來「用愛心說誠實話」、學習去爭取該有的權益。
規避問題的父母,很可能為子女示範息事寧人、維持脆弱而疏離的和諧,「因為衝突不被允許,你從未學會如何與人進行開誠布公、善意或有效益的衝突。」
我想說的是,沒有家庭是零衝突的,這不是要安慰所有疫情中有衝突的家庭,因為,我深切體驗到,衝突,不見得只會造成傷害,破壞裡隱含著「創造性資源」,且絕對遠遠多於「僅止於表面的平靜無波」,畢竟,有適度力道的浪頭,才能衝擊到石頭,石頭才有機會改變位置。
(((衝突帶來的痛苦,逼使我們學習更有效、締造雙贏的溝通技巧)))
當然,這裡所說的良性衝突絕非口無遮攔、無休止的大吵大鬧,而是,當難以避免義正嚴詞的「積極溝通」時,請絕對不要只有自責與自愧,在情緒過於激動時停下來、各自分開的那一刻開始,很可能就是開始挖掘資源且創造覺知的起始點。
於是,爸媽因而體會到了青春期的孩子在快速改變,開始學著思考如何運用智慧來和青春期的孩子相處,如何拿捏介入與監督的分寸,如何締造孩子感受到被相信的正向氛圍。
而這些看似氣氛搞砸弄僵的一次次激烈溝通,似乎撕裂了親子的情感,但是,隨著孩子不斷長大、隨著離家、隨著必須體驗獨自扛起責任的每個新階段降臨,孩子都會在回溯這些衝突中更加體貼到父母一路來的辛苦與無私。
這些效應,不可能發生在當下,但是,每一次的良性衝突,都有可能刺激到孩子去體認到父母的焦慮、難處與無條件的初心。
當然,學習避開引發恨意的溝通技巧,是另一個課題,但是,不斷衝突所帶來的痛苦,痛苦又引發衝突的無限循環,很可能就演變成一股最強勁的動力,逼使我們不得不去學習更有效、締造雙贏的對話與溝通方式。
所以,帶著覺知來看待衝突,就是引發改變的創造起點。
罩門反義詞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當快樂變成一種壓力 #反向思考
#我們就該稍微停下來思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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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追求快樂的結果往往會造成反效果,
▫️帶來不快樂,
▫️嚮往的快樂反而變成了恐懼和壓力。
▫️——Emily Esfahani Sm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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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快樂,你好想昭告全世界,這也是現今的潮流趨勢。如果你通過了考試,就要在社交媒體上大聲宣布這件事;你贏得了快樂,所以你當然可以讓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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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哲學家威爾海姆‧施密特(Wilhelm Schmid)認為,快樂已經變成一種義務了。他稱這種變態追求快樂的心態為「快樂的駭人之處」,並建議大家停止這種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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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心理學家Emily Esfahani Smith在TED演講和她的作品《意義:邁向美好而深刻的人生》中說道,瘋狂追求快樂的結果往往會造成反效果,帶來不快樂,嚮往的快樂反而變成了恐懼和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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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快樂成為衡量人生的唯一標準,社會氛圍極力鼓吹現代人爬更高、走更遠、做更好,社群媒體上只見燦笑不見哭喪,刻意隔絕了人生低潮,無法與他人傾訴悲傷,也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為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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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從事心理諮詢與臨床精神問診超過三十五年,以淺白又真摯的口吻融合了理論與實務的經驗,指出「快樂崇拜」是現代社會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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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透過臨床的案例與哲學家的觀點,總結追求快樂做為人生目標何以為謬誤,也探討了快樂真正的基礎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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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放下追求快樂的執念,允許自己悲傷、難過,和周遭人互相分享、彼此關心,方能消化不快樂成為養分並深化關係,進而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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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快樂成為負擔,不快樂就是你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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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rk De Wachter為比利時著名的精神科醫生和心理治療師,也是魯汶大學教授及精神病學中心家庭治療研究的主任。本書由 商周出版 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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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更多:https://tinyurl.com/ckdw3c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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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雯心理師讀後說:
當人們將追求快樂視為一種「結果」,而忽略快樂是生命旅程中的「過程」時,就越難感受到快樂。而生命歷程中,每種感受都很重要,去接納每一個片刻,與社會他人真實連結,快樂自然產生。在這動盪的世代裡,本書給了我們重要的提醒:我們都需要學會同時與「快樂」和「不快樂」共處,以獲得生命的安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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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苔熊讀後說:
有句歌詞說:一生很短,少有圓滿。我覺得人生也是這樣,無常才是生命的日常,不快樂才是日子的組合。安於不快樂,並且在日子的細縫裡面找到快樂,這一點點的光,就足以把我們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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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益賢心理師讀後說:
如果不快樂是許多人心裡的罩門,那勇敢面對罩門的人,是不是將更有機會過上更完整與自由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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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樂・也可以】小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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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習不快樂?!不快樂是一種本能,快樂是一種選擇》
https://tinyurl.com/frompaintojoy
- 《負面情緒的力量》
https://tinyurl.com/2hsxyssz
- 《不快樂,也沒關係》
https://tinyurl.com/ysxsst9s
- 《意義:邁向美好而深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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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門反義詞 在 Taiwan Mountain 台灣山岳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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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無窮大,登高看三觀: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
醫學與登山•寫給現在與下一個世代的登山者
||網路時代~野外救援四面向 ||
筆者在中學時就對登山探險產生興趣,也曾經和家人一起爬過皇帝殿、七星山和觀音山硬漢嶺等步道,在那個懵懂的時代,有聽過山名,知道登山口在哪兒的也就這幾條路線。考上大學之後,幾乎是在新生訓練一眼看到登山社攤位就入社,此生和山結下不解的緣份……
登山風格在轉變
網際網路尚未普及之前,登山知識是封閉的。登山記錄、等高線地圖都很不容易取得;好像想學習武藝必須加入武林幫派一樣,想爬山,加入登山社團幾乎是唯一的方式。
彼時的登山社團,對於社員的教育傳承和活動的管理大多有相當嚴謹的制度。以台大登山社為例,入社之後有初級、中級山嚮導訓練、雪訓、初級、中級岩訓等多種課程。嚮導員需要考試,領隊由現任領隊選舉產生。設有山難防治小組,審查隊伍行程及隊員資格。登山的初始一定是團隊活動,除了合格的領隊嚮導,隊伍的成員也都要做任務編組,大廚負責擬菜單、採購和野外烹飪,裝備官負責擬定、借用檢查團體裝備及最後的清潔歸還,醫官當然是要負責準備藥物與醫材,並且在山上執行各種內外科醫療狀況的處理。因為唸醫學系,約大三或大四起,除非有學長同隊,我一定是責無旁貸的醫官;等到變成高齡學長,也就名正言順地當起了各種訓練課程的登山醫學課程講師。
許多人都以為具有醫師身分的山友應該就會熟悉登山醫學,其實不然。筆者就有很多朋友同時身為專業醫師與登山高手,但他們不見得喜歡在登山活動中扮演醫師角色(更不要提非醫療背景的登山者了)。文化背景和制度潛移默化地型塑了那個時代登山者的風格,就像筆者,其實是因為長期擔任隊醫和為《台灣山岳》雜誌寫稿的驅力,而一直在這條路上。
把鏡頭拉回現在,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許多老字號的登山團體還在,但是教育和管理的功能已經弱化,變成以社交聯誼為主,成員也高齡化;更多年輕的登山者,他們不屬於任何登山社團。因為資訊取得容易,很多人以獨登、網路自組隊或參加商業登山團的方式爬山。這種迥異於過去的潮流中如何型塑一個健全的登山者(第146期的主題),是登山界領導人必須面對的難題。
野外救援活動的限制
現代醫學的進展速度比起網路世界不遑多讓,醫學知識也因為網路的普及而無遠弗屆。即使99%的進步都是在醫院中才能執行的醫療項目,屬於國民基本識能的基本救命術(BLS)也有了重大的進展:藉由CPR程序的簡化,以及體外自動去顫器(AED)的普及,已經有許多由非醫療專業人員進行急救成功的案例。然而在登山醫學這塊孤立的領域,外部資源進入的困難仍然嚴重限制人們在野地中執行救援。
我們以高山活動中,假設有一隊員發生嚴重頭痛、意識變化及走不動(疑似高海拔腦水腫HACE)為例,分別從知識、技能、設備、法規等四個面向來說明野外救援活動的限制,並嘗試提出解決之道。
1.知識:知識藉由網路容易取得,但取得並不等於理解與運用。如果曾經上過實體課程而有若干程度的了解,只是不記得細節(非醫療背景的人很難記住如診斷標準,醫學名詞的定義,預防和治療藥物的劑量和給法等),那麼谷歌大神、預存在手機的電子書、或是筆者正好在線上,都可以提供立即的參照。但是完全不曾學習(或是學到錯誤的知識)的人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腦水腫的早期症狀,也不知道它的嚴重性,即使下載了資料,也來不及理解及運用(也沒有設備)。
網路的知識缺乏審查機制,很難確保正確性或者是最新的知識,筆者曾經有多年前的關於傷口處置的舊作(內容已必須更新)被轉貼到其他網頁,直到有其他醫師指正才發現。尤有甚者,很多農場文或新聞媒體的報導,作者是靠點閱率來賺錢的。嚴謹正確的衛教文章很難吸引人,所以幾乎都是用誇大或甚至悖離事實的內容來搏取視線。比如說我們常看到高海拔不適用威而鋼(sildenafil)來救命的報導,事實上威而鋼只有對高海拔肺水腫HAPE的預防有用(而且有別的較便宜用藥如Nifedipine),本例的海拔腦水腫HACE不管是預防或治療,威而鋼都沒有效。可能是新聞記者只聽過威而鋼,或是認為這個藥名可以吸引讀者。反而是正確、有效又便宜的丹木斯(acetazolamide),經過多年的努力,如今才有比較多的山友知道,但是知名度仍遠不及前者。
2.技術:知識除非化為行動,否則沒有任何用處。CPR的壓胸、AED使用、止血包紮、頸椎固定,本高海拔腦水腫可能會用到加壓袋如PAC,用面罩給氧等;YouTube上也可以找到教學片。但是沒有實際操作過的人,不只無法正確執行,可能大多數是呆若木雞或不知所措。要求獨登者或自組隊成員參加實做訓練課程是緣木求魚。目前只有登山團體的嚮導依法規規定需急救員資格,其他如PAC和氧氣使用等並未要求。雖然定期複訓是維持記憶與更新知識所必要,但是昂貴的訓練費用與時間消耗也對嚮導們造成莫大負擔。
3.設備:急救時所需要的一切,小到內外用藥物、包紮用的紗布、繃帶、透氣膠;大到頸圈、副木、擔架、氧氣和加壓袋等,除現在某些山屋有PAC,另排雲山莊醫療站有備AED和氧氣製造機等;如果你沒有帶上山,那知識和技術都變成紙上談兵,只能等山下的救援上來(除了直升機都要很久,我們的腦水腫患者可能等不到24小時就會死亡)。藥物和設備其實是登山醫學的最大罩門。在醫療院所的醫師只要有知識和技術就好了,設備醫院都有,即便有欠缺,轉院也是輕而易舉。把藥物設備帶上山要考量的除了重量、體積,還有藥物的效期及保存、購置的費用,持有及使用的適法性等一大堆問題。能發揮功能的醫藥箱,一言以蔽之就是又重又貴,很難保養,但是用到的可能性極低。筆者在台大山社時曾在社團建立一個公藥庫,出隊時領隊或醫官依活動型態及人數領用藥物醫材,如有使用就加以記錄,在歸還時繳費購買補回,保管人則定期檢視,替換過期或損壞的藥物醫材;在講究輕量化、個人化登山的時代,我想醫藥箱應該是優先被斷捨離的包袱。因為身負急救員重任,專業嚮導們會帶簡易的醫藥包上山。但應該怎麼帶能夠最輕、最便宜且發揮相對最大的效用,會因為活動型態和隊伍大小而有差別,必須個別化設計。因應「偶爾爬山」族群的需求,近年也出現不少登山露營裝備出租公司,帳篷、睡袋、睡墊等許多登山裝備都可以租賃的方式取得,那麼可否也可以相同的方式為之,由裝備出租公司來擔任公藥庫管理者的角色呢?筆者認為以目前的法規,只有傷口處理、包紮等外用醫材等,大致上是沒有問題的,其他所有的口服藥和注射藥(腦水腫的病人,可能要注射或口服高劑量類固醇)在目前非醫療專業人員或機構依法都不能購置及持有。希望這樣的情形將來有改善的一天。
4.法規:醫事及藥事法規就如同其他法規一樣,目的在阻卻相關的不法行為;但是僵化的規定及一些負面的判例,也常常使人們對在野外救護的助人善行遲疑。這個現象由於緊急醫療救護法的立法和歷次修定,把「野外地區傷病之現場緊急救護及醫療處理」納入而獲得部分解決。第14-2條規定「救護人員以外之人,為免除他人生命之急迫危險,使用緊急救護設備或施予急救措施者,適用民法、刑法緊急避難免責之規定」。準此,我們的個案疑似罹患高海拔腦水腫,是符合「生命之急迫危險」,可能在短期間內死亡的急症。使用加壓袋、氧氣或甚至藥物施予急救,應該任何人都可以執行。但是預防性投藥(如口服丹木斯預防急性高山症AMS)就不屬於急救措施,非醫療人員必須要在山下先請醫師個人處方,再帶去山上使用。而攜帶型加壓袋PAC目前被衛福部歸類為醫療器材,台灣現有的PAC都是相關單位專案引進的。非救護人員可以使用(在上述的急救行為)卻不能購置。諸此種種問題,期待將來能逐步改善。
紙短情長,為《台灣山岳》雜誌寫了十七年多的登山醫學專欄,也算對厚愛我一生的美麗山林小小的回報。在此和關注這個專欄的山友道別,不管是在山徑上或是在之後網頁形式的山岳雜誌上,我們後會有期。
文、圖/賴育民
#十七年
#台灣山岳2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