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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不幸發生飛行意外時,大家都希望能夠找到「黑盒子」來還原意外發生的經過。
我們能夠推知,黑盒子是一種飛行記錄器,能夠記錄飛行途中的各種資訊。
但你知道嗎?現在的黑盒子並不是黑色的喔!
究竟黑盒子是什麼顏色的?又需要具備哪些功能呢?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黑盒子的前世今生吧!
https://user137550.psee.io/3kuw8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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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早期的創傷或慢性壓力會阻斷神經發展。
其後果是至成年時,我們有時無法做出最好的決定,例如飲食選擇、同居對象、是否吸菸等,而這些行為會提高罹患糖尿病、心臟病、癌症等各種疾病的機率。我們通常把這類疾病稱為生活型態病,因為其病因和生活方式息息相關。
壓力和創傷可能改變DNA,使身體更容易患病,而這種基因甚至可能遺傳給下一代。我們已經知道,有害的壓力可能改變身體的化學與生物狀態,影響直達細胞。
摘錄自《#哈佛醫師教你喚醒自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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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昨天的贈書直播沒提到疾病與「自我認同」的關係,我感覺很可惜,今天下午特別請出版社授權相關文章,想做文字上的補充。
https://www.facebook.com/Psychologist.Hung/videos/466001611099283
下面有兩篇摘文,這兩篇摘文從大腦神經的角度,來談「自我」。要花一點時間看,透過閱讀這篇還有接下來的系列文章,可以幫助我們知道,我們平常在版面上所談到的,看似很抽象飄渺的說法,可以找到甚麼樣的依據。
我先從我們所熟悉的童年嫌惡經驗來複習,童年經驗影響我們的自我認同甚巨,這是我們都清楚的。而童年經驗到底如何導致疾病,從下面文章的分析,我們就能有個具體的邏輯。
祝願您,有空能在心理上回到童年,看見我們對自己的信念與認同,如何形塑成我們現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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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傑佛瑞.雷迪格】
人生故事的重要性
我形容自癒現象是醫學界還沒有打開的黑盒子。商用飛機上的黑盒子會記錄飛行途中的資料並儲存下來,假如飛機失事墜毀,調查人員可以從黑盒子中汲取重要資訊,釐清事故原因。
我們每個人心中也都有一個黑盒子,記錄一生中所發生的大小事。我指的特別是記憶、過去的情緒、銘刻在心靈與細胞上的古老創傷與失落、根深蒂固的壓力與焦慮,這無法透過幾分鐘的靜坐或改變生活環境而消除,像安全毯一樣被我們緊緊握住的悲傷與嫌隙;對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身分、能力、應得或不應得的事物,在人格形成期逐漸確立。就像醫學界不願開啟自癒的黑盒子,我們多數人也對自己心中的黑盒子避而不談,不曾檢視這些關於自己、他人、世界的潛意識信念。
我這裡所談的黑盒子不只是譬喻,而是真有這種東西,比較科學的名稱是預設模式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簡稱DMN)。基本上,DMN包含大腦幾個鬆散相關的部位,包括大腦深處較古老的結構以及大腦皮層較新的部分,當你進行特定類型的思考時,這些部位會啟動,或是亮起來。之所以說「亮起來」,因為這就是透過功能性磁振造影所看到的模樣,大腦原本呈現銀灰色,而啟動的部位會像營火中餘燄未盡的木塊一樣閃現火光。
什麼事情會點亮DMN呢?做白日夢、想著自己和他人、在社群媒體上被點「讚」、想起過去所發生的事、想像未來可能發生的事、自省、察覺到自己的情緒的時候。基本上,當你沒有想著外在世界的事物,而是關注內心,進入較為自省的狀態時,DMN最為活躍。DMN渴望敘述,透過連結過去、現在以及我們認知中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來協助我們譜寫關於自己的故事。
我們以自己獨有的方式來解讀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並根據自己的認知來「記錄」這些事件。我們常一再想起重要的事(尤其是負面或感受強烈的經驗),當我們腦中回想起這些事件時,我們就以同樣的模式一再啟動DMN,生成神經路徑,其上的「溝槽」會隨時間加深。你小時候在學校是否曾在書桌上寫字?我記得書桌原本是平滑的米色木頭,我在上面寫字時,鉛筆滑過光滑的桌面。不過一次又一次描著同樣的字跡之後,書桌上的凹痕愈變愈深、難以移除。不用多久,我就只能沿著原本的凹痕寫字,描著不斷加深加黑的線條。當你一再回想創傷、壓力、記憶、悲傷等各種關於自己的信念時,大腦的DMN也會發生同樣的情況。
DMN是神經科學領域中相對新穎的概念,因此醫界對於這個虛無縹緲又極為重要的腦部系統到底包括哪些部位還沒有明確的共識。不過醫界一般認為DMN應該包含前額葉皮質(負責計畫、決策、調節行為的中心)、扣帶皮質(屬於大腦邊緣系統,負責情緒與記憶的形成)以及下部頂葉皮質(負責解讀成形的情緒並處理語言與感官資訊),這些部位共同造就了旁觀者眼中的「你的個性」,或是你自己眼中的「我」。神經科學家為DMN取了個暱稱:我網絡(me network),這是自我在神經生物學方面的根基;這些部位造就你的本性。
這裡我得暫停一下,我要說明的是,你的本性不全來自DMN,構成身分認同的因素不只有DMN,單一神經網絡無法表現一個人的全部。特別是在徹底療癒方面,身分認同遠不僅止於此,但DMN仍是很重要的一個起點,這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建築藍圖,你的生命、身分認同、自我意識、處事方法都是根據這份藍圖所建造。
那如果你的自我意識(也就是你的身分認同藍圖)是構築在負面、有害、受限的想法之上,那會是什麼情況?自己加諸己身的負面或限制信念會對大腦化學、對體內的壓力循環或戰或逃狀態、對生物系統、對細胞、對你的患病機率、治療能力造成什麼影響?你的黑盒子中是否有東西阻礙你治療,甚至提高你的患病機率?
……
你的黑盒子裡有什麼?
一九八五年,一位研究人員的口誤開啟一項研究,後來進而改變了現代醫學的景貌。文森.費利帝(Vincent Felitti)是加州聖地牙哥凱薩醫療機構(Kaiser Permanente)預防醫學部門的主任,他想知道為什麼患者一直退出他的減重門診。減重門診是預防醫學部門很成功的一項舉措,不過奇怪的是,這裡的中輟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參與者一開始的減重過程都很順利,穩定朝預設的減重目標邁進,不過之後卻經常突然退出,再也不來門診。到底為什麼患者總在即將實現目標時紛紛退出?
減重門診曾有一位模範患者,她在一年內減去三百磅(約一百三十六公斤),之後卻突然退出減重計畫,費利帝醫師看著預先寫下的訪談問題訪問她,卻出現口誤。費利帝醫師問(或以為自己是這麼問):「你幾歲開始有性行為?」患者回答:「四十磅(約十八公斤)的時候。」費利帝醫師對回答感到疑惑,於是又問了一遍,患者還是給出同樣的答案,然後突然放聲大哭。
費利帝醫師突然明白,他把兩個問題合併成一個句子了,他原本是要問患者開始有性行為的年紀,卻問成「體重多重的時候開始有性行為?」而患者脫口而出的答案,則透露出在別的情況中可能永遠無法說出口的真相:她小時候遭到性侵,第一次性經驗是在四歲的時候和家庭成員發生的。
這是一個真相大白的時刻。之後費利帝醫師調整訪談問題,擴大訪問範圍,很快就發現患者成功減重,正是他們退出減重門診的原因。有一位女性在短短三週內復胖近四十磅,因為有一位同事稱讚她的外表,邀她出去約會,她說:「過胖讓我受到忽視,而我需要的就是被視而不見。」因為她也曾有受虐的經歷。
由於口誤,費利帝醫師意外發現治療患者的祕訣。童年遭受性侵與肥胖之間的關聯相當深遠,而且後來發現其實也相當普遍。由於小時候經歷過創傷,這些人可說是把增胖當成生存策略。因此,醫師為患者擬定減重策略時不能只著眼於現在;這些患者必須回到自己的童年,治療當時的創傷,這樣才能減掉體重並維持不復胖,真正獲得健康。費利帝醫師與傑出流行病學家理察.安達(Richard Anda)合作規劃一項大型的縱貫研究,擴大調查童年創傷與現在健康狀況的關聯,他們發現問題遠超過性侵與肥胖,遠遠超過。
費利帝和安達醫師區分出十種童年壓力與創傷類形,他們稱之為童年不良經驗(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簡稱ACE)。他們在兩年期間內檢視一萬七千名研究受試者,研究方法包括身體檢查與訪問受試者的過去與童年經驗。他們發現童年創傷經歷與眾多疾病類型間都存在顯著關聯。虐待及忽視、喪親、目睹家暴、與精神病患者或藥物依賴者同住,或即便只是情緒忽視所帶來的持續、少量慢性壓力,這些種種經驗都是肥胖、糖尿病、癌症、心臟病等各類疾病的重要預測指標。或者,從端粒研究者布雷克本和艾波的角度來看,這會縮短你的健康年限。
那這些過去經驗到底是如何轉化為成年的疾病?
乍看之下,ACE研究結果顯示的是,童年早期的創傷與壓力容易培養出致病的行為。比方說,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DC)的說明,ACE與疾病之間的關聯是:生命早期的創傷或慢性壓力會阻斷神經發展。其後果是至成年時,我們有時無法做出最好的決定,例如飲食選擇、同居對象、是否吸菸等,而這些行為會提高罹患糖尿病、心臟病、癌症等各種疾病的機率。我們通常把這類疾病稱為生活型態病,因為其病因和生活方式息息相關。我們許多選擇與習慣的根源可能來自童年時期的經驗,這是一項大發現,而現在醫界終於開始據此改變檢查與治療疾病的方式。我之所以說「終於」,是因為這些變化早該出現了。
費利帝和安達醫師於一九九八年首次發表研究結果,而國內所有醫師早在當時就該正視這項結果,重新評估自己行醫的方式,但多數人根本不屑一顧、置之不理。他們說:相關性不等於因果關係;他們認為童年創傷與成人時期患病只是巧合,因此不願接受研究結果。不過ACE研究的設計相當精良、一絲不苟,而且發布之後陸續獲得其他研究的印證,因此我懷疑醫界起初不願採納的真正原因是:這個問題太過龐大,假如我們認同ACE研究的結果,就必須徹底改變醫療方式,思考如何改造整個醫療業的基礎體系,這項工作規模龐大,令人不知該從何著手。
文森.費利帝描述這項開創性研究所受到的負面反應時說:「沒有人想要知道這件事,可是這是確實存在的。」
你看到CDC所闡釋的關聯途徑(童年經驗、神經發展受阻、危害健康的行為)後,很容易想說:喔,我沒有ACE的問題,因為我沒有那些不良行為。也許你做過ACE測驗,發現自己符合一或兩項描述,但你現在的習慣很健康。這樣很棒,不論是完全靠自己或生命中有他人的協助,這代表你成功培養適應力或應對策略,但不幸的是,這不代表ACE對你毫無影響。不健康的行為只能解釋半數與ACE相關的疾病,那另外一半的原因是什麼?壓力和創傷可能改變DNA,使身體更容易患病,而這種基因甚至可能遺傳給下一代。我們已經知道,有害的壓力可能改變身體的化學與生物狀態,影響直達細胞。ACE不僅會培養出致病行為,甚至會直接帶來疾病。
那如果你做了ACE測驗後發現自己不符合任一項描述?這也是一大好消息,但仍然不代表過去壓力、創傷、悲傷等經驗並沒有刻入DMN中,不代表你目前的健康狀態或治療能力完全未受影響。ACE研究證實有十種創傷會影響健康,導致疾病,但不代表其他類型的創傷不會造成影響,只能說我們還沒加以研究。
我研究自癒到這個階段,我知道我不能只看已獲得科學充分證實的證據。ACE研究著重於童年經驗,並證明這些經驗會影響健康。不過就某方面來看,ACE研究只是初步的工具,只是起點,無法完全囊括過去經驗對目前身分認同與健康狀態影響的全部面向。我不禁想知道,那其他從未有人研究過的經驗呢?ACE研究沒有含括的經驗呢?像是生命早期我們所接收到關於自己的概念、關於自己值得(或不值得)擁有什麼、關於自己有哪些不是或過錯?關於悲傷和心碎、關於心中對曾傷害自己的人所放不下的怨恨?這些經驗又會如何影響我們?我們對這些經驗的感知和解讀埋藏在體內,長達數月、數年、甚至數十年,這對我們有什麼影響?這會如何形塑我們的DMN,影響我們對自己的認知與定義?
我第一次讀到ACE研究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黯淡。如果你的黑盒子中裝了一些晦暗的過去,後來得知防止這些經驗內化,扭轉神經發展與生理發展的最好方式是早期療癒,那你大概感到毫無希望。我知道我自己就是這樣。我在心中回想自己的童年與青少年時光,想起這些很可能使我罹患各種疾病的經驗以及多年累積的有害壓力。我做ACE測驗的時候,我發現我符合其中七項描述。
七項。
看到這樣的結果,很難不覺得自己注定疾病纏身。我那時才發現,我的父母都會對小孩的身心施虐,我們每天的生活都像是戰場,我和弟弟都會被打。父母以宗教之名逼我們過著匱乏的生活,母親要求我吃下腐壞的食物、發酸的牛奶,製造各種極端情境,藉此展現她能全面掌控我的身、心、靈。我認為她也承受著未曾妥善處理的失落經驗,也許因為如此,她和我(她最大的兒子)的關係特別惡劣。她曾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始於我兩歲的時候,她週末出門返家後呼喚我時,我沒有回應她。她放不下這件事,因此我們的關係從未獲得修復。隨著我逐漸長大,她試圖灌輸我,我內心有某種劣根性。她差點成功了。很久以後,在我脫離原生家庭後才知道,如果當時有人了解我們家是什麼情況,社會機構一定會把我和弟弟妹妹帶走安置。
回想起來,我發現我是手足中受害最深的一個,不過他們現在也都罹患各種慢性疾病。研究本書中提到的這些顯著康復者,是改變我自己生命軌跡的一大重要因素,尋求治癒心靈的正道一直是非常貼近我內心的一趟旅程。對我來說,放下童年創傷,確保自己的身體沒有陷於慢性戰或逃的循環中,同時也能脫離原來的DMN。
新的經驗是塑造新DMN的一種方式,當你脫離每日例行公事,創造新的經驗,大腦就能脫離DMN,跳出預設的行為模式,這對改變思考模式並促進健康來說都是一大良機。脫離DMN後,你就有機會創造新的神經路徑,隨著時間一再強化,之後就能覆蓋掉現存的路徑。
DMN全名預設模式網絡,聽起來雖然很機械化,不過比起我們過去常說的自我(ego),其實是更為精準的說法。自我在大眾文化中的定義很不明確,不過基本上指的就是個人的身分認同或自我意識:我們如何整合無意識與有意識的自我、協調高等與低等衝動、判斷生命中真相的方法。不過我們提到自我時,常認為這是固定或永久的,但其實身分認同不是固定不變的。而預設模式網絡這個詞的優點在於能準確表現出,身分認同其實可說是神經突觸與路徑的一種功能,可以加以編輯或重新設定,就像地圖也可以隨著地貌的改變修改或重新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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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屆金馬獎將於今晚揭曉各獎項得主,也代表華語影壇最受矚目的盛會將替糟糕的 2020 年劃下句點。
大概在 10 月底,就把大部分的入圍劇情片都看完,的確各有千秋,而馬來西亞張吉安的《南巫》是本屆金馬獎的驚喜。在我眼裡,《南巫》是最佳劇情片的等級,這部片子值得受到更大的關注,當然在金馬的會外賽,《南巫》也已備受肯定。
金馬獎作為華語影壇一整年的觀點時(當然排除近年中國片),給獎的確具時代意義,尤其在今年疫情爆發之際,更有其價值和定心作用。而無論如何,金馬獎的獎項是由幾十人選出,它可能更代表這些極為小眾的品味,所以總會有所謂的遺珠,影迷當然可以去質疑,有自己的心頭好,電影藝術對我而言就是這點有趣,一百種人能望見一百種光,只要在某個瞬間打動觀者,電影就成立了。
所以得獎與否除了話題、票房影響之外,對觀眾來說更重要的可能是需要傾聽自我內在聲音,並非得獎就是好作品,沒得獎就是爛作品,相信自己看見的靈光,那是某種與自我生命經驗的疊合,獨一無二,珍貴萬分。
而對我來說,本屆金馬獎最棒的劇情長片,是蔡明亮的《日子》,在今年我有限的觀影經驗中,《日子》也是整年度最好的電影作品,這點我從今年台北電影節時,就私自認為。每當有人問起我目前人生至今的十大電影榜單有哪幾部,麥可漢內克的《白色緞帶》是其一,其二是蔡明亮的《愛情萬歲》,再來就無法確切回答,但今年過後,《日子》是第三部能秒瞬放進榜單中的片子。
今年也不做預測,再度奉上台北電影節看完《日子》後的影評,願在金馬獎過後,我們都繼續前往看電影的路上。
📝《日子》影評:
蔡明亮上一部問世的紀錄片《你的臉》拍攝 13 張臉,最後剪輯成 76 分鐘的長片,此作品運用特寫鏡頭聚焦於臉部,透過大銀幕凝視著每張人臉,沒有任何表演,只是述說過往,在一張張臉與一段段陳舊往事中,閃現了人類的複雜情感,當靜下心,這張臉已然是全世界。
這種體驗已然是屬於蔡明亮與電影院的行為藝術,透過鏡頭與場域,任何事情都變得不同,任何記憶都將在這張臉中浮現,真實、虛幻、時間,在巨大的黑盒子中不斷交錯、解構與再造,最終浮現的,是生命之美。
《你的臉》如此,《日子》更是。蔡明亮將鏡頭再度放置於李康生,說的是普世價值的情感,是人類的孤獨,以及面對生活的困境仍保有尋求慰藉的能力與美好。劇情簡單,但《日子》採取和《河流》同樣的方式,將事件原因擺向片尾,捨去觀眾習慣以「原因」得出「結果」的敘事方式,從結果來看,《日子》讓觀眾窺見的是蔡明亮更趨純粹的美學和情感。
片中僅兩名角色,李康生以及亞儂尚弘希,蔡明亮在第一顆鏡頭以及第四顆鏡頭首度介紹他們。這兩顆鏡頭立刻為全片點題,而需要注意的不是「畫面」,是「聲音」。
第一顆鏡頭凝視李康生的臉,在李康生「靜坐」的無聲中,放大環境的雨滴聲,甚至略為粗暴、刻意,雨聲不斷漸強,直到觀眾無法忽略;而後亞儂首度出場,環境音也是水聲,但一改第一顆鏡頭的調性,取而代之是細水的輕響,亞儂不同於李康生,是以「站姿」示人,蔡明亮以過往創作中常見「水」的符號意象,簡潔有力地串連起李康生的「不動」和亞儂的「動能」,並以「聲音」喻情,讓角色於異地獨身活著,勾勒與疊合出兩人可能的生活狀態(李康生的狂亂、亞儂的愜意),而後雙方在泰國的邂逅(買春),便可視作在水中的命定相遇,浪漫、隱晦卻富含影像力量。
除了「水」,還有「火」。隨著鏡頭的切換,觀眾能得知李康生的脖子出了怪病,這邊我則視作蔡明亮對《河流》的移植,且特別的是,《河流》的年輕李康生到了《日子》轉換成中年李康生,在蔡明亮的宇宙中,兩相對照觀看,就有了另一層解讀的趣味。
《日子》中,李康生選擇尋求中醫的傳統針灸火燒療法,這團火燒在肉身,疼痛而灼人,這場戲並置的,是遠在泰國的亞儂正在燒火煮飯,兩相呼應,似乎便能得出—衰敗的肉體用火治療傷疾;年輕的肉體用火生成養分,以「火」烘托「肉體」作為敘事主軸,更在一次於「動」與「靜」之間對比出男性在不同生命階段的樣貌,角色頓時立體鮮明,名符其實的有血有肉。
蔡明亮也並非近年才將注意力轉移至肉體,回看過往蔡明亮的創作軌跡,不難發現肉體一直是蔡明亮所著迷的,而《日子》就在鏡頭與時間的推移當中,於好幾組的「對照」當中堆疊、細膩打磨出故事核心,李康生與亞儂就像一面鏡子,肉體的並置相互折射,輝映出日常生活,提煉出人的本質。
除了肉體之外,再來是「空間」。蔡明亮對空間的直覺相當敏銳,《愛情萬歲》的空屋、《不散》的福和大戲院、《臉》的羅浮宮等等,《日子》也是。李康生與亞儂在跨時空,不對等的空間之下,對比出生命的力度。李康生的家是完好的、亞儂則是破敗的(純指屋況),亞儂雖然在狹窄空間中,於浴室洗菜、客廳煮飯,顛覆了屋子各處在傳統定義上的功能,卻呈現出與李康生截然不同的空間底氣,猶如上述所言,李康生的肉體逐漸衰敗,亞儂則正值青年強壯,以空間對照,成了《日子》另一層拆解的意旨。
「肉體」到「空間」,就有了李康生與亞儂的性愛戲。而李康生要移動到亞儂的所在地泰國時,蔡明亮首先透過手持攝影表現,在幾乎以定鏡組成的影像當中,出現手持的攝影機運動就顯得十分突兀且重要,片子中段的手持,幾乎宣告跟著李康生一起逃離困頓的現實。手持之後,蔡明亮抽離聲音,將鏡頭對準一棟建築數十秒,有樹影搖晃、有貓咪移動,這顆鏡頭靜的可怕,影廳中每個呼吸都能清楚聽見,遞出了沈思的效果,蔡明亮不拍飛機改拍建築(電影語言告訴我們拍飛機都是角色移動),不落俗套地以靜取動,完成李康生的空間轉移。
而後李康生在泰國旅館中交易了亞儂一場性愛,好似儀式,讓觀眾在漆黑的場域中,跟著李康生進行某種淨化與宣洩,成為一種集體意識—衰老破敗的肉體,在成長茁壯的肉體中找到能量,兩人在按摩中對肉體進行交流,有趣的是,亞儂的按摩與醫師的針灸,又是另一組對照。
李康生背面朝向亞儂和醫師,但按摩與針灸對李康生的肉體孰好孰壞,從影像透出來的明示,則不言而喻,似也代表李康生脖子疾病的根治,並非純粹治療肉體,是要福至心靈的性愛,人與人的情感交流就更重於鐵針的無情扎刺,輕撫、碰觸才有機會除病,蔡明亮也揭破了疾病生成的想像,劍指來自深層內心的困頓(生活),而非表層肉體的疲勞。
歡愉中帶著悲傷的是,這場性愛的場域為旅館,象徵且定義兩人的關係僅為短暫且一次性,蔡明亮再次以空間的獨有性,捕捉到雙方靈魂交換的吉光片羽,猶如射精般的快感稍縱即逝。
李康生與亞儂,最終在卓别林的〈永恒〉(Terry's Theme)一曲當中,聆聽情與慾,蔡明亮似也在跨時空致意默片時代,美好而單純,猶如《日子》般無聲、無對白,僅有角色的肉體與配樂妝點,就能拍出一部誠摯動人的影像。
這場戲也讓人想起《愛情萬歲》,李康生在床底下聽著陳昭榮及楊貴媚做愛的聲音進而自慰,李康生臨走前,輕輕一吻陳昭榮,這兩場戲都在激烈性愛後,空間的消逝性中(空屋和旅館),具有直擊人心的溫柔力量。
這場性愛過程,不得不提李康生的表演,特別喜歡李康生在等待亞儂換洗更衣的細節,抽菸吐納中,冷靜觀察亞儂何時穿鞋(鞋象徵離去),在穿好鞋的瞬間遞出金錢,贈與音樂盒,於是雙方就有了另一層的交集,這是李康生對美好時光的眷戀及真心的祝福,更是蔡明亮對角色的一抹柔情塗暈。
而後李康生想踏出旅館和亞儂吃飯,將錢、鑰匙等隨身物品放於口袋中,到了門口又退縮,僅抱了亞儂一瞬,但轉身想想,又追出門。角色態度的猶疑及轉折,李康生不動聲色詮釋,精準拿捏每個細節,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功力。
《日子》接近片尾的聲音設計,更令人折服。李康生告別泰國的激情返回家中,蜷縮於床上,於日出中聽見幾聲咳嗽,此處的聲音設計,是現實生活對美好虛幻的戳破與召喚,提示李康生的困境。李康生的淚水直在眼裡、心裡打轉,於是觀眾得以推論,李康生或許是有伴的,只是雙方並不融洽(原因當然也不重要),導致李康生逃離原本的日子,希冀在泰國找到美好的日子。倒數幾場戲,蔡明亮才揭示脖子怪病的真正原因,與《河流》的處理方式遙相呼應。
而最後一顆鏡頭是亞儂遠去的身影,呼應李康生的第一顆鏡頭,《日子》用正面起、背影收,進而疊影出人的模樣,更再度於卓别林〈永恒〉的配樂當中,告別短暫肉體的相遇歡愉,且進一步在人海的迷茫中、大街的車聲下,讓心與靈順著音符飄向彼端,悄悄溜進觀眾耳中,似成美好永恆,靜謐地透入心房。
說到底,《日子》是蔡明亮獻給努力生活的人的故事(要說獻給李康生也十分認同),或許人們都是一座座孤島,但某些時刻又能彼此連結,可以是陌生人,也猶如音樂盒,這份連結更能跨國度、跨時間,蔡明亮的溫柔,溢出影像,承接住人性的困頓時分。
此片是屬於大銀幕的電影,甚至是美術館式的錄像,它是日常生活,縱使拆開片段觀看,都能成戲,而看似鬆散的結構經過蔡明亮統一與整合,雲淡風輕的在 46 顆鏡頭中,做出許多符號隱喻及情緒堆疊,是創作者的直覺生成也好,或是縝密布局也罷,都長成所謂的「作者電影」,將蔡式的電影語言發揮淋漓盡致,皆提供觀者不同角度的切入,亦在疫情慌亂的局勢底下,提醒世人電影、電影院永遠不會消散。
人們常說「以畫面說故事」,蔡明亮的《日子》洗盡鉛華,做到「以畫面說故事」的純粹高度,且並非淪於表面炫技,反倒是經過時間與生命的淬煉、掏洗後,返璞歸真,才於無形中內化成行雲流水的創作底蘊,《日子》的好,就在層層對照、堆疊、並置當中,刻劃出兩具肉體的差異,並順著自然讓靈魂水到渠成地自由交合,電影中的電影。
蔡明亮的《日子》並非曲高和寡,是不帶隔閡地進入小人物的平凡生活,是聽雨沈思,是煮飯燒菜,是洗澡淨身,是祭奠拜香,是做愛歡愉,當人、事、物慢了下來,日子也就慢慢被看見、被聽見了。每位觀眾都能嚐出《日子》的苦澀與甘甜,至於熟稔蔡明亮的觀眾,則能深掘出《日子》的醍醐味。
這是一部允許觀眾睡著的作品,將主動權完整交還觀眾,如美術館,遇到沒感覺的畫面,就跳過,有感覺的,便駐足幾秒、甚至花上幾分鐘觀看,能停留,當然也能逃離,生活中總有百無聊賴的時刻,但也必定有傾心著迷的瞬間,這便是日子,恣意的日子。蔡明亮正在影響、創造人們觀看電影的方式。
蔡明亮輕輕拾起哀愁,化繁為簡,真摯邀請觀眾「感受」每個人都有的日子,無論喜歡與否,日子就在那,安安靜靜在電影院綻放,長成自己的模樣,等待人們品嘗。
#蔡明亮 #TsaiMingLiang #金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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