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勛章:被遺忘的二戰女子飛行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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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有一群獨立、自信的美國女性夢想著像男人一樣沖上雲霄。她們經受了旁人的懷疑、嚴苛的訓練,一次次完成危險的任務,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和尊重,即便犧牲,也無法按軍人禮儀舉行葬禮。
1943年四月的一天早晨,德克薩斯州休斯頓市“甜水”鎮的居民像過節一樣守候在“復仇者”空軍基地外,他們興高採烈像看西洋鏡似的,有些人甚至還帶上了野炊餐具。“從基地通往80號公路的每個方向的車都停了兩英裡,”一位17歲的女孩回憶道。
下午三點左右,數十架敞式座艙單引擎飛機出現在天際。“這邊來了一架!”有人叫了起來,“哦,那邊也有!”
興奮的居民們對這些訪客們充滿了好奇,畢竟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女人駕駛飛機。而這些女人帶給“甜水”鎮的不僅是視覺上的沖擊,更有文化上的沖擊。
這些飛機屬於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Women Airforce Service Pilots,WASP),是二戰期間美國婦女在后方組成的一個后勤服務隊。
初來乍到的學員們讓當地人大開眼界。她們穿著不合身的卡嘰連衣裝,“獨立、自信、自立,至少在我看起來如此。”海倫·凱莉,鎮上的一位年輕女孩對女飛行員們如此評價。凱莉在鎮上的洗澡堂子裡細致地觀察這些人,“她們脫得精光,赤著腳在裡面追逐,毫不害羞。鎮上的女人在洗澡的時候,都得穿著浴衣,裹得很密實。”這些女飛行員說話的腔調聽起來也很不一般。“她們罵人,而且用詞潑辣,那些臟詞是我們鎮上沒修養的女人才干的事。”
“矢車菊”旅館的老板查爾斯·羅伯遜回憶說,這些女飛行員周末會成群結隊到他這裡來擦鞋子。“大多數的顧客會給點一點小費,或者干脆什麼也不給。而這些女人則大方得多。”她們手往褲兜一插,摸到多少就是多少。羅伯遜對這些女人的那種豪爽勁羨慕極了。
這種豪爽勁也在杰奎琳·科克蘭(Jacqueline Cochran)身上體會出來,她是WASP的創立者。
給羅斯福總統夫人的信
科克蘭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哪年生的,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是另一對夫婦收養了她。這對夫婦很窮,他們在佛羅裡達州和喬治亞州的一些小鎮上輾轉居住。科克蘭隻上了兩年學,就進入一家棉花加工廠干活。那時,她隻有八歲,每小時掙六美分。
為了改變命運,她決定當一名美發師,隨后去了紐約。在紐約第五大道,她在一家美容院找到了工作。在一個有錢的主顧的介紹下,科克蘭遇到了金融專家弗洛伊德·奧萊姆,並嫁給了他。
奧萊姆給科克蘭買了一架飛機,勸她去學習駕駛。科克蘭一聽,竟真的去了紐約長島的羅斯福空軍基地學習飛行。在經過兩周半的學習后,她剛獲得正式的飛行員執照,便迫不及待地把飛機開到加拿大的蒙特利爾。那一年是1932年。
1938年,科克蘭在美國著名的年度跨州長途飛行競賽——本迪克斯飛行錦標賽上,以八小時十分鐘飛行3270公裡的成績,擊敗了另外九名男飛行員,頓時揚名美國航空界。
1939年,德軍坦克開進華沙后,已是著名女飛行員的科克蘭給當時的美國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寫了一封信,建議軍隊征召女性飛行員,“男人在前方殺敵報國,女人們也可以在后方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譬如駕駛救護飛機或者通訊飛機或者運輸機,這樣能夠讓男人們有精力去做執行更加重要的使命。”
但是五角大樓回復她說:“完全不切實際”。一份備忘錄上這樣寫道,女人們“在戰時駕駛飛機會過於緊張。”科克蘭對這個聽起來貌似很恰當的理由嗤之以鼻。1941年夏,科克蘭帶著總統的“批示”來到五角大樓,這個批示是總統夫人多方周旋才從羅斯福那裡弄到的。但五星上將、美國陸空司令亨利·阿諾德依然拒絕了她的提議。他說,軍隊有足夠的男飛行員。 然而,隨著戰爭的進行,男飛行員的數量漸漸在減少。阿諾德漸漸改變了立場,空軍轉運部部長威廉姆·特納也贊成引進一些女飛行員。
得到空軍支持后,科克蘭開始在全國大招募。她要求,申請者的身高不能低於1.59米,年齡不低於18歲半,飛行時間不少於200小時。為了吸引技術成熟的女飛行員加入,1942年9月,科克蘭在首都華盛頓的“五月花飯店”舉行了一場雞尾酒會,邀請第“國際女飛行員99組織”成員出席。這個組織是1929年,由99名美國著名女飛行員組建的,意在為女飛行員搭建一個交流技術、聯絡感情的平台。
“如有需要,你們願意為祖國而飛翔嗎?”科克蘭向出席酒會的女飛行員們發出了邀請。兩三次聯誼酒會后,在科克蘭的鼓動下,大部分女飛行員都走出了家門。
一個月后,“99組織”的成員簡·斯特拉漢(Jane Straughan)收到了一份電報,建議她立即報名為國家盡自己一份力。簡·斯特拉漢起初以為這是個玩笑,因為她丈夫已經報名參軍,開赴到歐洲戰場。但架不住大伙的勸說下,她也填好了申請表格。
簡是在馬裡蘭州的一個飛機場學會開飛機的,1938年,她獲得了駕駛商用飛行的執照,並加入了女子飛行精英俱樂部“99組織”。因為技術過硬,她被聘請為英國恩斯特龍飛機制造公司唯一的女駕駛員,其任務就是向客戶展示飛機。
“我去了休斯頓,成了做實驗用的‘小白鼠’,”簡·斯特拉漢成了女子飛行隊的第一期學員,駐扎在特拉華州威明頓“新堡”空軍基地,受空軍轉運部指揮。當時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戰斗機從生產線轉場到空軍基地。斯特拉漢開過的飛機可謂不計其數,后來她回憶說,有Piper Cubs, PT-19, PT-23, Vultee BTs, AT-6, AT-9, AT-17, C-60, C-61, P-24, P-39, P-40, P-47, P-51, P-63。
男性的質疑
除了簡之外,科克蘭的招聘在全國吸引了2.5萬名申請者,有1830人獲選,最后獲得飛行的資格有1074人。
1942年11月,申請獲得通過的學員們被安排到了休斯頓的霍華德·休斯空軍基地。這個地方缺乏教室、食堂,給她們訓練用的飛機還在路上。沒有統一制服,她們什麼都可以穿:牛仔靴、拖鞋、馬靴,一個學員甚至還穿著毛毛拖鞋。飛行隊唯一統一發放的物資是發網,因為軍方擔心那些飄逸的長發在飛行時引發不測之禍。
1943年4月,學員們終於轉移到休斯頓“甜水鎮”的“復仇者”基地。
她們引起了美國新聞界的高度關注。1943年四月底,《休斯頓郵報》雇佣了一位美聯社的記者報導了女子飛行大隊遷移到了“甜水”鎮的新聞,報紙給大隊起了個綽號“口紅大隊”。記者休·威廉姆遜形容這些新兵蛋子時說,她們的“身材苗條得像飛機的線條,皮膚晒成了標准的古銅色”。
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后,她們的朋友和家人發現這些女孩都變得粗獷而不修邊幅。
她們在軍營裡過著枯燥乏味的生活,早上六點鐘被晨號叫醒,然后是學習莫爾斯電碼、模擬通訊、飛行訓練,根本沒有時間讓她們去梳妝打扮。訓練期間,她們都穿著肥大的陸軍機械師工裝褲。拜德州西部的大風和長時間的訓練所賜,女孩們的發型和妝容全都變得亂七八糟。可那有什麼關系呢?
唯一讓她們覺得沮喪的,是來自美國社會固有的性別歧見。1944年,美國陸軍訓練部將軍巴頓·楊特和巴尼·吉爾斯將軍來基地視察,竟然讓女飛行員充當儀仗隊。更離譜的是,這次視察中,吉爾斯竟然問他的妻子,“你不覺得他們很性感嗎?”
《飛行雜志》上就講了一個故事:某一天,女飛行員伊莎貝爾·芬頓駕駛著“文圖拉”中型轟炸機飛臨達維斯基地6000英尺的上空,追逐著一架靶機進行射擊,僅用了20發子彈芬頓就打中了靶機。但是當芬頓駕駛轟炸機離開基地的時候,一位上校卻咕噥出這樣一句話:“見鬼,這個女人怎麼不去死啊。”
轉運飛機
珍珠港事件后,美國各大公司開始大量生產飛機,但因男飛行員大量在海外參戰,如何將工廠生產出來的飛機開到軍事基地去成了棘手問題。女飛行員們接過了這個繁重的活。
那些從“復仇者”基地畢業后的女飛行員被分配到了美國各地。有些人去轉運飛機,另一些則負責空運管理或成了醫護人員。特別優秀的飛行員,被安排去南卡羅來納州的達維斯基地從事靶機工作。
WASP的飛行員從來沒有參加過實戰,但她們卻創造了驚人的紀錄。她們出現在美國境內120多個陸軍航空隊基地,駕駛過美國陸航所有機種,其中還包括具有試驗性質、危險系數很高的特種戰斗機。像有“寡婦制造者”之稱的B-26轟炸機,這是一種雙引擎的轟炸機,因起飛時容易墜機而享有“寡婦制造者”的惡名。
很快,女飛行員們又開始駕駛美國最大、最新的轟炸機——B-29“超級空中堡壘”。這種飛機以難操控而聞名全美航空界。科克蘭告訴空軍司令阿諾德將軍,她的女飛行員們已經征服了這些大家伙。“如果一個女性能夠做到,你們男人也應該可以。”她說。
玫瑰凋零
1942年夏天,當科克蘭在全國招收女飛行員時,出生於俄勒岡州的美籍華裔李月英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成為WASP的第4期學員。
在接受了為期6個月的訓練后,李月英被分配到位於密執根州羅穆盧斯的第三轉運隊。當時的任務異常繁重,李月英在給妹妹的信中抱怨:“一周7天都要工作,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1944年11月23日,美國蒙大拿州大瀑布空軍基地。作為援助法案的重要中轉站,P-63“眼鏡王蛇”將在這裡匯集,然后轉運到別處。由於有太多的飛機涌入機場,控制塔台一片手忙腳亂。一個男飛行員駕駛的P-63無線電出了故障,他無法得到塔台指示,於是他決定自主降落,但是他恰恰對准了李月英准備降落的跑道。塔台發現險情,要求馬上爬升盤旋待降。但是那個男飛行員無法聽到這個指示,而他恰好飛在李月英的后上方,絲毫不知道危險臨近的李月英按塔台指示拉起飛機……
兩天后,李月英因傷勢過重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李家為孩子選擇墓地時,被有關方面毫不猶豫地拒絕:亞洲人無權被安葬在白人墓地。經過艱難而漫長的抗爭,她被安葬在哥倫比亞河的山坡上。
雖然WASP執行的是軍事任務,但是她們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婦女飛行隊扮演著類似現在伊拉克那些黑水保安公司的角色。從1942年到1944年,共有38名女飛行員在執行任務時殉職。她們無權按軍人禮儀舉行葬禮,不能享受儀仗護衛和官方提供的喪葬服務等男飛行員能享有的待遇,她們的棺木上甚至不能覆蓋美國國旗! 連她們的葬禮費也要靠同學、同僚和朋友募捐。
遲來的尊敬
1944年,由於二戰大局已定,許多男性飛行員再也不想去歐洲,更不願意去太平洋戰場。1944年2月,加利福尼亞的議員約翰·卡斯特羅要求把這些女飛行員轉為正式的空軍飛行員。6月19日,這一提案在眾議院投票時遭到失敗:188票反對,169票贊成,73票棄權。
1944年12月4日,科克蘭宣布WASP解散,大約100名飛行員返回了基地做最后的告別。在告別儀式上,阿諾德說:“在1941年的時候,我並不肯定這些年輕瘦弱的女子能夠駕駛B-17。現在到了1944年,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女人能夠和男人一樣在藍天翱翔。”
女子飛行大隊解散后,成員們沒有得到軍方任何補助或榮譽,檔案也被封存,她們對於二戰的貢獻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歷史學家也不太清楚。但生活還得繼續,一小批人進入了空軍,一些人干起了空姐的工作。但大多數人開始結婚生子,而且從來不談論她們的經歷。
1976年,美國空軍宣布,空軍學院有10名女飛行員即將畢業,“她們是首批駕駛美國軍用飛機的女飛行員”。這激起了仍健在的WASP隊員的憤怒。這件事在美國國會引起一輪激戰,WASP的檔案記錄終於被啟封。1977年11月,美國總統卡特簽署法案,同意給予WASP二戰老兵的待遇——這意味著她們去世后,有權在棺木上蓋一面美國國旗。
2009年1月7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和國會決定授予女飛行員們國會金質勛章,大約300名健在的女飛行員現場見証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在典禮上,奧巴馬說,“每一個美國人都應該感謝她們的無私奉獻”。2010年3月10日,200名健在者趕到國會大廈,從議長佩洛西手裡接過了國會金質勛章。
“非常遺憾,很多人已經不在了,這枚獎章恐怕永遠不能彌補那些人。”一位老兵感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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