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的軟弱〉
作者：陳韋安
這幾年，很多人問我有關「教會軟弱」這問題。今天我借此專欄分享我對此的神學思考。
先從深奧苦澀的巴特說起。近日重讀巴特的《羅馬書釋義》（Der Römerbrief）第二版，一個很有趣的發現：巴特在第九章「教會的困境」、第十章「教會的過失」、第十一章「教會的希望」這三章建構他辯證時期的教會論——很獨有的教會論——巴特以「教會的失敗」作教會論的起點。更有趣的是，巴特以「以掃的教會」（die Kirche Esaus）與「雅各的教會」（die Kirche Jakobs）來闡明教會置身的矛盾狀態（這概念是第一版沒有的）。
所謂「以掃的教會」，就是教會的失敗與軟弱。她是可見的教會。「雅各的教會」卻相反，她是不可見的，卻在恩典裏不變的。這不是教會的優劣二分，也不是傳統「上帝之城」與「地上之城」、「有形教會」與「無形教會」的分別。巴特強調：「以掃教會」就是「雅各教會」。「以掃教會」是我們教會的本相。「雅各教會」卻是教會的可能。巴特說：「教會是雅各的教會，只能發生在神蹟裏；否則，教會從來都是以掃的教會。」（ Die Kirche ist Kirche Jakobs, nur wenn das Wunder geschieht; sonst ist sie Kirche Esaus und nur das. 351）
因此，對於教會的軟弱，我要說：這軟弱是教會的常數，不是殊數。
教會不是上帝神蹟的出口，她本身就是上帝最大的神蹟——上帝將福音放在腐敗的生命中，成為了基督的身體。因此，教會的存在永遠是弔詭的：她背負、傳揚福音，自身卻同時無可避免地（與世人一樣）與她所傳揚的福音對立——教會只能以這「不可能存在」的形態在世上存活。任何一刻教會嘗試脫離這「不可能的形態」，任何一刻教會嘗試減少這不可能性而「存在」，她就立即變回一個腐敗卑劣的地上組織。
不過，教會不是沒有盼望，教會的盼望永遠源於教會自身的絕境之處。「我們唯一能夠認知的以掃教會，卻活在雅各教會的可能性中。」（Auch die Kirche Esaus, die einzige die wir kennen, lebt ja von der Möglichkeit der Kirche Jakobs. 360） 教會的盼望不是扭轉改變她宿命的敗壞與劣勢，而是相反，這盼望早已暗藏在這敗壞與劣勢之中。
因此，我要對我曾經說的話作出修正。我曾以「壞掉了的手錶」比喻「軟弱的教會」：「面對一隻壞掉了的手錶，仍然不放棄的緊緊手持着，耐心地逐件逐件修理好。」如今，我認為，更準確的說法：教會本來就是壞掉了的手錶。「壞掉了」不是教會的殊數，而是教會的本體。不過，更重要的是：在這敗壞的情況下仍然顯示上帝的時間，或者說，上帝的時間仍然彰顯在這壞掉的手錶中。這正是教會的奧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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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 Vincent van Gogh - The Church at Auvers (1890)
（歡迎轉載；原載於《時代論壇》「時代．粉紅」專欄）
