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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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量「訊息」中,一手新聞漸被稀釋,其實,新聞就新聞,要強調一手,是因為一手漸成稀缺,於是莫不標榜「獨家」,儘管這獨家的時效,比安迪沃荷的15分鐘還短。
媒體,或者他們比較喜歡用「平台」來定義自己,彷彿成了演藝圈油嘴滑舌的經紀人,總說:「你提供有料的內容,我給你曝光的機會」。(房慧真)
【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
不知怎麼得罪了鄰居,辦公室的電梯,三番兩次被人用奇異筆寫上「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
沒來由的惡意,簡單的一句話,背後是整個社會對記者的輕蔑。
我很想對這個無臉人說:你對記者的想像太貧乏了,就算讀很多書,也不一定當得好記者。
讓我自嘆不如的時刻,就在最近,看到張翠容寫朱凱迪,說他從前也當過記者,先是體制內,在香港主流媒體的國際版當外電編譯,但他不滿於此,公司卻跟他說,「你想做國際記者嗎?這裡沒有你的位置。」於是朱凱迪離職,為了要去阿富汗採訪,他先去學波斯文,他有一個宏大的學習計畫:「從波斯語到阿拉伯語,再到突厥語,要花十年時間研究古文明。」學好冷僻的波斯文,他終於前往阿富汗,「不是走個圈,探險獵奇,而是與當地的老百姓住在一起,同喜同悲。」
手持寶劍的唐吉軻德,後來轉了身,回到自己的土地深耕,在最近,他選上香港立法會的議員。
這陣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朱凱迪沒有轉身,真完成他的宏大計畫,學好波斯語阿拉伯語突厥語,蹲點中東多年,他迎來的,會是怎麼樣的媒體時代?
媒體仍然養不起他,只能以約聘的獨立記者方式生存,只付稿費,不如編制內的記者有出差費。儘管不計較這些,辛苦採訪來的「現場報導」,在網路媒體時代,仍會混雜到一大堆外電編譯中,和以前沒什麼不同,甚至是,情勢更險峻。
從前平面媒體有版面的區分,路線分明,現在不一樣,浮現在讀者眼前的,只是一則臉書小編的推播文章,包括記者採訪來的原生新聞、編譯外電的「綜合報導」、新書的章節摘錄、雜誌文章授權刊載、以及鋪天蓋地的評論(有些由意見領袖的臉書改寫而成)………原有的厚薄輕重,全部匯入那手機或平板的載具,扁平化之後,就通通只是「訊息」而已。
在大量「訊息」中,一手新聞漸被稀釋,其實,新聞就新聞,要強調一手,是因為一手漸成稀缺,於是莫不標榜「獨家」,儘管這獨家的時效,比安迪沃荷的15分鐘還短。
媒體,或者他們比較喜歡用「平台」來定義自己,彷彿成了演藝圈油嘴滑舌的經紀人,總說:「你提供有料的內容,我給你曝光的機會」。
我好奇,真有人會看了平台上摘錄的章節文字,去買那本書?真有人會看了平台上授權刊載的一篇雜誌文章,去買那本雜誌?如果有,比例到底有多少,我好奇,且懷疑。
曝光就是一切,寫字的報酬越來越廉價,免費的或一字低於一塊的,所在多有。果賤傷農,字賤傷人。平台沒了原來媒體該給的書評思辨、文學史思想史的座標,只一昧塞給你本來要花錢買的免費的書、免費的雜誌。而字會排擠字,平板排擠書本,免費排擠收費,訊息排擠新聞。
以底下這篇報導為例,我可以用盡各種浮誇的詞彙,來形容任務有多麼艱困採訪角度有多麼全面,而我只想說四個字:無愧於心。我隱約感覺到,如果從不遠的三、五年後回頭望,現在的自己,在做的是一種古典的、老派的、即將要滅絕的新聞手藝:走出去,踏踏實實地把報導帶回來。
如果作為一個讀者,我會覺得很幸運,迎來了一個目不暇給,訊息評論看也看不完的時代。但是做為新聞從業者,我何嘗不感覺到,一種被殖民的悲哀,大老遠跑到印度採訪回來的成果,可能還比不上其他媒體編輯台裡的一個領時薪的工讀生或不支薪的實習生,只要具備基本的英語能力,就可以從BBC衛報紐約時報……,「第一世界」的優秀媒體工作者那裏,有拾也拾不完的牙慧。
又或者還有另一種,自我啃噬的悲哀。
自我啃噬的悲哀,是將那分食的刀叉轉向自身,轉向在同一條新聞線上,還在「跑」新聞的同業,改寫別人的採訪成果,心血別人付,路費別人出,因為剪貼了兩、三家,所以更全面、更無疏漏,因此點閱率更上一層,也不奇怪。好一點的,文末附上來源,盜亦有道,但往壞處想,如今是正大光明地掠食吞吃,成了體面的禿鷹。禿鷹不明白,牠以尖喙撕咬出的每一塊肉、每一根腸,其實都來自牠自身,來自沃養牠,卻日漸下沉的台灣媒體環境。
如果說到記者,你還是只能給出「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這句話。那麼我要提供給你兩幅圖像:
一是殖民時期,銬上腳鐐,走不出去,沒有主體性的奴僕;
二是希臘神話中,用鐵鍊綁在高山上的普羅米修斯,禿鷹每天都會來啄食他的內臟,第二天長回來,禿鷹又來啄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Nobody ca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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