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養神的李衡睜開眼,深邃眸光凝視著她。「回去後,喝帖安神湯。」
「喔,多謝大人。」她恍神了一下,眉開眼笑。
哎喲老闆還是很有良心滴……
他濃眉微揚,頓了一頓。「妳──沒有旁的要跟我說的嗎?」
她老實地搖搖頭。
今天關於案情的事兒全都說了,就連她點了幾個胡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她對於自己的記性還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李衡眉頭緩緩地蹙起,似有不悅,面色也有些冷了下來。
難道是她還有漏掉了什麼?
已然擅長看眼色的照照有點兒抖,吞了吞口水。「那個,大人,還是小的再從頭到尾把案情始末說上一回?」
詭異的安靜籠罩在車廂內……
「妳可以出去了。」
照照被攆出來的時候還是一頭霧水,她暗暗求教地望向車夫和前頭的黑郎君──他們的目光卻默默地轉移開來。
可惡!還有沒有一點袍澤之情了?
她哼哼磨牙,卻只能拎著忐忑不安的小心肝兒,這麼一路晃呀晃回了李府。
李府占地寬廣,整整一條玄武大街都是,那朱紅高牆內是湖光水色,是庭台樓閣,更是千年世家的貴氣底蘊。
李衡是隴西武陽房嫡系長孫,其父祖皆居隴西祖宅,自他擔任家主,入主大理寺後,長安主宅內自是以他為尊,宿於主院。
被他撿回來的曹照照是僕非客,兩年來都住在側門一所小偏院裡,隔壁緊鄰大膳房。
缺點是油煙大了點兒,好處則是餓了就能隨時去覓食。
她跟廚娘們感情聯絡得極好,在這個以蒸煮熬烤和膾為主的年代,她就偷偷『傳授』了炒和炸的技術,時不時弄點蔥爆炒羊肉和炸饅頭來解解饞。
李府的廚娘們更是一通百通,很快就發展出各種各樣的炒菜和炸食,在李府宴客時忒是驚艷八方了一把,聽說就連聖人都特地為此把李衡大人召進宮,旁敲側擊能不能進獻李府獨門饌單菜譜。
不過別人穿越的外掛都特別利國利民,要不就是能替自己賺進很多小錢錢,可她的外掛……算了,別提了。
回到了小偏院的照照疲憊得想直接倒頭就睡,但是才在外頭打滾了一天,還幾度進出大理寺驗屍房,她還是強撐著幾乎快散架的身子,自己打了井水,在泥爐上燒開,傾入清水浴桶裡,在房裡好好地用澡豆洗刷得乾乾淨淨。
她這兩年來很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謹守為僕的本分,能自己來的,決不麻煩旁人。
李府本就家風清貴正氣,幾乎沒有以大欺小,以貴凌賤的事兒發生,尤其當家主子又是大理寺卿,治家手段不是以刑法就是軍法,哪個嫌命太長了,敢挑戰府律家規?
照照自覺能夠依附在李衡麾下,李府庇蔭之內,已經是老天垂憐了,所以旁的……還真不敢想。
尤其,李衡的表妹還特地『提點』過她了。
夜晚暑氣重,照照沐浴完後拿著大帕子在月光下擦拭長髮。
她原本骨乏筋酥累得慌,但洗完澡後整個人清醒舒服了不少,餓過頭的胃也沒了感覺,索性坐在門檻上望著天邊月思考人生。
「唉,好想回家啊……」她放下了大帕子,半乾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神情落寞。
她好想念二十一世紀的家人,想念她的工作,同事,手機,電腦,影集……還有所有好吃的東西以及自由的空氣。
儘管大唐已經是個對女性相對開放和寬容的年代,可又怎麼能跟現代社會相比?
何況,這裡沒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熟悉的一切……
她眼眶紅紅,鼻頭發酸,咕噥。「──連沖水馬桶和衛生棉都沒有,真他媽的慘啊!」
最後照照坐在門檻靠著門框睡著了,眼角還有隱約水光……
全然不知,有個高大男人提著一個食盒無聲翻牆而落來到近前,看著她連作夢也在皺眉的小臉時,腳步微頓。
終究,捨不得喚醒她,而是格外輕巧小心地將她打橫抱起,入內放在了床榻上。
「……我要回家。」她小臉一翻,埋進了軟枕裡,囈語含糊不清飄出。
男人修長精緻的大手正要將被褥往上拉,聞言停了良久,最後才幫她蓋好─
「小沒良心的。」低啞嗓音透著一絲咬牙切齒和無奈。
& & &
翌日一早,曹照照已經洗漱穿戴好,自動自發地在高闊的朱色銅釘大門前,和兩座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大眼瞪小眼……
老闆今天起得有點晚啊!
長孫咬釘 在 羅智強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懷鄉文集《靠岸》 第四章 食豆的海賊
如黑幕似的天際掛著一彎弦月,月光像銀片般灑在幽闇的海面上,一排排細長的白浪輕撲沙岸,潮聲反覆呢喃著只有沙蟹才聽得懂的耳語。東風軟拂,天清雲淡,這原本是個適宜沈睡夢鄉的夜晚,但曾祖母羅李氏和祖母梁翠英這一對婆媳,卻抱著還在襁褓中的父親,瑟縮地躲在一處荒郊的草叢裡。
「海盜今晚會登岸,你們趕快躲好,不要被他們找到!」鄰居三方叔得知海盜要來劫村的消息,趕忙來通報曾祖母,讓祖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父親,婆媳倆趁夜黑急急跑出村外藏匿。
清末民初的那一段時間,中國幾乎年年都陷在烽火戰事之中。推翻滿清之後,又是軍閥割據,國民革命軍北閥完成,又開始對日抗戰,好不容易打贏了日本,接下來又是國共內戰。既然所謂的「政府」把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了戰爭,中國有許多的偏荒的地方,經常處在無政府狀態,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大陳島 ,就是這麼一個孤懸在東海上,一個「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偏僻小島。然而,這種「帝力無有」,反映的並不是擊壤歌中那種天下安和、百姓樂利的昇平景象。事實上,幾無政府組織與軍警設防維安的結果,就是島上的人民,經常受到海盜的侵擾。
這些海盜不但會在海上劫掠商船,也常常登上大陳島上打家劫舍,甚而趁居民家裡的男人外出、只剩老幼婦孺的時候,闖進家門將人擄走以便勒贖。當他們把人擄走時,常常把肉票吊在大陳島上處處可見的大桑樹上,公開示眾,或以空拳、或以棍棒狠狠毆打。如果家人未能配合支付贖金,就把肉票的耳朵或手指割下,差人送還給家屬,以脅迫家屬屈服。
但這些海盜有時卻又會因各自地盤、利益、派系的糾葛,加上許多海盜是自己大陳人,因無以維生而加入的,與島上居民仍存有親屬朋友的關係,久而久之,這些海盜幫派,也會適時扮演起類政府組織的角色,避免殺雞取卵,以確保自身穩定的經濟來源。
大陳島在過去是中國浙江第二大漁場,島礁周遭黑鯛、石斑、海蜇、黑魚、黃魚、鰻魚等,魚種繁多,海產豐富,可以說終年不絕,但土地不宜耕作,如地瓜、小麥等收成,往往不足支應全家三個月的糧食,因此一般的居民主要的經濟活動,就是打漁為業,像曾祖父羅洪亮、祖父羅啟明,也都會在不同的漁汛期出海打漁。然而,出海打漁,除了要面對來自於天的不測風雲,經常也要面對來自於人的旦夕禍福,因此在海上遭遇海盜劫掠漁船,已是家常便飯之事。
漸漸的,漁民為了確保平安,而海盜為了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彼此間慢慢形成了一種付保護費的潛規則。漁民平常向海盜支付保護費,出海時就可以帶著海盜給一種叫做「滬」的竹牌子,那是一種打漁的許可證,萬一遇上海盜時,漁民可以拿出竹牌子要求海盜離開。但如果沒有竹牌子,或者遇到不同派系的海盜,對方不承認其他海盜所發的「滬」,那麼在海上遭遇了,不但漁獲可能全部被海盜洗劫一空,最後連命都可能保不住。
海盜船一般都是雙桅與三桅的大舤船,並配置強大軍火武力,一般漁民的舢舨或單桅漁船根本跑不過,遇上了只能任由宰割。有一次祖父羅啟明出海打漁時,就遇到不同集團海盜的劫掠,他心想這下命將休矣!沒想到海盜登船後,其中一個海盜竟是曾被祖父聘雇在家中幹活的長工,祖父平日對他甚為照顧,他一見到祖父,立刻大喊:「他是我的恩人,這條船不准動!」
當時的祖父怎麼也沒想到,過去基於善心而特別照顧的長工,後來竟成為海盜,又這麼巧的在海上遭遇,所幸對方惦記著舊日情分,這才幸運逃過一劫。
再者,「滬」這種竹牌子的保護效力僅限於海上,卻不及於陸地,一旦海盜登島劫掠,居民還是得自求多福。
過去在大陳島,我們羅家算是「相對富裕」的家族,很容易就成為海盜覬覦的目標。父親的叔叔在十多歲時,就曾被海盜登島擄走,當時的海盜,就是趁著曾祖父和祖父出海打漁,家裡只剩下婦孺時,一夥人持械衝進家門,曾祖母羅李氏當時拚了命摟住她的幼子,不讓海盜從懷裡奪去,因而激怒了海盜,其中一個海盜還抽出腰間的利刃,刺穿曾祖母的手掌,釘在竹牆上。十幾天後,曾祖母四處籌了一大簍的銀元付錢贖人,父親的叔叔才被放回,但因被囚期間,遭受凌虐拷打而受了嚴重的內傷,沒幾個月就過世了。
喪子的悲痛,就像噩夢一樣纏繞在曾祖母的心頭,永遠揮之不去,並且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當羅家長孫出生的消息在鄉里間傳出去之後,嚐過甜頭的海盜,又把腦筋動到了父親的頭上,準備如法泡製。
所幸當時村裡有一位鄰居三方叔也是個海盜,他也曾受過祖父的恩惠,於是在海盜登岸前,他立刻跑來向曾祖母通風報信,於是曾祖母和祖母這一對婆媳,趕忙把父親抱到山野荒郊藏匿。
當時祖孫三人露宿在草叢裡,父親全身上下都被螞蟻、蚊蟲叮咬得面目全非,號哭不已。二個女人家,一面心疼羅家的金孫在這荒郊挨寒受凍,深怕父親承受不住,又擔心父親哭得太大聲會把海盜引來,還得用布褥輕輕地摀住父親的嘴,徹夜難眠,一直挨到天亮,家人通知海盜已離島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家。
父親從小到大,每次聽祖母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深切感受到祖母心中的恐懼,並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有稍減。
雖然羅家和海盜之間,有著一條人命的血海深仇,但父親卻覺得,海盜雖然可恨,但究其原因,許多落草為冦的海盜,剛開始是不甘心被別的海盜欺負,便拉幫結派,蒐槍購械,試圖保護自家的性命財產,久而久之,當幫派壯大了,原本單純自衛的組織,逐漸變成了打家劫舍的盜匪,這也是一種悲涼的宿命吧!
一位當過海盜的老鄉來台後,曾對父親描述海盜的生活,是日日在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行業,打劫商漁船時得提防對方的反擊,遭遇火力更強的官府船艦清剿時,更得立刻逃命,海盜集團間又常有地盤利益的衝突,時常發生火拼,一條老命,隨時等著報銷。尤其海盜也會有搶不到東西的時候,這時候大家就得勒緊褲帶挨飢受餓。
「有一段時間,因為時局不好,商漁船完全消聲匿跡,我們整天在海上搜尋,別說船,連鬼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天終於搶到一條載滿豆子的船隻,接下來整整半個多月,我們每天吃豆子,吃到都腹瀉嘔吐了,但是總歸比挨餓好。」海盜老鄉說。
從大陳島撤遷來台後,當年那個把曾祖母的手掌刺穿的海盜,後來也跟來台灣。父親的大弟、也是我的叔叔羅冬,探得他的住處後,本想去找他報仇。父親立刻勸阻這年輕氣盛的弟弟:「那都是在大陳島的事了,他現在都年紀大了,如今也沒人照顧,還能活到幾時?你何必再為難他呢?我們現在來到台灣,大陳島也回不去了,過去的事不用再記,讓它過去吧!」
父親是對的,無論過去在大陳島上,我們羅家和海盜之間有多少的恩怨情仇,畢竟都永遠過去了,不需要再帶到台灣,更無須擴及到下一代,否則,冤冤相報何時了?台灣,是我們的新故鄉,來到台灣,一切重新開始。
長孫咬釘 在 羅智強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懷鄉文集《靠岸》 第四章 食豆的海賊
如黑幕似的天際掛著一彎弦月,月光像銀片般灑在幽闇的海面上,一排排細長的白浪輕撲沙岸,潮聲反覆呢喃著只有沙蟹才聽得懂的耳語。東風軟拂,天清雲淡,這原本是個適宜沈睡夢鄉的夜晚,但曾祖母羅李氏和祖母梁翠英這一對婆媳,卻抱著還在襁褓中的父親,瑟縮地躲在一處荒郊的草叢裡。
「海盜今晚會登岸,你們趕快躲好,不要被他們找到!」鄰居三方叔得知海盜要來劫村的消息,趕忙來通報曾祖母,讓祖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父親,婆媳倆趁夜黑急急跑出村外藏匿。
清末民初的那一段時間,中國幾乎年年都陷在烽火戰事之中。推翻滿清之後,又是軍閥割據,國民革命軍北閥完成,又開始對日抗戰,好不容易打贏了日本,接下來又是國共內戰。既然所謂的「政府」把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了戰爭,中國有許多的偏荒的地方,經常處在無政府狀態,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大陳島 ,就是這麼一個孤懸在東海上,一個「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偏僻小島。然而,這種「帝力無有」,反映的並不是擊壤歌中那種天下安和、百姓樂利的昇平景象。事實上,幾無政府組織與軍警設防維安的結果,就是島上的人民,經常受到海盜的侵擾。
這些海盜不但會在海上劫掠商船,也常常登上大陳島上打家劫舍,甚而趁居民家裡的男人外出、只剩老幼婦孺的時候,闖進家門將人擄走以便勒贖。當他們把人擄走時,常常把肉票吊在大陳島上處處可見的大桑樹上,公開示眾,或以空拳、或以棍棒狠狠毆打。如果家人未能配合支付贖金,就把肉票的耳朵或手指割下,差人送還給家屬,以脅迫家屬屈服。
但這些海盜有時卻又會因各自地盤、利益、派系的糾葛,加上許多海盜是自己大陳人,因無以維生而加入的,與島上居民仍存有親屬朋友的關係,久而久之,這些海盜幫派,也會適時扮演起類政府組織的角色,避免殺雞取卵,以確保自身穩定的經濟來源。
大陳島在過去是中國浙江第二大漁場,島礁周遭黑鯛、石斑、海蜇、黑魚、黃魚、鰻魚等,魚種繁多,海產豐富,可以說終年不絕,但土地不宜耕作,如地瓜、小麥等收成,往往不足支應全家三個月的糧食,因此一般的居民主要的經濟活動,就是打漁為業,像曾祖父羅洪亮、祖父羅啟明,也都會在不同的漁汛期出海打漁。然而,出海打漁,除了要面對來自於天的不測風雲,經常也要面對來自於人的旦夕禍福,因此在海上遭遇海盜劫掠漁船,已是家常便飯之事。
漸漸的,漁民為了確保平安,而海盜為了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彼此間慢慢形成了一種付保護費的潛規則。漁民平常向海盜支付保護費,出海時就可以帶著海盜給一種叫做「滬」的竹牌子,那是一種打漁的許可證,萬一遇上海盜時,漁民可以拿出竹牌子要求海盜離開。但如果沒有竹牌子,或者遇到不同派系的海盜,對方不承認其他海盜所發的「滬」,那麼在海上遭遇了,不但漁獲可能全部被海盜洗劫一空,最後連命都可能保不住。
海盜船一般都是雙桅與三桅的大舤船,並配置強大軍火武力,一般漁民的舢舨或單桅漁船根本跑不過,遇上了只能任由宰割。有一次祖父羅啟明出海打漁時,就遇到不同集團海盜的劫掠,他心想這下命將休矣!沒想到海盜登船後,其中一個海盜竟是曾被祖父聘雇在家中幹活的長工,祖父平日對他甚為照顧,他一見到祖父,立刻大喊:「他是我的恩人,這條船不准動!」
當時的祖父怎麼也沒想到,過去基於善心而特別照顧的長工,後來竟成為海盜,又這麼巧的在海上遭遇,所幸對方惦記著舊日情分,這才幸運逃過一劫。
再者,「滬」這種竹牌子的保護效力僅限於海上,卻不及於陸地,一旦海盜登島劫掠,居民還是得自求多福。
過去在大陳島,我們羅家算是「相對富裕」的家族,很容易就成為海盜覬覦的目標。父親的叔叔在十多歲時,就曾被海盜登島擄走,當時的海盜,就是趁著曾祖父和祖父出海打漁,家裡只剩下婦孺時,一夥人持械衝進家門,曾祖母羅李氏當時拚了命摟住她的幼子,不讓海盜從懷裡奪去,因而激怒了海盜,其中一個海盜還抽出腰間的利刃,刺穿曾祖母的手掌,釘在竹牆上。十幾天後,曾祖母四處籌了一大簍的銀元付錢贖人,父親的叔叔才被放回,但因被囚期間,遭受凌虐拷打而受了嚴重的內傷,沒幾個月就過世了。
喪子的悲痛,就像噩夢一樣纏繞在曾祖母的心頭,永遠揮之不去,並且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當羅家長孫出生的消息在鄉里間傳出去之後,嚐過甜頭的海盜,又把腦筋動到了父親的頭上,準備如法泡製。
所幸當時村裡有一位鄰居三方叔也是個海盜,他也曾受過祖父的恩惠,於是在海盜登岸前,他立刻跑來向曾祖母通風報信,於是曾祖母和祖母這一對婆媳,趕忙把父親抱到山野荒郊藏匿。
當時祖孫三人露宿在草叢裡,父親全身上下都被螞蟻、蚊蟲叮咬得面目全非,號哭不已。二個女人家,一面心疼羅家的金孫在這荒郊挨寒受凍,深怕父親承受不住,又擔心父親哭得太大聲會把海盜引來,還得用布褥輕輕地摀住父親的嘴,徹夜難眠,一直挨到天亮,家人通知海盜已離島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家。
父親從小到大,每次聽祖母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深切感受到祖母心中的恐懼,並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有稍減。
雖然羅家和海盜之間,有著一條人命的血海深仇,但父親卻覺得,海盜雖然可恨,但究其原因,許多落草為冦的海盜,剛開始是不甘心被別的海盜欺負,便拉幫結派,蒐槍購械,試圖保護自家的性命財產,久而久之,當幫派壯大了,原本單純自衛的組織,逐漸變成了打家劫舍的盜匪,這也是一種悲涼的宿命吧!
一位當過海盜的老鄉來台後,曾對父親描述海盜的生活,是日日在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行業,打劫商漁船時得提防對方的反擊,遭遇火力更強的官府船艦清剿時,更得立刻逃命,海盜集團間又常有地盤利益的衝突,時常發生火拼,一條老命,隨時等著報銷。尤其海盜也會有搶不到東西的時候,這時候大家就得勒緊褲帶挨飢受餓。
「有一段時間,因為時局不好,商漁船完全消聲匿跡,我們整天在海上搜尋,別說船,連鬼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天終於搶到一條載滿豆子的船隻,接下來整整半個多月,我們每天吃豆子,吃到都腹瀉嘔吐了,但是總歸比挨餓好。」海盜老鄉說。
從大陳島撤遷來台後,當年那個把曾祖母的手掌刺穿的海盜,後來也跟來台灣。父親的大弟、也是我的叔叔羅冬,探得他的住處後,本想去找他報仇。父親立刻勸阻這年輕氣盛的弟弟:「那都是在大陳島的事了,他現在都年紀大了,如今也沒人照顧,還能活到幾時?你何必再為難他呢?我們現在來到台灣,大陳島也回不去了,過去的事不用再記,讓它過去吧!」
父親是對的,無論過去在大陳島上,我們羅家和海盜之間有多少的恩怨情仇,畢竟都永遠過去了,不需要再帶到台灣,更無須擴及到下一代,否則,冤冤相報何時了?台灣,是我們的新故鄉,來到台灣,一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