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顯智選戰系列文:我們的第一筆小額捐款】
這次選戰的經費來源,靠的都是民眾從各地送來的熱心捐款,而團隊的第一筆十萬塊,來自我的當事人、我的好朋友王瑞豐。
我是在國防部台南監獄服兵役,當的是軍法預官,負責管理監獄行政。所有收容人的身分資料,包括他們的檔案、判決書、甚至外面跟犯人所有的的書信往來,都是我要負責過目。某天監察院因為收到王瑞豐家人的陳情,所以來電要我提供他的案件資料,當時我已經唸完法研所,自己看一下判決書,沒想到讓我大驚失色,覺得判決有很大的弊端。
王瑞豐被關的理由是因為搶奪罪。判決書上載明,王瑞豐跟另一個友人被控在夜市搶奪婦人的皮包,婦人當時騎車追逐歹徒並背下車牌號碼,指證是這台摩托車搶了她。但就在婦人搶案發生時,王瑞豐跟朋友兩人正在理頭髮,理髮店的老闆娘也替兩人作證有不在場證明。儘管如此,警方仍不顧夜市人來人往、被害人有可能指證錯誤的風險,將兩人移送法辦。王瑞豐當時正在服役,因此適用軍法審判,友人則適用普通法院審判。
結果,兩人的命運大不同。普通法院從一審到定讞都因為罪證有誤、勘驗確定摩托車不同,而判友人無罪,但軍事法庭卻一再判定王瑞豐有罪,於是一審六年半、二審五年,到後來三審定讞,王瑞豐就被抓進來關。
看完王的判決書,我深知這是一個冤案,當時嚇傻了,想說這人的青春就這樣被耗在監獄,失眠整晚後,隔天早上六點我晃到王瑞豐的監區,把他帶到小房間聊聊。沒想到王瑞豐一開口就跟我痛批法院太扯,他被冤枉白關在這裡等等。當時,身為一個軍法預官,王瑞豐對軍法的不滿簡直就像是當面賞我一個耳光,我覺得好羞愧、好羞愧,這個國家的軍法怎麼這樣亂判?
後來我回去呈報上級,告訴軍法上校這案子有問題,軍方覺得事態嚴重,就開始調查。過了一陣子,某天我的長官神秘兮兮交給我一份禮物,打開發現,是王瑞豐的假釋令!我整個人跳起來,心臟跳很快,衝進去王的牢房,跟他說趕快把行李準備好,今天就可以放你走了。王瑞豐步出監獄的那段走道,照規定我們不能交談,於是我們兩個人就看著彼此,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印象很深刻,他手上唯一的行李是一袋塑膠袋,裡頭裝了兩百多封女朋友給他的情書。王瑞豐好比星球上的小王子,在監獄的八百多個日子裡,這些信就是他心愛的玫瑰、他的寄託跟救贖。
我送王瑞豐到營區外,走出去監獄最後一道門,門外就是真實的世界。我記得一旁的憲兵在等我最後一個電話,要開門讓他走。而我看著王瑞豐的背影,拿起電話下最後一道命令:「2008,讓他出去」。我自己講完,眼淚就掉下來。王瑞豐就這樣重獲自由了。
過不久,我順利退伍,準備再一週就去德國唸書,我跟王瑞豐相約在愛河見面,當時擔心他以後找工作不方便,特地帶著張娟芬寫的《無彩青春》,在書上面寫了一大堆他被冤枉的過程,並蓋了我的監獄官用章,用我的章幫他背書,希望他求職需要時可以用上。
我在德國唸書期間,王瑞豐跟女友結婚,我拜託在台灣的媽媽出席。2009年我回台登記結婚,他跟太太也到山上參加我的婚禮。後來我回台灣開始執業,第一個案件就是著手幫王瑞豐申請大法官釋憲,期待國家還他清白。
而今年夏天,王瑞豐聽聞我要參選,堅持要出點力。我知道當時他的太太剛檢查出罹癌,化療住院都是不小的負擔,但他很堅持,後來透過財務捐了十萬塊給我。這就是競選團隊的第一筆捐款。也是我跟我第一個冤案當事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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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顯智選戰系列文:從看守所律師到殯儀館候選人】
過去在執業的時候,因為每個禮拜都到看守所去看鄭性澤,後來整個看守所的職員和受刑人都認識我,都叫我「那個看守所律師」。
參選以後,因為每天一早都到殯儀館,久而久之,也被叫做「殯儀館候選人」。
在所有行程中,殯儀館讓人感觸最深。
參選之初,我和許多人一樣,對「跑紅白帖」這個行程不大能理解,也有些抗拒。雖然這的確能讓候選人在最短時間內接觸到更多的選民。但用這種方式,真的好嗎?
抱持著這樣的心情,每次到殯儀館,相較於其他把上香當作例行公事的候選人,我們都花更多時間到每一個小靈堂裡和家屬聊天。因為刑事律師的背景,許多家屬會向我們詢問相關事宜;同時,我們也在這裡頭,聽見許多城市邊緣艱苦人的故事。
譬如說,好幾次我們經過連靈堂都沒有的靈位,裏頭安放的是孤身離去的老榮民。因為沒有家屬,只有榮民服務處在協助處理。要前去上香的時候,禮儀社的人員常跟我說,「律師,這個不用來看啦,這裡沒有家屬」。但我還是跟他道謝說,「沒要緊,還是想跟他拜一下」。我們聽過許多榮民孤苦終老的故事。但沒有一刻,比親眼目睹無人送終的靈位,要來得更加真實。
我們也遇過好幾次,有園區的年紀輕輕的工程師驟逝,太太和從南部趕上來的媽媽淚眼相對,向你傾訴實情的猝不及防。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走進靈堂才發現,照片裡是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年輕的媽媽告訴我,自己長期面對先生的暴力對待,小女孩也是受害者。案件發生地突然,要隻身面對後續的案件,她真的不知道可以怎麼辦……
那時黃昏天色漸暗,小小的靈堂中,只有我跟無助的媽媽,和另外三個懵懂的孩子。如何協助他們未來的人生?我沒有頭緒。只能答應接下義務的辯護,陪他們走完一小段路程。
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看似光鮮亮麗的城市。
這就是你我身邊,新竹的人們。
後來,我愈來愈明白,「殯儀館」不只是一個「跑攤」的形式。在那裏頭,面對人們的死亡,我們更能理解人們的無助;在那裏頭,我們清楚看見何謂「階級」。
從死亡之中,我們看見人們原來怎樣艱苦的活著。然後,我們更清楚該如何努力,讓仍然在世的人們,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這就是我們在殯儀館裡,所體會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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