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不滿的菁英和不滿的庶民 — 特朗普去留在中文世界的投射】
美國大選進入最後直路,香港輿論界也十分焦慮。反特派總是不忘在文章中提醒和嘲諷香港人,反正無票,為何狂熱?— 但同時很想匡正香港人的國際觀,不斷重覆提醒特朗普有多壞。報稱曾在聯合國工作的作者說,支持特朗普就是「民主歪路」,因為其「專橫腐敗」,並且「根本就是一個法西斯獨裁者」。
這裡就可以看到,「法西斯」一詞變成無限上綱的鬧人詞語,已經失去內容。特朗普嘴再賤、再有種族偏見,還是任由傳媒攻打他,他沒有關報館;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還是經常跟他過招,特朗普再自大還是要乖乖接受彈劾和通俄調查等等。特朗普也沒有搞集中營,「法西斯」是那麼輕易做到的嗎?在爭論之中批評對方是「法西斯」,在歐美語境這麼多年已經司空見慣,因為他們聽聞過法西斯,但沒真正見歷過。「法西斯」成為一個沒有內容的能指。
這種「歪風」在千禧年以後也蔓延到香港來,英美學風和傳媒的意識形態殖民,在這裡並未完結並且繼續壯大。 動輒將自己無法分析的事情形容為法西斯,反而稀釋了對真正法西斯的敏感度。真正的法西斯在東方,但因為「法西斯論者」並非普世關懷,而終究是西方中心,所以對真正法西斯通常失語或者視為 fake news。西方觀念的界限,就是自我東方主義者的世界的界限。
美國出了特朗普做總統的現象,其人稍為出格,就給滑坡成共和黨政府是法西斯政權。正如靈長類動物和人類在 DNA 上十分類似,但靈長類終究是靈長類,距離進化成人類還有很長的路。特朗普在上一次競選,策略性附和另類右翼的網絡活動,但政權到手之後就馬上疏遠他們,連班農也失去了政策顧問一職。另類右翼和白人至上者是有一套不無可笑的世界觀,但 4 年下來的實情就是特朗普不把這些神話真當一回事;在中東和伊斯蘭世界領域,特朗普將主戰的官員 Fire、著手在伊拉克撤軍、促成以色列與阿聯酋建交, 4 年下來大致上沒有正式戰爭;前國防部長馬提斯是反對特朗普的敘利亞撤兵計劃,被迫呈辭。特朗普愛說高大上的話,但實際行動卻頗為謹慎甚至是避戰。有一些選前承諾也沒有做,例如把奧巴馬和希拉莉收監,他沒有。
很多美國人 4 年前聽聞特朗普可能勝選,就跨下開口說美國將會完蛋、會離開美國,但事實上 4 年下來他們還在,特朗普在過去一屆任期並沒有毀掉美國,加州也有人說要獨立不過似乎不成事。
很多泛泛的評論總是在說高大上的話,甚麼破壞民主根基、打壓第四權,形容得繪形繪聲,但第四權不是被攻擊而是自我淪陷。西方傳媒、社交媒體封銷拜登家醜聞,儼然當起了真理部角色。他們在特朗普的「引誘」之下主動走向極端,他們反對「特朗普」被視為「非常手段應付非常時期」的手段,但自己也被捲入這種邏輯之中,要用非常手段對付特朗普和保護拜登。例如曾經聲稱「政治歸政治,科學歸科學」的《自然》(Nature) 雜誌也突然說要多講政治,落水赤搏支持拜登味濃,便是標準的雙重標準。
特朗普拜登之爭,也伸延到中文世界來。有點年紀的上一代分化得最為嚴重。很多很 vocal 的意見領袖也表態支持特朗普,或者說特朗普有點不好但總好過拜登。這個現象比起特朗普的存在,好像更引起知識菁英的焦慮和不滿。於是這「外國事務」就慢慢變成中文世界自己的意識形態對抗,「反侵派」總是不忘嘲諷侵粉水平低、沒有 (他們的) 國際視野、有尋求救世主的情結之類。然而這也許亦是特朗普總會有支持的原因,因為「建制」一直忽略他們、菁英一直沒有真正包容庶民。庶民水深火熱,但漂亮和政治正確的話語並不能真正改善其處境,於是憤怒的民眾唯有找尋其他選擇,於是民眾被視為「背叛」了真理,被視為「民粹」,但有甚麼政治不是民粹?如果前任的美國建制把事情做得好,怎會有今日的「民粹」?
中文世界的那些反共人,聽了中國融入世界之後就民主化的「美國/世界」謊言多少年?現在他們知道自己等不到,就熱烈尋求新可能。而具體上他們又真是看到在特朗普任內,情況有巨大變動,縱然任何改變都不可能是一人決定或者無中生有,必有前任甚至再前任的歷史鋪陳,但 perception is reality,讚美和崇拜也就必找一人借花敬佛。越反共反中的人就越覺得美國回到「又傾又砌」將來是一個惡夢,因為這個惡夢他們已經歷了好多年。港台人海外華人難道不是這個世界體系的長期被出賣者?有人被世衛長期無視排擠、有人在「國際條約」的監護下照樣喪失基本人權、有集中營 24 小時營業、有人的文化和歷史被一點一點地清除 — 無力一回事,但無力再被菁英建制刻意無視,就成了後者的自我實現預言 — 暴民來了。反對者是後者有份養成的。
那麼是不是如論者所說,特朗普華人粉絲只需要候選人看似反共,其餘一切價值都不重要?我不是華人所以不能代其他人答;但例如現在的情況是香港,是否香港人要符合了一個長長的進步價值列表,所有都同意了,才能關注自己想要關注的,或者對某個候選人心有所屬?對於香港這樣一個 (正如他們所說) 無票的群體,最為關心的自然就是美國對中政策,是不夠搏大、不夠進步,但難道此一人性有錯?正如美國很多人也會關心國內問題多過美國的環球策略,而投民主黨,這站在他們立場來看便十分正常。為甚麼香港人不支持 BLM,或至少保持距離,不以美國自由派大腦為自己大腦,有自己的利益立場,就要被藐呢?一個具體而複合的政治問題最後被約化為道德問題,難道「撐侵」就無資格追求自己的利益和權利?香港人無票尚且要鬥臭,是否要接受「思想教育」?那支持特朗普的美國人是否要被排除出美國民主以外?
一些人看到海外中國民運領袖或被迫害者「竟然」支持特朗普而大呼世風日下,好像覺得所有人都要簇擁在某個僵化的「自由」版塊或陣營才是正道,這塊招牌要是真實代表利益還好,但更多時候只是關乎很多人的 ideological satisfaction?這是尊重個體的民主主義,還是一場關於權力、學術媒體話語權的較為「文明」但又更加狡黠的戰爭?傳媒去到公然封銷消息、決定人民所思所想,合乎法度?
其他地方暫且不論,就只談香港:香港的「侵粉」是不是只需要候選人「看似反共」就行?說句老實話就是:可能真係。你期望那些已被迫到旁人無法想像的處境的人,還能同等比例地關注環保、第三世界饑民、美國偷渡者、黑人白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我就不會這樣強人所難,不會那麼迂迴曲折地建構一個鞭韃淪陷時期香港人的理論模型。人總可以說敘利亞黎巴嫩還更痛苦,香港人沒有資格叫苦連天;但並未到達最終絕望的人,並沒有特權去嘲笑已經進入絕望的群眾,手抱一盞微弱的孤燈,那孤燈就是全世界剩下的唯一希望。它並不是太陽,沒錯,但那是很多人步入黑暗之後手邊唯一的照明燈。人當然可以手舞足蹈地糾正 fact check:這不是真正的太陽,你們真笨;就好像你也可以說露宿者的食物不好吃卡路里高而且不是素肉 — 但那只是濫用自己知識和階級上的 privilege 來感覺良好。
香港人環保意識調查 在 盧斯達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盧斯達:不滿的菁英和不滿的庶民 — 特朗普去留在中文世界的投射】
美國大選進入最後直路,香港輿論界也十分焦慮。反特派總是不忘在文章中提醒和嘲諷香港人,反正無票,為何狂熱?— 但同時很想匡正香港人的國際觀,不斷重覆提醒特朗普有多壞。報稱曾在聯合國工作的作者說,支持特朗普就是「民主歪路」,因為其「專橫腐敗」,並且「根本就是一個法西斯獨裁者」。
這裡就可以看到,「法西斯」一詞變成無限上綱的鬧人詞語,已經失去內容。特朗普嘴再賤、再有種族偏見,還是任由傳媒攻打他,他沒有關報館;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還是經常跟他過招,特朗普再自大還是要乖乖接受彈劾和通俄調查等等。特朗普也沒有搞集中營,「法西斯」是那麼輕易做到的嗎?在爭論之中批評對方是「法西斯」,在歐美語境這麼多年已經司空見慣,因為他們聽聞過法西斯,但沒真正見歷過。「法西斯」成為一個沒有內容的能指。
這種「歪風」在千禧年以後也蔓延到香港來,英美學風和傳媒的意識形態殖民,在這裡並未完結並且繼續壯大。 動輒將自己無法分析的事情形容為法西斯,反而稀釋了對真正法西斯的敏感度。真正的法西斯在東方,但因為「法西斯論者」並非普世關懷,而終究是西方中心,所以對真正法西斯通常失語或者視為 fake news。西方觀念的界限,就是自我東方主義者的世界的界限。
美國出了特朗普做總統的現象,其人稍為出格,就給滑坡成共和黨政府是法西斯政權。正如靈長類動物和人類在 DNA 上十分類似,但靈長類終究是靈長類,距離進化成人類還有很長的路。特朗普在上一次競選,策略性附和另類右翼的網絡活動,但政權到手之後就馬上疏遠他們,連班農也失去了政策顧問一職。另類右翼和白人至上者是有一套不無可笑的世界觀,但 4 年下來的實情就是特朗普不把這些神話真當一回事;在中東和伊斯蘭世界領域,特朗普將主戰的官員 Fire、著手在伊拉克撤軍、促成以色列與阿聯酋建交, 4 年下來大致上沒有正式戰爭;前國防部長馬提斯是反對特朗普的敘利亞撤兵計劃,被迫呈辭。特朗普愛說高大上的話,但實際行動卻頗為謹慎甚至是避戰。有一些選前承諾也沒有做,例如把奧巴馬和希拉莉收監,他沒有。
很多美國人 4 年前聽聞特朗普可能勝選,就跨下開口說美國將會完蛋、會離開美國,但事實上 4 年下來他們還在,特朗普在過去一屆任期並沒有毀掉美國,加州也有人說要獨立不過似乎不成事。
很多泛泛的評論總是在說高大上的話,甚麼破壞民主根基、打壓第四權,形容得繪形繪聲,但第四權不是被攻擊而是自我淪陷。西方傳媒、社交媒體封銷拜登家醜聞,儼然當起了真理部角色。他們在特朗普的「引誘」之下主動走向極端,他們反對「特朗普」被視為「非常手段應付非常時期」的手段,但自己也被捲入這種邏輯之中,要用非常手段對付特朗普和保護拜登。例如曾經聲稱「政治歸政治,科學歸科學」的《自然》(Nature) 雜誌也突然說要多講政治,落水赤搏支持拜登味濃,便是標準的雙重標準。
特朗普拜登之爭,也伸延到中文世界來。有點年紀的上一代分化得最為嚴重。很多很 vocal 的意見領袖也表態支持特朗普,或者說特朗普有點不好但總好過拜登。這個現象比起特朗普的存在,好像更引起知識菁英的焦慮和不滿。於是這「外國事務」就慢慢變成中文世界自己的意識形態對抗,「反侵派」總是不忘嘲諷侵粉水平低、沒有 (他們的) 國際視野、有尋求救世主的情結之類。然而這也許亦是特朗普總會有支持的原因,因為「建制」一直忽略他們、菁英一直沒有真正包容庶民。庶民水深火熱,但漂亮和政治正確的話語並不能真正改善其處境,於是憤怒的民眾唯有找尋其他選擇,於是民眾被視為「背叛」了真理,被視為「民粹」,但有甚麼政治不是民粹?如果前任的美國建制把事情做得好,怎會有今日的「民粹」?
中文世界的那些反共人,聽了中國融入世界之後就民主化的「美國/世界」謊言多少年?現在他們知道自己等不到,就熱烈尋求新可能。而具體上他們又真是看到在特朗普任內,情況有巨大變動,縱然任何改變都不可能是一人決定或者無中生有,必有前任甚至再前任的歷史鋪陳,但 perception is reality,讚美和崇拜也就必找一人借花敬佛。越反共反中的人就越覺得美國回到「又傾又砌」將來是一個惡夢,因為這個惡夢他們已經歷了好多年。港台人海外華人難道不是這個世界體系的長期被出賣者?有人被世衛長期無視排擠、有人在「國際條約」的監護下照樣喪失基本人權、有集中營 24 小時營業、有人的文化和歷史被一點一點地清除 — 無力一回事,但無力再被菁英建制刻意無視,就成了後者的自我實現預言 — 暴民來了。反對者是後者有份養成的。
那麼是不是如論者所說,特朗普華人粉絲只需要候選人看似反共,其餘一切價值都不重要?我不是華人所以不能代其他人答;但例如現在的情況是香港,是否香港人要符合了一個長長的進步價值列表,所有都同意了,才能關注自己想要關注的,或者對某個候選人心有所屬?對於香港這樣一個 (正如他們所說) 無票的群體,最為關心的自然就是美國對中政策,是不夠搏大、不夠進步,但難道此一人性有錯?正如美國很多人也會關心國內問題多過美國的環球策略,而投民主黨,這站在他們立場來看便十分正常。為甚麼香港人不支持 BLM,或至少保持距離,不以美國自由派大腦為自己大腦,有自己的利益立場,就要被藐呢?一個具體而複合的政治問題最後被約化為道德問題,難道「撐侵」就無資格追求自己的利益和權利?香港人無票尚且要鬥臭,是否要接受「思想教育」?那支持特朗普的美國人是否要被排除出美國民主以外?
一些人看到海外中國民運領袖或被迫害者「竟然」支持特朗普而大呼世風日下,好像覺得所有人都要簇擁在某個僵化的「自由」版塊或陣營才是正道,這塊招牌要是真實代表利益還好,但更多時候只是關乎很多人的 ideological satisfaction?這是尊重個體的民主主義,還是一場關於權力、學術媒體話語權的較為「文明」但又更加狡黠的戰爭?傳媒去到公然封銷消息、決定人民所思所想,合乎法度?
其他地方暫且不論,就只談香港:香港的「侵粉」是不是只需要候選人「看似反共」就行?說句老實話就是:可能真係。你期望那些已被迫到旁人無法想像的處境的人,還能同等比例地關注環保、第三世界饑民、美國偷渡者、黑人白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我就不會這樣強人所難,不會那麼迂迴曲折地建構一個鞭韃淪陷時期香港人的理論模型。人總可以說敘利亞黎巴嫩還更痛苦,香港人沒有資格叫苦連天;但並未到達最終絕望的人,並沒有特權去嘲笑已經進入絕望的群眾,手抱一盞微弱的孤燈,那孤燈就是全世界剩下的唯一希望。它並不是太陽,沒錯,但那是很多人步入黑暗之後手邊唯一的照明燈。人當然可以手舞足蹈地糾正 fact check:這不是真正的太陽,你們真笨;就好像你也可以說露宿者的食物不好吃卡路里高而且不是素肉 — 但那只是濫用自己知識和階級上的 privilege 來感覺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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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港台那麼多人挺川普—一個全球化陰影下的「反動」解釋 -- 上報 / 評論】
為甚麼香港有很多人雖然無票,但也想 Donald Trump 選贏,是一個涉及全球化陰影的問題。在當代全球範圍的進步史觀裡面,香港這些人和美國中西部白人一樣,是「反動」 (re-actionary) 的;但中國的進步主義實踐 (國民黨及共產黨) 已經說明,被指控為「反動」的好多都只是一般人甚至高潔之士。
簡單來說,為甚麼香港有川粉,是因為香港在「一國兩制」的實踐裡面,感到巨大的失敗感和威脅感,而「一國兩制」在 1997 年至大約 2019 年中間,都是「全球治理」的一個實驗,得到幾乎所有國家的背書。這個實驗的高層結構,是華爾街跨國資本和工業家和中國市場的共謀、以及美國拉攏中國圍堵蘇聯的大政治;其下層結構才是英國交還香港,並得到美國祝福維持所謂金融中心的香港政治。
在此政治秩序下,一般香港人感到被出賣,不只是對中國怨恨,更對西方拋棄道義和偽善敢怒不敢言。香港人骨子裡親西方,就將這一層怨恨收藏得很深。甚至是因為長期受西方思想殖民,而「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乾脆否認了就當不存在。
這件事我是由實際的本地經驗學習得到,在 2010 年左右香港出現了中國人哄搶香港物資、水貨行業成行成市擾亂民生的問題,最後組織力完全廢弛的香港人也嘗試組織了非道德政治 (如紀念中國的六四) 而進入實際政治的示威,針對此種外來的經濟和文化干預,但這些初期嘗試遭受國際上的絕對逆風。很多西方主流媒體,都在第三世界情結的白人以及中國員工、作者的操持之下,將香港人的自救運動妖魔化,鞭韃他們為排外法西斯、不認自己是中國人、抱持西殖優越感諸如此類;甚至出現了專門分析西媒如何鞭韃香港人的專頁。
全球治理陰暗的一面
那個時刻對很多人都是覺醒時刻,覺醒到「西人跟中國人站在一起」的空間不只存在,而且利益巨大。慢慢就發現所謂的全球化政治、全球治理的陰暗一面。肯定早過那些後知後覺的人,甚至比 Trump 和共和黨更早。那些年中國在香港搞的倒退式政改,即香港民主黨變節支持那個,就得到美國透過駐港領事大力祝福;不論香港發生甚麼事,「國際」對香港仍然是抱持固有的 line to take。
那個時候開始很多香港人就已經對國際大台不抱好感,Trump 拆國際大台的行為,自然會得到他們打從心底裡的支持。而香港人是一早分化為「國際治理 (中美合謀的全球化 equilibrium) 受益者」和「國際治理受害者」兩個階層。今日的站位,在 2010 年代已經基本劃分了出來。對於水貨問題——經濟及文化殖民——咬牙切齒的受害者,多數會傾向 Trump;而當日狠批示威者法西斯、排斥內地人、為何不爭取中國新移民選票的人,則多數傾向拜登。
因為他們會說「海怡不是廣東道」,因為他們住在港島的高尚地區,歲月靜好,是知道有擾亂問題的,但他們沒有感受到切遍之痛,放假也可以出國而不用面對本地社區街道商場被佔據的問題,社會階梯與國際高度聯繫 (商業、學術、政治、NGO 網絡之類),由於一切都已經離岸化,所以對移民問題通常採取寬容態度,因為他們連子女都不在香港讀書的了;中美合謀的現存秩序對他們還是利多於弊;
他們就像紐約或者加州人一樣,肯定是支持拜登多一點,因為拜登承諾會恢復被 Trump 傷害了的「大體制」,拜登說「要讓中國按照國際規則行事」,但事實上所謂國際規則就是中俄等國執掌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就是世衛幫手淡化消息導致西方錯失防疫時機、就是香港根據國際規限變成現在這樣,這一切都是國際規則,而在各種聯合國式體制裡面,近年已經有「第三世界農村包圍城市」的態勢。
這些事情發生之後,不只香港人連其他地方的人,都開始覺得現存的「國際規則」本身就是問題根源。港台人和中西部 Redneck 在這個問題的意外連結,是因為港台人是國際秩序的受害者,而中西部 Rednect 近年則發現國際秩序開始不再 favour 自己——他們都發現自己的國家變成了不為自己服務的「異己」。
「友台」只是個壟統的說法
為甚麼台灣人很多都支持 Trump,因為他比較「友台」是一個壟統的說法,事實上香港如果說是國際規則的受害者,台灣則是國際體系的被逐出者。他們也說自己是亞細亞的孤兒,也就是世界秩序沒他們份的。因此他們基本上都是天然地明白被大體制迫害的感受,Trump 將自己定位為華盛頓建制的挑戰者、國際大台的拆毀者,自然得到被那個大台多年無視和迫害的台灣鄉民喜歡。
支持拜登的也有不少親中者,因為親中和親西在那個意義上是一體的,他們認為跟中國講和就可以提升台灣的國際能見度和生存空間。所以支持國民黨就是跟中國緩和關係,支持美國民主黨則是渴望恢復中美交往然後中介發大財的好日子。
所謂國際秩序的基石,包括聯合國、北約之類,就是二戰體制和冷戰格局的遺緒。冷戰是為了圍堵蘇聯,而香港其實是二戰後秩序的受害者,因為中國變得重要,所以英國也不能在這裡搞民主,香港也在聯合國失去了殖民地自決資格;而台灣同樣是冷戰的受害人,國民黨在台灣的統治,是基於美國因為冷戰需要的盲目支持,而台灣民主化的歷史代價就是失去國際地位,從此成為國際孤兒——因為美國不再需要中華民國,他們需要中華人民共和國去圍堵蘇聯,因此台灣不再重要,也因此可以民主化。所以兩個地方的人都很有理由對敵視 Trump 的國際大台不抱好感。
香港雖然在國際秩序的「祝福」下似乎得到國際能見度和參與權,但大家很快就發現其實只是中國在國際投票的時候多了一票,並不代表國際人提倡的各種人權公義在這裡可以實踐得到。而兩地的拜登/民主黨支持者則是性質類似的,他們的權力和話語權來自「國際聯繫」,得益於二戰以來人類試圖進行各種國際整合的努力,不管是實際資源或者意識形態話語權。而一般人對拜登的懷疑態度絕對不只是因為他和他家族的私德成疑,更是原則性不認可他「要重回跟中國又傾又砌」的多邊主義路線。
國際整合和治理的基本前設,是以合作取代對抗。因此拜登陣營的講法,就是跟中國要在國防、科技、經濟、知識產權等範疇變成競爭,但又要在環保、衛生、國際合作等領域保持溝通合作。對中國認識深的人,就會看到「又傾」的那個環節肯定會被操作至死,變成抵消「又砌」的結構性臭蟲,最後等於甚麼都沒改變。
而冰山崩潰的指標性事件,當然是 2019 的武漢肺炎大流行,香港是因為不信任中國,繼而不信任中國控制的世衛,最後民間自救,在世衛在淡化疫情的時候,已經不等待指揮而自發全民戴口罩,最終將傷亡控制在較低範圍;台灣就根本不是世衛合資格會員,也是國際社會棄兒,但最終也因為「不聽中央指令」而自行動員最終成為防疫模範。拜登批評 Trump 防疫政策不佳,應派員到中國取防疫經,更是貽笑大方,也是迷信「國際合作」的典型。不要說美國,就算是世衛的調查員,也是被拒入境武漢的 ,根本不會有東西查得出。
這些諷刺而弔詭的全球事件便是不斷提醒人們,現存的國際秩序究竟是利多還是弊多,究竟是幫助到人的秩序還是剝削性的秩序。而很大力支持拜登的港台人,基本上就是渴望恢復 Good old days 而無視一般人生活和情緒的孤立階級。
Samuel Huntington 視出席達沃斯論壇的全球跨國精英為「達沃斯人」,「這是一群跨國別的國際化精英,來自高科技界、金融業、跨國公司、學術圈和非政府組織。亨廷頓認為,達沃斯人『幾乎沒什麼對國家保持忠誠的需要』,他們彼此間存在着比跟自己的同胞間更多的共同點。他們也有能力從新的市場全球化和信息技術中獲取不成比例的好處。」他們的動機千頭萬緒也是一條,減少國家權力、拆除邊界,進行跨國統治和經濟政治學術殖民。
發現自己面對雙重殖民
在香港或者台灣的第三世界人口,其最高階段便是成為達沃斯人的外圍和次級模仿者,對他們的意識形態,如環保政策、移民歡迎主義、性小眾學術、環球金融、中國友善傾向等等,進行再生產;具體路徑便是移民外國,再回來教訓家鄉的人不懂得國際秩序,由於他們是次級模仿者於是就將事情道德化起來。就像紐約人嘲諷中西部人是大鄉里、台北人認為南台灣很落後之類。而香港也有人去了外國之後就急不及待教訓支持 Trump 的香港人是極右、沒國際見識、會被外國人嘲笑一樣。
「咸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故未嘗有是非耳」,是明末思想家李贄的講法,他認為他那個年代的人,只會僵化地以孔子標準行事,但孔子那個年代跟他們那個年代極不一樣,所以主張不能死搬硬套。只有孔子的是非,就等於沒有從來自己的是非。
在這個由聯中反蘇、外資入中、美國帶領中國進入世貿為起點的中國式全球化系統,中國的殖民性驅動力,也是由世界體系所供養,現在西方人被反客為主;中華帝國在歷史上的邊緣地區如香港台灣,則發現自己面對雙重殖民。大中國主張和跨國建制派仍然極具能量,以進步的名目,行殖民之實。他們同樣想用中國/外國的是非,取代本地人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